不许人间见白头

作者:门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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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人情翻覆似波澜


      裴元出了门,却见流风仍站在门口,鬼鬼祟祟,不知作甚。
      挑眉道:“何事?”
      流风踱着小步子,见到裴元急忙上前一步,道:“大师兄,谢师兄他……无事吧?”
      裴元眯眼:“怎么,连我的医术你也不信?”
      流风入门晚,有些事情并不知晓。比如谷中若干杂七杂八的规矩,比如谢风闲三年前回了家,众人都道他在外这些年磨了性子,也该被叫回家子承父命,断不会再回了,然而一个月后,巡逻弟子却又在谷口看见了他。
      带着一抹笑容,仿佛就是出门踏了青,郊了游,花儿赏完了,人也回了,压根不曾走过一样,对于归家的这一年所遇何事却只字不提。
      谢风闲原是谷主云游在外时收回的弟子,入门时只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却已年过弱冠。
      这光阴,便如谷中清风,倏忽一下,便过去了。回过神来看,却当真是“岁月忽已晚”。
      万花谷还是那个万花谷,谢风闲也还是那个谢风闲,随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懒散笑容,对着谁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谢风闲也不是那个谢风闲了,无人的时候,他开始不笑,即便是有人,有时候谢风闲的笑容也似乎带着一抹教人看不清道不楚的东西,仿佛是一个痂,揭了,下面的伤口仍在腐烂、发炎,但血痂却过早地结好了。
      流风性子急,心性儿好,谢风闲却懒散地……便就沉郁起来。
      大概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些伤痛,任谁也无法触碰。
      裴元的眼神有些远,流风压着心底疑惑,仍是不放心:“大师兄的医术谁人不服?只是师兄……”
      裴元转身,步伐奇快。流风愣了一愣急忙追上去,听见裴元淡淡道:“大抵是想起了什么,压得太久,这东西早就郁结于心……”
      流风想了想追问道:“这样说师兄该是悲悸难抑以致神思……恍惚?”
      裴元点头,道:“他来找我时便不大对劲,只我那时不曾注意……”
      言罢敛下眼,步子一顿,又快步向前。
      流风还想问什么,裴元却不再言语。
      他想起最后谢风闲的那一声笑。
      谢风闲似乎被困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梦境里,在梦的另一边,他敲打着呼喊着,横冲直撞,鲜血直流,却无人来听无人回应——裴元心下一惊,他在梦的这一边,他拉不住他,抓不住他。
      这样的笑容,裴元在两鬓斑白沉郁半生的诗人脸上看见过,在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最终折了翅膀的丧志侠客脸上看见过,在饱经沧桑命途多舛的老翁脸上看见过,却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在谢风闲脸上看见。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将谢风闲劈晕。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地湿冷。
      清风微微吹来,这种冷粘之感更甚,裴元知道,自己在害怕。
      他在害怕。
      谢风闲身上的气息犹自不稳,裴元取出一粒朱砂镇心丸,喂他吃了。怀中的身体似乎没有一丝重量,在万花谷待了这么些年,谢风闲却依旧瘦得出奇,只是轻轻握着他的肩膀便觉掌心硌得发痛。
      裴元握了握手掌。

