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之何处

作者:宛若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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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玖


      我们到百士亭的时候,王大人与他其他客人已到多时。亭中已由王家下人布置好了长几和蒲团,长几上一应酒菜俱全。王大人是清官,擢升后入京不就,想必在置办住处、日用上花费不少。因此这顿雅宴丰而不盛:鱼肉虽不多,但胜在别致;而又有时蔬野菜,很有一番风味。
      王大人做东,宴请的客人不多,不过是四五位男客,其中二人又带了两位女宾。而李氏公子所邀的女宾就是蒹葭。再加上王大人、凝华和我,十来人正好一桌,不多不少却足够热闹了。待到主、客一一入席,我见王大人的客人多是清风朗月之辈,纵然容貌不出众,举止、谈吐也是不俗。除我之外,其他女客都是乐籍,各个是才貌双全、风姿绰然。自己夹在一众女客其中,恐怕只能胜在年纪尚小,大量旁人一番后我心中如此自嘲。
      “兹有‘钻篱菜’,兹有‘水梭花’,怎能少了‘般若汤’?”李公子先指叫花鸡,又指清蒸鱼,笑道。
      宴席间饮的酒,便是李公子从清若空沽来的新酿,唤作“绿酥”,不烈,男女咸宜,席间佐菜极佳。王大人饮了一口,说是将自己带来的“香蚁”都比下去了。
      酒酣一半,就有人吟起诗来:
      “玉泉山野人寂寥,百士亭中具逍遥。
      “旁人不识吾心乐,苏黄相交且知晓。”
      “既提到‘苏黄之交’,又怎能少了一曲高山流水?”说罢,李公子就邀请蒹葭抚琴一曲。
      蒹葭却说:“徵羽阁的瑶姬姐姐在此,奴家哪能卖弄得?”
      瑶姬听罢,也不再客套礼让,命丫头去取了她的七弦丝桐来,依李公子所愿,抚了《高山流水》一首。众人听了,纷纷不觉得尽兴,又说这初春时节,一曲《阳春白雪》更是少不了的,瑶姬就又弹了一曲。
      蒹葭也不惜才,由凝华拨阮伴乐,唱了一曲《迎春辞》。
      一众人,吟诗的吟诗,作对的作对,弹琴的弹琴,唱歌的唱歌……一圈下来,就剩了我。他们说,若是我不显露一手,就要罚酒三杯。我的才艺情操又哪里上得台面,于是先干了一杯酒,自嘲是才疏学浅,说只能窃取一首古人之作,稍作改动,来应应景:
      “红树青山日未斜,长郊草色绿无涯。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李公子哈哈大笑,说:“一杯、一字抵三杯,真是一笔好交易!”
      旁人听罢,也跟着哈哈大笑。虽是无心,不过玩笑,但我到底是觉得有些尴尬,只能随着他们笑上两声。
      凝华见状,就说:“我这妹妹琴舞曲词皆有涉猎,这般不过是太谦虚了。”于是招呼我舞上一段黄倡郎舞。
      一则我未带剑来;二则想我上次被十一推上台去舞了一段《霜天晓角》,闹出的动静不小,好一阵才平息下来。于是,虽有蒹葭珠玉在前,我还是说要唱上四则《春歌》以供娱听。
      借了瑶姬的披帛做长绸,我一边跳舞,一边唱道: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再唱: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于是有人击箸,与我相合:
      “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照灼兰光露,容冶春风兴。”
      最后唱道:
      “绿荑带长路,丹椒重紫茎。流吹出郊外,共欢弄春英。”
      歌停,水袖收,我举杯又饮,众人击掌叫好,我也好不欢心。
      宴席过后,杯盘残羹皆已撤下,我们就纷纷拿出了带来的礼物。蒹葭、瑶姬与我等几位女客自然带的是各式糕点:蒹葭带的是桂花糕,食盒未起便已飘香;瑶姬带的是五味斋的四饼五糕盒,分别是酥皮饼、脆皮饼、冰皮饼、千层饼,以及红豆糕、绿豆糕、芝麻糕、三色蒸糕和五色香糕;而我带的糕点的是双喜亲手准备的,自然是她最拿手的红糖米粉糕,特意做成了桃花状。而凝华带的是桂花酿,味道很像我家乡的甜酒。
      按我家乡的做法,生酒糟可直接吃,兑水冲煮再加上鸡蛋做蛋酒也可,最是承袭旧俗的则是加上桂花和汤圆同煮成浓稠甜香的一碗糊汤。恍恍惚惚想不起上一次喝甜酒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学校的食堂,还是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
      我无意间多饮了两杯桂花酿,李公子见了,揶揄道:“难道是李某今日带来的‘绿酥酒’还不够?”
