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作者:门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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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人生有情泪沾臆


      火。
      四周皆是火。
      火焰燎身,皮肤在刺痛里龟裂;浓烟呛鼻,气管在滚烫中窒息。
      谢风闲听见有人在外边呼喊,此起彼伏,脚步匆匆。“走水啦!快来人啊!”
      然后他听见了另一种喊声。跟外边那些焦急焦虑的声音不一样,这声音是那样苍老,那样苍劲,那样苍凉。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哈哈哈!”
      谢风闲很着急,他比外边那些步履紊乱的人还要着急,他在冲天的火光里翻找着,不顾手下滚烫的木块、瓷器或是别的什么,火焰在他指间翻腾,在他身后窜起,在他头顶落下,火苗在每一个地方吞噬撕咬,将他记忆中儿时的藤椅、书架、紫毫都绞成比碎片还要粉碎的东西。
      一个黑漆漆,明晃晃的噩梦。
      然后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人,一个浑身着火,已辩不出形状的人。
      他还在嚯嚯地喘气,嚯嚯地,像是这火焰一样,要燃尽自身最后一抹光亮,擦出最后一星火花。
      他说:“吾儿,你来啦,你回来——”
      一根梁柱轰地倒下,砸在谢风闲脚边。
      火焰向他扑面而来。

      他猛地坐起。
      额上汗水涔涔,分不清周身是热是冷。
      门被慌慌张张地推开,“吱呀”一声,光亮从门缝里呼啦一下涌进来。
      谢风闲眯了眯眼,然后恍然想起来,进来的这个人,这个脸庞青涩,略显焦急的少年正是他的四师弟流风:“流风。”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流风急急地在他身边坐下,想捧他的手,又不敢,只道:“师兄如何了?”
      谢风闲坐着想了那么一会,才从噩梦的余惊里找回自己的一丝心神,道:“你却如何了?”
      流风垂头,呐呐道:“飞景去找过你,裴师兄便着人来让我起了,只是我吹了些风,飞景非要架着我喝药。”
      谢风闲笑了笑:“这是自然。”
      流风一时找不到言语,只将头垂得更低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累师兄至此……”
      不得答复。
      流风抬头,却见谢风闲闭着眼,似是已睡过去了。
      流风双眼一红,不管谢风闲听不听得到,自言自语一般道:“大师兄原意是教我磨一磨性子,流风也知自己性骄而躁,不得一激,只是师兄……若非飞景去找你……也断不会……”
      话已至此,却是说不下去了。
      木门再次被打开,流风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见是裴元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大师兄。”
      裴元点头,抬手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见流风双眼微红,摇了摇头道:“无妨。”
      流风轻声道:“师兄缘何会……?”
      他回过身看斜靠着床榻睡过去的谢风闲。
      裴元抿唇,上前几步扶了谢风闲躺好,谢风闲眼皮微微地跳了几跳,却是醒过来了,哑声道:“该不会是我睡梦中师兄给我吃了什么罢?怎地困成这样?”
      裴元并不言语,端了手中药碗给他。
      谢风闲双手接过,低头一嗅,微微笑道:“酸枣归心,首乌镇梦,合欢悦心……这三位药材合在一起便是归心镇梦、解郁安神。”
      裴元将他扶起,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微笑:“喝完后,吃一颗朱砂镇心丸。”
      流风看着那碗乌黑药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离得近,这满满一碗汤药,散发着酸苦难辨地气味,便只是闻到,已教人巴不得牛饮一碗糖水才好。
      谢风闲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一饮而尽。他眸中清浅的目光像是一泓泉水慢慢地晕开,像是在回味却又不像,微笑道:“师兄配药手法当真高明。”
      裴元面无表情地伸手搭上他的脉,静默片刻,道:“方才梦见什么了?”
      谢风闲垂下眼眸,看向被面锦绣段水簇纹。那花纹繁繁琐琐地,缠绕着,不知绕向何处。大抵是药才下肚,尚未来得及见效,他只觉心口闷胀,说不出话来。
      一闭眼,都是冲天的火光。
      只是火。
      只剩火。
      在那火光里、浓烟中的悲戚笑声似还在耳边——
      他攥紧了锦绣段被面。
      骨节泛白,指甲没肉,他面上却仍带着一抹笑容。
      裴元忽地取出一粒药丸,在谢风闲背后施力一拍,喂他吃了。
      谢风闲身子摇了一摇。
      流风眼疾手快地扶住,喊了一声:“师兄!”
      谢风闲抬手撑住额,恍惚感到是流风在身边搭了一只手,张了张口道:“无……”
      声音在颤抖。
      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映在谢风闲似冠玉莹白些微透明的脸上,流风忽然发现,他的师兄,谢风闲搭在额上的那只手下,有一滴水珠反着光芒。
      晶莹的,放佛就要滴落下来。
      流风忽然说不出话来,空气里余散的那些药味却似都成了酸,一股脑地冲向他的鼻尖,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裴元。
      裴元从衣襟里取出一包蜜饯,拾了一颗拈在手里,问道:“药可苦?”
      谢风闲扑哧一声笑了:“师兄你哄小孩儿么?”
      却是放下了手,眸中光芒清亮。
      裴元淡淡地笑了:“可不就是么。”
      流风不敢再多话,嘱咐几句又替谢风闲掖了被角,被谢风闲一脚踹开了,骂道“养女人呐”,忿忿去了。
      裴元收了药碗,站起身,面容敛在阴影里,声音像是落星湖的水,清凉平静:“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说、能够说了,便就说出来罢。”
      他顿了顿:“医人者不自医,莫要生出心病。”
      帷幔里,谢风闲似是点了头:“多谢师兄。”
      声音仍旧是很轻,一字一字却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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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出自骆宾王《在狱咏蝉》,全诗为“西路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南冠指囚徒,就是他自己啦~“露重、风多”两句既是讲蝉飞不进监狱也暗指自己身陷囹圄。这诗写于骆宾王触怒武则天被投入狱之时,超虐的【。后来他就去参加叛军了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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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然销魂掌
    每次看丞君的这篇文都觉得文笔实在太棒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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