      声音渐渐地远了。
      谢风闲坐在床榻上,侧耳听着,笑了笑。
      大师兄配的药俱是安神镇心的,谢风闲不消片刻便觉困顿。
      懒懒地,不想动。
      他的目光转了一转,落在桌案上那方漆黑端砚上,端砚在阳光下露出一角,似乎有些隐约繁复的花纹,不仔细看便就注意不了。
      谢风闲怔怔地看着,端砚的每一寸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甚至闭上眼睛也知道那隐在黑暗里的花纹延伸向何处,哪一处是荷花纹雕饰,哪一处是鲤鱼摆尾,哪一处歪歪扭扭毫无意义却是顽皮孩童破坏的痕迹……
      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儿时的记忆就像是这端砚的花纹,经一场大火烧了焦了黑了,再也辩不出曾经模样,却顽强而固执地,就在那里。
      它就在那里。
      不是你闭上眼,就可以说看不见。
      谢风闲垂下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
      有一滴泪,忽然顺着他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晚间他醒了一次。
      万花谷除了宴饮歌舞之地终日欢歌笑语,众门人居住之所却都是极静的,像是摘星楼、落星湖小岛,均是除却清风鸟鸣再无其他声音。平日里这时,谢风闲窗外应也是偶尔一两声鸟鸣,和着清风拂过花梢,大抵还有一两片花瓣落地的声音。除却这些声响,应都是清静无声的。
      然而这天,窗外传来的却是匆匆而过的步履声,间或夹着一两声刻意压低了的惊呼,他听不大清,起来推了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厚重的血腥气。
      路的另一头,醉墨倚眠架着一个缇衣青年慢慢走近。
      那缇衣青年衣色略深,似是被鲜血染就;发冠早已不知散落何处,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口,看不见是如何模样;袖袍衣摆均有被利器或树枝割破之处,袖甲早已脱落,两只手掌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谢风闲粗略扫了一眼,皱眉道:“怎么了?”
      飞景见他出门,吓了一跳:“师兄你怎地起了?”
      谢风闲摆摆手道:“睡得久了。这人呢?”
      此人身着缇衣,胸前一块破碎盔甲堪堪缀着,衣衫虽脏污破烂,却仍能教人辨出是天策府制式的服装。
      天策府,又或者是东都之狼。世人皆知“东都之狼”而不知天策府,当年光明寺事件爆发,天策府以迅雷之势扫平血眼龙王一党,自此“东都之狼”一名不胫而走,这名字意味着动荡,意味着浩劫,意味着朝廷不可抗之力。
      话虽如此,却也正是因为天策府既不属于武林又无一官半爵,地位不尴不尬,而万花谷,向来都是心倦武林、厌恶官场之人隐居避世之所,与天策府之间来往甚少,却不知缘何这天策将士孤身一人出现在此?
      醉墨正扶着那人,道:“云锦台下发现的,还有匹马,非要跟着过来,倚眠拴起来了。”
      云锦台,万花谷入口处必经之地,顾名思义,指万花谷谷口的一个巨大石台,高得不像话,说白了就是一处断崖。
      须入万花谷,必过云锦台。路在悬崖下面。
      谢风闲点了点头,吹了风,又咳嗽一声,道:“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自入冬以来,前来万花寻访的文人雅士便一下子少了起来,连素有万花书圣之名的颜真卿也已许久不曾在谷中露过一面了。
      谢风闲抬头看了看,天的东北面一角隐隐有乌云翻滚腾挪,变换诡谲。
      山雨欲来风满楼。
      醉墨倚眠架着那人走近,约是醉墨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胳膊酸涩,换了个姿势,那人原本垂在碎发间的一张脸因此露了出来。
      一张冷峻的、惨白的脸。
      谁也不曾注意,倚门而站的谢风闲忽而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日影!
      这张脸,他断不会看错,便就是萧日影!谢萧两族素来交好,名门望族之间盘根错杂,两族关系亦是错综复杂千丝万缕,谢风闲乃家中嫡子,原定婚配便是萧家宗族族长萧望天独女萧舒月,更有结两族秦晋之好的意思,然而谢父礼部侍郎谢子桥自逢落难身陷囹圄,萧家之人哪一个出手相救过?他四处奔走,却是人人都避他如蛇蝎猛兽唯恐不及!秦晋之好?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锦衣华服策马而来,眉目之间冷峻淡漠,却是执了一纸诏令,罢谢子桥尚书之位,不日流放岭南的萧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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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他……终于出场了!!!OTL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出自王维《酌酒与裴迪》,顺便一说王维还写过一首《赠裴迪》,最后一句是“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整首诗都是这种相思啊相思的感觉……咳,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去看看XD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出自杜甫《贫交行》,前两句就是灰常有名的“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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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然销魂掌
    每次看丞君的这篇文都觉得文笔实在太棒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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