      我还有些迟钝,片刻间未有会意,明白过来后顿时觉得羞赧,又参杂些其他的情绪,一时不知如何回他。
      凝华见状,一边替我酌酒,一边说道:“自是奴家的桂花酿诱人,连宛妹妹都忍不住贪杯。”又说,“我这妹妹鲜少沾酒,今儿个本是高兴,李公子就莫来打趣。瞧,原就是不胜酒力的人儿,耳根子也软,现教公子爷揶揄得脸蛋儿都红了!”
      我捂着脸,觉得要羞死人了。众人却已笑成一团。我也笑了,笑得眼前一时模糊。
      其他男客都带的是字画、古籍孤本之类的礼物,唯有李公子带了一桶子竹签,说是王羲之用过的古物,还说《兰亭集序》中提到的“觥筹交错”的筹令签就是这一筒。
      “哟,我来瞧瞧!”一位崔公子接过筹令竹筒,佯装细看状,又故意连声叫好,说,“这行楷写得着实不错,不愧是‘师承’王右军。”
      众人听罢,又一阵伏案大笑,前仰后翻有之,热泪盈眶有之,掩嘴、捂腹也皆有之。
      李公子夺过签筒,淡定自若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即是筹令文字,草了,怕旁人看不清楚。”
      ——这冷笑话还真够冷的。
      李公子接着说:“幸得伯仁兄今日宴请,李某虽珍之,却不敌吾二人之金石之情,就籍作薄利,赠与伯仁兄吧。”
      王大人哭笑不得,摆手道:“我五日方得一休沐,近日又得令修书,频频加值,平日里不得闲。这筹令竹签送予我也是闲置,倒是埋没了好东西,还是留在子畏兄手中方得大用。”
      李公子听了,侧首、掩面装作窃窃私语状,声音却不减二分,问身侧的一位年轻公子:“我怎么听伯仁兄的意思,觉得自己犹如游手好闲、玩乐花丛的纨绔之辈呢?”
      那位年轻公子沉吟,一本正经:“确实有这么点儿意思……”继而反问李公子,“难道你不是吗?”
      蒹葭听了,拿着娟子,捂嘴笑个不停,旁人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公子就将竹筒往案上一搁,板起脸来,作愠色。
      蒹葭瞧了一瞧李公子,明知他是故意装的,却仍旧柔声抚慰:“好了,好了,李公子是宰相度量,不与小女子计较。方才说了半天,还不知今日行什么花令?不若奴家来当令官,李公子作始者?”说罢,凝华又酌了一杯桂花酿递给李公子。
      李公子瞬时喜笑颜开,接过酒盅时还不忘摸凝华一把,称赞是“纤纤柔荑”,堪比“硕人之手”。蒹葭便要抽手,李公子却偏偏捉着不放。
      瑶姬见状,拍了一下李公子的手,俏骂了一句:“没个正经儿,明明就是个纨绔子!”
      竹筒中原有两色签,一部分签头涂了红色,一部分则涂了绿色。李公子取了绿头签,留下红头签,说:“今日行‘问柳令’,如何?”
      我没怎么玩过花酒筹令,不过在花柳之地呆得久了,见的还不少。我听说过花非花令、春秋草木令,也有探花令、寻花令、司花令、猜花令、无花令和羯鼓催花令,却从没听说过什么“问柳令”。蒹葭与凝华也是面面相觑。
      王大人则说:“不如子畏兄先说说规矩?”
      李公子说了一声“简单”,说蒹葭当令官,令官要藏柳一枝于一人,故背书其名;而从他自己开始,摇竹筒,竹签出,解筹文,行指定之事即可。红头签上已经写好了筹文:曰“问柳”,曰“出入”,曰“清若空”……我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是什么花令筹文,我没听说过。再看众人疑惑的神情,似乎也是从未听闻。
      瑶姬取起签筒,抽出竹签一支一支的瞧,明明写的是“寻花”、“柴门”、“酒肆”之类——分明就是寻花令。瑶姬便推了李公子一把,说:“胡诌!”
      李公子哈哈大笑,勾搭了一下瑶姬,道“寻花”,又挑逗了一下蒹葭,道“问柳”,说什么“‘柴门’本‘出入’”,反问我们:“难道清若空不是酒肆?”
