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之何处

作者:宛若如人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贰陆


      我自奁匣中取了一只荷包,原是作香囊之用,里面的香料用的时日久了,味道变了质地,我就掏空内里只留下荷包。那荷包绣工十分精美,且不论用的金丝银线,就是绣工和布图便足矣见匠心。
      把玩了一会儿荷包,我唤来双喜,要她上街买七株莲花回来,说是放在妆台上好看。
      双喜听罢,笑我痴傻:“这时节,树叶子都没有一片,又哪里还有什么莲花?”
      推开窗,只见满目寒色,便一声叹笑,我说:“对啊,瞧我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瞧着双喜一脸笑意,我越发尴尬,讪讪扭过头去,不搭理她。虽说我这冬夏不分是糊涂得厉害,她也不必笑得如此明显嘛。
      双喜又说:“我适才从郑姬门前过,听到里头有动静,好像老门主来了。”
      而今,我空有门主之名,却无主事之实。洪门事务,我一概不过问,参与更少。而一概门众,我见过的都没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少之又少。洪门上下只知新门主是宋氏小女,主事的却是其未婚夫婿——陈氏公子陈彦之。因为没几个人见过我,情分淡薄,所以那些忠诚效命的门众更为听从彦之的话,都视他为“门主”,又尊陈永华一声“老门主”。栖于平康坊里的门人这么称呼,双喜也就跟着这么称呼。
      “估摸着这几日身子大好了吧?”
      “我听是,”双喜说,“都能骂人了。”
      “哦?”我倒是很好奇,谁能惹得在郑姬面前一向风度翩翩的洪门老门主来叫骂。
      “我只听了一句,声音极响,吓了我一跳。”双喜压着嗓子模仿陈永华盛怒的声音,“——‘蔡德忠这老不死的东西’!”
      蔡德忠此人,人称“蔡老”,我略有耳闻。他早年与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等人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修习于少林,后来一同创立洪门。洪门创立不久,便与陈永华刚刚掌舵的汉留相合,成为而今的洪门,陈永华为门主,蔡德忠等人号“长老”。早前,汉留创立较早,其成员多为袁军麾下旧人,为了就是“反清复明”,十分有声势;然而洪门的门众人数更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极善武力,名震一时。二者相合,实在是时势所成。陈永华虽为门主,但我听说,有时他说一句话不顶蔡德忠等几位长老的一个字。最初的五位长老,有的战死,有的暴毙,有的病卒,而今就剩下蔡德忠一人,因而他如今在洪门之中更是德高望重。我曾听流言说方大洪在世时与陈永华素来不和,蔡德忠虽显中立,但到底是更向着方大洪的。方大洪去世后,陈永华在洪门之中看似如日中天,却是事事被蔡德忠等人掣肘。曾有一度,陈永华被逼得要退下门主之位,传言说那时他隐匿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去了在安徽凤阳一带寻找永王朱慈焕以求扭转局面,可惜最终还是没能保住那门主之位,且大病了一场。如今洪门门众虽广,派系却多,真正听命陈氏的大约只有京中一支及江宁一带的分舵、旁支。
      “估摸着陈伯父又在何事上头被蔡老摆了一道。门里这些个事情与我们无关,姐姐只当是没听到的。”想了想,我又说,“今日日头还好,我且去嘉福寺一趟,若是陈伯父招人来唤我,你答复我上山去了便是。”
      “嘉福寺甚远,你现在若去了,脚力快也得日落之后才得回来。要不我陪你同去?”
