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作者:门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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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回首问红尘


      万花谷不知怎地来了一位天策将领,还是受了重伤的,这消息像是自己长了翅膀,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万花谷。一众弟子不知从哪处冒了出来,围着那天策府将士看,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缇衣颜色、袍子料饰——据说一旦入了天策府便相当于荣华富贵俱在眼前,只需完成好自己分内之事,待卸了戎装便是半辈子不愁吃穿——武功套数,等等等等,这些却俱是闲得发慌了。
      也有些人蹙着眉,神色间略有担忧,在讨论东北面那不同寻常的天色,谷里数月不来的访客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将军。
      谢风闲站在人群稍远处,冷眼旁观。别的弟子见他神情淡漠,惯常带着清浅笑意的眸子扫人一眼竟教人不由自主生出些许寒意来,便都不敢靠近。
      裴元将置了银针的布袋取出,在萧日影身边唰地展开,二指一并,取出一根闪着寒芒尾端尖锐的银针,施针布药,将萧日影手上几至对穿的伤口缝合包扎,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仿若落子对弈,他手中拈着的是莹润透明的白玉棋子而非动则封穴截脉定人生死的银针。
      他更像在布一局棋,而不是在救一个人。
      流风飞景一个是书圣弟子,一个是花圣弟子,一个少年风流砚染天下,一个风神俊秀肖似东君,然而对医理草药却都着实的一窍不通。流风见裴元神情悠闲并无一丝紧张便放下心来,道:“这人被抬回来的时候,我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周身俱是鲜血,连那马鞍亦是血染一般,不过有裴师兄出手,怕是没那么容易死吧?”
      裴元并不言语。他伸手解开了萧日影胸前残留着的破碎盔甲与衣物,脸色倏地一沉。
      流风伸头看去,倒抽了一口气。
      榻上的人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那可怖的伤口中,一只断箭深深地埋入胸口,留下寸许箭身裸露在外。
      谢风闲踉跄一步,脱口而出:“可有救么?”
      裴元噫了一声,挑眉回道:“怎么?有没有救你会看不出?”
      谢风闲猛地怔住。
      ……自己不是一直想要他死的么?可看见这伤口,为何会如此失态?心中那些担忧、惊惧……又是为何?
      他想起了那日萧日影策马而来的神态,端正的脸上神情淡漠,似是毫无表情;他想起了更早一些萧日影跋山涉水寻访万花谷,只为问他一句可好;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离家的那一天,萧日影站在巷口目送他远去,他转过身,背后传来一声清啸。
      事去已荒前日梦,情多犹忆少年时。
      他忽然闭上眼,沉声道:“‘活人不医’裴元,从不失手。”
      言罢转身离去,竟是再也不看身后一眼。

      萧日影被安置在正对着谢风闲的一间屋子里,然而半月以来谢风闲竟是忘记了对面这扇门里有谁一样,仿佛他那日的担忧惊惧从不曾存在,又或者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表象,迷惑了众人也迷惑了他自己。
      阳光透过雕花木门倾泻而落的时候,谢风闲偶尔也会想,旁边那间屋子里,会是怎样的光景。更多的时候,他会拿出一卷医书,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在翻开一页一页的书卷声中翻过漫长而又轻薄的时光。
      下雨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檐上,像是轻微的风铃声。谢风闲有些怔忡,万花谷是极少下雨的,他早已记不清上一次听见落雨是什么时候。
      他正侧耳听着,细碎的雨落声里他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每一步都似很慢、很沉,却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
      记忆里,萧日影的脚步声与之重合。
      由远及近,愈来愈大。
      “啪”一声。
      他猛地一颤,放下手中医书起身——拍门声却兀地停了。
      他吸了一口气,拔开门销。有一丝雨水顺着门缝斜斜地落在他身上,空气润泽而潮湿,似乎蕴含着隐隐约约的花香与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气。
      然后有个人,缓慢而沉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漫天雨点忽而汹涌而至,密集地打在他的眉间、眼内。
      手被什么紧紧攥住,滚烫而灼热。雨水汇聚成一线。他低下头,猛然落入一双深邃而幽远的眼眸——似乎千言万语不曾开口,都在这一眼之间。然后忽然地,一切都停止了。
      谢风闲听见自己的声音:“萧日影!萧日影——!”