      第一轮,李公子接过瑶姬手中的签筒,摇出一支“江干”签,蒹葭解筹文为“无花,饮一杯”,又说“荒诞胡诌,再罚一杯,总二杯”。李公子也不申辩,欣然饮酒。瑶姬接过签筒,竟然也摇出了“江干”签,于是饮酒一杯。凝华得签“寻花”,故为“寻花人”,暂不饮酒。而王大人摇到了“花苑”签,蒹葭解曰为“寻得者”,因此与凝华对饮。问他“孰为花?”,答曰“宛姑娘”,答对,我被寻出而饮酒一杯,完令。
      第二轮是王大人做令官,从凝华开始,凝华第一把就摇出了一支“花苑”。王大人笑道:“空有满庭芳,不见采花人。”问之“孰为花?”,没有猜出,凝华本应连饮三杯而完令,但王大人怜她体弱,便替了她。
      第三轮就让凝华做令官,从王大人开始,王大人“东阁”签,因“无因得出”而饮一杯;崔公子“水亭”签,因“无花”而饮一杯;瑶姬“深庭”签,因“无花”也饮一杯……“石径”要饮酒一杯,“东阁”要饮酒一杯,“深庭”要饮一杯,“小山”要饮一杯,“水亭”要饮一杯,“江干”还要饮酒一杯……始终不得“寻花人”,众人摇签则饮一杯,酒过三巡,除了饮酒还是饮酒,着实无趣。于是瑶姬主动抽出“花苑”签,也懒得猜谁是“花”,豪爽地饮了三杯,便得以完令。本是犯规,要再罚三杯,但瑶姬已喝三杯,便作罢。
      崔公子提议行羯鼓催花令,所谓“羯鼓催花”,和我儿时常玩的“击鼓传花”差不多。也是选一人当令官,摘一朵花在手,让人在一旁击鼓,或长、或短、或快、或慢,花随鼓声在各人手中传送,为有难度,规则是“由脑后送于右手,而交于下家左手”,直至鼓声突然停止,那么持花在手的人就要饮酒,然后或是应旁人一要求,或是当场吟诗一首,有的规定是“含花名”,有的要求做赞花的藏头诗,有的则规定要“有花而无‘草’字”,即诗文既要与花有关但不能出现有草字头的字,过关则继续下一轮。
      好在我反应还算机敏,从来没有持花而饮酒。但那位自己提议要行羯鼓催花令的崔公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也不知已经喝了几杯,已然微醺,而越是昏昏沉沉越是反应迟钝就越输越喝得多了。连李公子都看了不忍,说行这花令实在是勉强了“不疾不徐”的崔公子。崔公子却是死鸭子嘴硬,持花大呼:“再来,再来!”
      王大人摇了摇头,说:“大家也玩得疲惫,不如换做‘对花名’?”
      李公子赞同,又说:“单‘对花名’未免无趣,不如换个说法,令官描状,众人猜,不得明讳,得用别名、用雅称、用诨语。”
      崔公子扬杯,大叫了一声“好!”,却扑通伏案。众人先是一惊,忽然听到细微的呼呼声——原来是醉得睡着了——又好笑又怕吵着华胥中人,只得忍俊不禁。
      李公子招呼着,说:“我们继续!”于是先出一题,“卓氏文君好颜色。”
      蒹葭毫不迟疑,回答:“拒霜花。”
      我偷偷问凝华,拒霜花是什么。凝华告诉我是芙蓉花,相传西汉才女卓文君是“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故称美女之颜为“芙蓉面”。
      蒹葭则出题:“罗浮素女。”
      下家信心满满地答道:“宫粉绿萼玉蝶香。”
      我听到“绿萼”两字,才明白“罗浮素女”指的是梅花。忽然觉得自己肯定要掉进游戏黑洞里了,我连是什么花都猜不出来,更别说还得回答什么雅称别名。
      果不其然,我的上家模样生得就是文采斐然的样子,一身书卷气,出的题目是:“有杏不须梅。”
      我全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李公子却还在一旁叫嚷着说这有意放水。
      凝华帮我解围,说:“宛妹妹还小,唐公子这‘东阳择婿’的典用得让她怎么答?不如我替唐公子换一个——借花献佛。”凝华简直是在身体力行地向李公子演示什么才是真正的防水——我爱死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凝华了!
      我立马答曰:“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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