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之何处

作者:宛若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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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柒


      苦等了这么久,春节终于要到了。自腊月二十三祭灶起,平康坊休业三十日,却是日日比开门迎客时还热闹。龟奴门忙着张灯结彩,老妈子们忙着补墙糊窗,而姑娘们则是成日往街上跑,总能带些绫罗绸缎、笄簪钗环和其他新鲜玩意儿回来。
      大年夜里,大家围着火炉吃饺子。郑姬和蒹葭都吃到了包铜钱的饺子,自称“年纪大了忘性大”的徐妈妈说是因为饺子包得太多,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包进去铜钱,就又包了一个。
      阿德说:“挺好的,来年咱平康坊里要双喜临门!”
      郑姬发话说,不上台博三声喝彩就不给红包。姑娘们遂各个将看家的本领拿出来使,吹拉弹唱都有,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我的三脚猫功夫可比不得,于是打着哈哈,讨巧地说要她们各位饶了我,眼瞧着时辰也该到了,不若放我去点个炮竹来换红包。阿德却是第一个不同意,说我这是抢了他的活儿。我与他这一来一去惹得一众大笑,于是我俩就轻轻巧巧得了郑姬的红包……有说有笑间,时辰正好。阿德去庭中点了炮竹,正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好兆头,花厅里的人们欢呼一阵之后就渐渐散去了。
      我回房的时候,街上的鞭炮声还不断,空气中仿佛都弥散着硝烟的味道。我躺在床上,闭着眼,想日子过得真是快啊,转眼就是顺治九年——明亡已十年,清立已十年,我来这里已经十年。
      过了年初三,陈永华才带着彦之同来,说是自西边赶回来的。除了喜饼礼盒之外,彦之给我带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儿,什么八卦锁、九连环的,他陪着我玩,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下午。上午来时,本说是要在京城多逗留几日的,过了元宵再走。可还没到晚饭时候,陈永华就遣了人来。虽没明说,但看来他们父子俩儿是不打算多呆上一日了。
      临走时,彦之说:“开了春,若是京中情势稳定,我就去江宁一趟,把阿福接过来。”
      送他几步,他又驻足,问我:“你还有什么心愿?”
      我摇了摇头,说:“当下挺好。”
      平康坊正月十六才开始营业,正月十七就来了客人。凝华身边的丫头来我房里找我,说是凝华找我去小叙。我当时还纳闷呢,心想这新节刚过,生意正好,她哪里有时间找我闲聊。进了凝华那间“寒露”,我才知道,原来是董鄂。他来倒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受十一所托,带了些五味斋的点心过来,还有一只四肢能活动的小木马。
      又过了几日,董鄂送了鱼形的哨子来,说是叫“泥叫叫”。董鄂解释说,闲来在鱼塘喂鱼的时候,将这鱼哨一吹,鲤鱼就会涌过来。
      我玩笑道:“单有这鱼哨有何用?少了三两条锦鲤。”
      没想到,董鄂隔日就送了一缸朱红身子的锦鲤来。又说,红顶白身的锦鲤单养在琉璃缸里好看,但这样红身子的还是放在水池子里最好,尤以群养最为好看。
      我望着那一缸锦鲤,踌躇开口:“董公子,小女子有一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宛姑娘但问无妨。”
      刚要开口,却听屋外有些动静,不知是谁在问:“容妈妈,方才你上哪儿去了?鸨母唤人四处寻你呢!”
      又听有人回道:“我这厮便去!”
      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鱼缸,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董公子是否……是否有什么把柄……”我总觉得这“把柄”二字措辞不好,却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其他更委婉的说法,“让十一抓了去?”
      “宛姑娘为何这样问?”
      “十一年幼,顽皮胡闹,董公子不必事事遂他。为送这些小玩意儿,三两日的劳烦公子,若是误了公子的正事就不好了。”我说。
      董鄂哈哈而笑,道了两声“无妨”,说:“他素日里并不爱与生人亲近的,我倒是头回见他如此热情粘人。”董鄂又问我,是不是被十一的热情给吓到了。我欲言又止。凝华见状,托辞说是出去拿些糕点吃食进来,就出去了。
      我又是迟疑片刻,这才开口:“我原不是好打听人家事之人,只是单看十一仪表装扮,又见他出手阔绰,便知他是贵家子弟。贵家子弟本就应远离此等下三流之地的,而十一如今年纪尚轻,心性不定,更要避开红尘诱惑才是。且我上次听闻,他家中有一九哥当家,爱护幼弟,看管颇严。若是让这位家主知道,自家幼弟与我这寄居瓦肆的人交往过密,怕是十一他要吃些苦头的。”
      董鄂说:“那位家主严而不苛,并不是一位不通情理之人。”
      “公子误会。我之所言,并非在那位家主,而在我与十一之间。”我说,“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一女子,虽不敢妄称‘君子’,但对‘君子淡交’之举却是十分钦佩的。”
      “我知宛姑娘如此也是顾念十一爷,”董鄂心领神会,说,“日后我必会劝导其有所克制。”
      但是董鄂的劝导显然没有起作用,第二天我就见到了十一的一张臭脸。我奉茶,他不喝;我递点心,他也不吃。我俩谁也不说话,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董鄂推门而入。我瞧了瞧董鄂,他一脸“对不住”的表情回应我。我心想也是难为他了。想董鄂一个二十来岁的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十一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做事,显然是金家权势远在董家之上。
      “果然在这里。”董鄂冲着十一说,“九爷今日有事找你,却发现你又偷偷溜出宅子,便遣人来让我将你找回去。”董鄂一脸无奈,说,“趁着金家主母、夫人还不知道,十一爷,您跟我回去吧。”
      十一听罢,竟摆起了谱,一拍桌子,哼了一声,却是冲我的:“枉我虔心地给你送好吃的,送好玩的,还千辛万苦地出府来找你,真是良心被鸟叼了!”