      “你若也去了,谁来帮我挡着?”我笑。
      “我听闻东岳庙附近有座海会寺,虽不大,却是出过一两位高僧。”双喜想想,又说,“前日我还听蒹葭姑娘说,北边新修缮了一座尼寺,名曰‘通教禅林’,京中的夫人、小姐最是常去。蒹葭姑娘说她曾几度前去请愿,皆有显灵。”
      “姐姐就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就上街走走,若是走去了东南边,就上潭柘山;若是走去了东岳庙,便入海会寺;若是一路向北,我就顺便寻寻那通教禅林。”
      刚出门,一股寒气袭来,冷得我一哆嗦,连忙拢了拢披衣。虽然天气寒冷,但临近年关,街上的买卖往来的人倒是不少,有吆喝叫卖的,有讨价还价的,有杂耍卖艺的,有鼓掌欢呼,还有在茶棚里高谈阔论的……好不热闹。
      路过一家书斋,店家在门口挂了不少字画,我粗略一瞧,发现其中不乏名家字画。转念一想。在这样的天气舍得把这些字画到外面来悬挂,招揽生意,多半只是仿品。譬如其中有一幅《墨竹》,粗瞧还算不错,可仔细看了就会觉得枝叶有些繁杂,疏密布局不佳,而用墨皆过于浓重了,真是不如白青小姨收藏的那几幅竹子。
      不过,其中有一帖《仲尼梦奠帖》,写的着实不错。我虽没见过欧阳询《仲尼梦奠图》的原帖,却在册子里看过影印的图样。眼前的帖子倒是模仿得极像,尤其是行云流水、转折自如但笔力不减。
      正在我细细端详之际,忽然听到一个人说:“这字写得不错。”
      偏头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眉目深邃,颇有些气度。他头戴毡帽,留着“金钱鼠尾”,身穿灰色夹袄长袍,外罩镶着毛边儿的缎面对襟马甲。腰间挂着方牌子、熏球和一把弯刀匕首。看模样打扮,是定是满族子弟。
      店家闻声,就迎了过来,说那说话的公子好眼力。店家倒是坦诚直率,表明了是仿欧阳询的《仲尼梦奠帖》。又说:“若是公子爷喜欢,只要一两银子。”
      我心想这店家虽是坦诚,可做起买卖来还是够黑心的。小户普通人家若不兴大的买办,一年的活计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他这一幅画就抵了人家小半年的生活开销。这帖字临摹得再好,也终究不过一幅仿品。
      那公子只笑了笑,却不应声,又细细看了一番,这才说:“若是老板再便宜些,我倒是有心收下。”
      “那公子爷觉得多少钱合适?”
      “五十文。”
      “公子爷定是在说笑了。五十文?这叫我如何能卖?”那店家嚷嚷着。
      我暗笑,想这公子倒是很会杀价。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地摇头轻笑。
      忽然听那公子说:“我见小姐摇头,不知是何意啊?”
      过了片刻,我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跟我说话。
      “公子是在同小女子说话吗?”我问道,见他颔首,便随手指着那幅《墨竹图》说道,“这画上落款是逃逸仙吏,借以伯虎先生之名,可功力实在不够。所以小女子摇头,是觉得不好。”
      那公子听罢,就稍作打量了一番我所指的《墨竹图》,应道:“原来如此。”
      一时间,木架间的他、我二人不言语,骤然显得有些尴尬。
      我想这公子既然主动与我搭话,倒不应太过冷场,便佯作打量他面前的字,问道:“公子是喜欢欧阳先生的字么?这笔帖子临得不错,倒真有几分欧阳先生的遗风。不知老板给价多少?若是价格合宜,小女子也想买上一帖,悬于内室,装些风雅倒是够了。”
      “老板要价一两银子,在下倒是觉得五十文足矣。”
      我听罢,略作沉吟状,摇头说了一声“不值”。走近那公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小女子倒是知道一家笔轩,藏了几件欧阳先生的真迹。像这般精巧的仿本也有不少,价格便宜不少,不过三四十文罢了。毕竟只是临帖,虽有其形,却无神韵,因而是不必花大价钱收购的。”
      那店家连忙插话,说:“若是公子爷喜欢,五十文就五十文吧。我虽是亏了本钱,但知公子爷是喜爱字画之人,往后常来小店走动便是。”
      我与那公子相视一眼,各自都藏了笑意。随后他就以五十文买下了这帖字,见他掏钱时一袋子银两,想来五十文铜钱不过是些微末,就算让他花一两银子买下来,若是他愿意做这冤大头,他也做得。