      碧水人虽小,却已一幅鬼灵精的模样,一早拽了飞景说是要找谢师兄玩儿。
      飞景摸摸鼻子,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谢风闲忽而恨极忽而悲极的面容,怔了怔。
      碧水扯了扯他的袖子,眨眼道:“飞景师兄去不去啊?”
      飞景揉了揉她的头,心道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怕是自己好奇要看那个天策,又碍着谢师兄态度暧昧,干脆拉上小爷我当个垫背吧?嘴上却开了口,道:“好。”
      两人走到谢风闲屋外,不知为何却都放低了脚步。
      当日裴元不眠不休医治一夜,终是取出那支断箭,只留了一句“万不可打扰”便回湖心小岛休息,遣了一名杏林弟子每日端汤送药,却不知那萧日影如何醒过一回,又如何搬去了谢风闲屋子。
      ……有些什么不寻常吧。飞景这样想着,抬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扉应声而开。
      飞景后退了一步。
      开门的那个年轻人,着一件浅月白色袍子,长发被一根白玉兰花簪斜斜地挽起,唇边一抹笑意清浅,如天高云淡,风过水无痕。
      正是他的师兄,谢风闲。
      碧水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师兄师兄,好久没见你了,碧水想你了!”
      谢风闲低下头看她,眸光温柔:“哦?有多想啊?”
      碧水侧着脑袋,眉毛拧在一起:“嗯……就像,就像碧水想念糖葫芦一样!”
      谢风闲低低笑起来,掐了掐她的脸:“鬼丫头!”
      碧水揉脸道疼。
      飞景也跟着笑了:“前几日下了雨,我用雨露做了些花茶,谷里头雨水少,这茶也是不多见的。早上刚刚弄好,便巴巴地跑过来给师兄啦!”
      谢风闲看他一眼,笑道:“怕不是专程来赠茶的吧?”
      飞景脸上一红,从袖中取出一包茶叶,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茶叶我可都带来了。”
      谢风闲轻轻一笑:“师弟来访,焉有阖门不见之理?”
      飞景抬脚,一手牵着碧水进了屋。
      屋内雕花窗支了一扇,阳光透过镂空祥瑞纹斜斜地洒了进来,有些微小的灰尘在光线下起起伏伏。
      许多年后,飞景也没有忘记这个场景。
      谢风闲在这样的阳光中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了一些什么。案上一卷医书翻开着,似乎它的主人正看到那一页。
      他们中间,尘埃犹自飞舞。
      就像是自己,就像是谢风闲,就像是萧日影,像是这红尘里的每一个人,或汲汲营营,或庸庸碌碌,却都行色匆匆,走马灯似地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然后,轰然落幕。不知道谢风闲,会否有过同自己一样的感受?会否会悔恨、不安、惶恐?若是能够重来一次……他会否,还是会死?还是会那样无怨无尤地,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地,死在萧日影怀里?
      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我们都只是红尘里的那一粒尘埃,漂浮不定地,往黑暗的终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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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事去已荒前日梦,请多犹记少年时】来自陈维嵋(清)的浣溪沙,严格来说在此文中出现算是穿越哈哈~~
    其实本来想写飞景是学酿酒的,记得万花有个任务是去拿猴儿酒给池子边一大叔的吧~?不过万花七圣中没有酒圣额,至于宇晴是不是也有争议,但好歹有“芳主”这个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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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然销魂掌
    每次看丞君的这篇文都觉得文笔实在太棒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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