      “那是‘被狗吃了’。”我故意说道。
      十一横眉瞪眼,气得嘴都歪了。
      我却继续逗他:“哦,我忘了,狗是你们八旗的祖宗。”
      十一喊了一声“大胆”,人几乎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满脸通红,愠色外露。
      就连董鄂都一脸肃穆地说:“宛姑娘慎言!”
      “莫要生气,是我说错了话,向你赔不是。”我连忙奉茶,“在这三教九流之地,性子难免养得粗俗,嘴有不雅,还望见谅。只是如此浸淫已久,这般言谈举止怕是改不了了。与我这般粗鄙之人,还是不要交往过密才好。”
      十一听罢,抬手便将我手中的茶杯扇翻,碎了一地白瓷渣子。
      我低头看了一眼,又重新为他倒了一杯茶,好言相劝:“你不论出身,视我为友,珍之、重之,我定是感激不尽。若是偶尔一约,去五味斋吃吃点心、喝喝茶,或是往清若空小酌两杯,再好不过。只是这红尘俗地,还是少来为好。我吃穿用度皆不缺,你也不必时时挂念。”
      “不识好歹!”十一拂袖而去。
      董鄂也来不及说话,只得赶紧追了出去。
      双喜见状,也跟着往外跑,说:“我去送送二位公子爷。”
      接下来的数日,倒是消停了不少。我也知道我那天的话说得重了些,只是我也无奈,不得不那样说、那样做……
      我和双喜在池塘中放养十一送的锦鲤那日,不巧让郑姬撞见了,她问我鲤鱼从何处来。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随口回答道是旁人送的。
      郑姬却话中有话,说:“原是以为你在京中交到了些朋友,可这一过年节,却有些时日不见你与友人往来了。”
      “郑姬说笑了,我自来京城,久居坊中,一连数日闭门不出,多不过是同坊中的姐姐们来往罢了。便是偶有上山礼佛、偶有街市一游,也是匆匆,哪里能交到什么别的朋友?”
      “说得也是。”郑姬一边应着,一边往园子外走,快走到拱门口时,停了脚步,“近来只见你同凝华走得近些,其实坊中还有些同你年纪相仿的姑娘,若是能时常在一起说说笑笑,也就不会觉得坊中的日子过得闷了。”
      这日庭中与郑姬一遇,使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我知道她是派人盯着我的,但平日里她装作没有,我也装作不知。这次却不知道为何,她似乎有些在意董鄂的身份。董鄂是满人无疑,他家中非富即贵也无疑,但平康坊作为北京教坊司下部中的翘楚,你来我往的客人不乏朝中达官显贵,有利用价值的比董鄂甚至是十一都多了去了。郑姬如此在意,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与我交往吗?
      我并不十分担心董鄂,毕竟他性格十分沉稳,遇事自有分寸。倒是十一,还是太年轻。
      自这日后,我吩咐双喜,若是下次董鄂或是十一来了,离开的时候她就跟上去。可惜那天董鄂是骑马来的,还备了马车接十一。他们虽走的是官道,但夜深人杂,双喜双脚不敌四蹄与二轮,最终还是跟丢了。
      双喜懂我,见我心忧,知道是与十一和董鄂有关。她为自己跟丢了的事情感到万分抱歉。
      我宽慰道:“你一没有武功,二不如男子有脚力,如何能赶得上那四蹄牲口的速度?”
      其实董鄂是谁,十一又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以后少来,不为郑姬所利用就好。
      同十一和董鄂做朋友,有过这样一段交往,我已心满意足。但是,在寄人篱下的当下,我已经半失自由,颇有“我为鱼肉”的无奈。随心所欲地交友,互通往来,于我其实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如此情势,越是情谊深厚,越是淡泊相交,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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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帝和董鄂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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