      而我则买了一张工笔的宫扇面儿,画的是临窗美人、红梅疏枝,尚未题字。我问那店家,是否能让仿欧阳询帖子的人为我在扇面上题字。店家答复我说写字人回乡探亲去了,我若真想要,就得等上些时日。我欣然应许,说过些时日让人将要题的字送过来,随即交了定金。
      离开书斋,走了没几步,那位公子就追了过来,特意道谢。
      我道:“一件小事,不足为谢。”随即辞别。
      回去后几日倒很太平,我一直呆在屋子里想要在那张扇面上题什么诗词。没听说陈永华招呼人来找我,我也没在楼里见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只留了半日就走了。
      临近年关,大栅栏这边的客人渐渐少了起来,平康坊较之还不算太冷清。
      凝华姑娘病了一段时间,有几日没接客,这两日身子好些了,就怏怏地坐在楼上瞧着花厅中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这天,我见她一个人坐着也有些时候了,婢子不在身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言不语。她气色也不好,看着怪可怜的。我上前去同她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也忘了聊些什么,似乎正聊到“晒干的腊梅泡茶可润嗓子”的时候,凝华姑娘忽然打断了我,说:“楼下有位贵人一直在看你。”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几个姑娘正围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模样看得不大清楚,那身形倒是有些眼熟。想了一下,好像是那日在书斋遇见的公子。
      那人正与阿德说着话,见我在看他,便径直上了楼来。他拱手,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倒是未曾在这里见过公子爷。”我说。
      “不瞒姑娘,在下也是第一次来。”他说,“我是来寻人的,不知姑娘可曾见过一个穿蓝衣的小公子,约莫这么高的身量。”他一边说,一遍比划。
      我闻言,朝楼下花厅扫视了一番,年轻的公子是有的,穿蓝衣的客人也是有的,但“穿蓝衣的小公子”却未见一个。我话音未落,却见双喜领了一个人过来——可不就是宝蓝缎面马褂罩着藏青袍子的小公子哥儿么?
      十一本是嬉皮赖脸要与我打招呼来着,却见一旁的公子,脸上转瞬全是惊讶。瞧吧,小小年纪的总往烟花之地跑,让熟人逮个正着了吧,没准还是家中长辈。
      我故意问道:“公子爷所寻之人,莫不是那位小公子爷?”
      闻者扭头看去,颇有些无奈:“正是。”
      与我前几日有一偶遇,而今又来平康坊里寻十一的此人名叫“董鄂”,祖上与十一家颇有些交情。十一姓“金”,家中排行十一,年幼,又十分顽劣。他家中有一位九哥,是家主,十分疼爱这个幼弟,今日发现十一又偷偷溜出府去,便请董鄂随去看看。若是十一只是玩耍玩耍,并不胡作非为,晚些时候让董鄂带回去就好。眼见时候不早,董鄂却发现十一并无归心,一路从五味斋跟到了平康坊。董鄂一入门,姑娘们三三四四地围上来,就把十一跟丢了。
      十一提拎提拎手里的东西,说:“我这不是为了五味斋的虎皮饼子,耽搁了些时间吗?”
      凝华见状,说:“在外头站着说话也不方便,若是不嫌,去我屋里坐下聊,如何?”想来她顾及我的房间是女儿家的闺房,晚来不宜会男客。凝华又说,“我有些事情要上蒹葭的屋里一趟,你们尽管在我屋里聊,若是要什么茶点,让双喜妹妹或是杜鹃去拿便是。”
      “不必了,时辰不早,二位公子爷也该回府了。”我说,“正巧我也有事要去问问蒹葭姐姐,前些日子听说北边有座尼寺,我想向蒹葭姐姐打听打听。”
      我接过十一手中的糕点,也不由他分说,做好手势,直接请客人回,大大咧咧甩了他一句:“路上小心,恕不远送。”
      董鄂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跳脚的十一领走的。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归去来兮之何处
    顺治帝和董鄂妃的故事



    汉宫秋月之倾君
    《汉宫秋月》续集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483596/2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