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之何处

作者:宛若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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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


      “后来还是如是请钱牧之帮忙,从中斡旋,冒公子才得以为小宛赎身。小宛脱离教坊司乐籍之后,做了冒公子的妾室。第二年二人一并回到如皋冒宅,小宛留在宅中侍奉高堂、主母,照料嫡子嫡女,生活也算和乐。”青娘将董小宛的故事娓娓道来,终以此作结。
      我唏嘘中又有万分感叹,一对璧人,郎才女貌,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青娘却是欣慰中不免夹杂孤寂:“自那日小宛与我告别,一别两再,我们再未相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只怕来日再见时已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本是姊妹出嫁的喜事,总以为有一天会如回门归省一般相拥门前,避坐闺房,聊不尽的女儿私房。哪里知道,世间太多变迁,仅仅两年就山河沦陷、国破家亡,昔日姐妹如今也是鸿雁难传。
      “宋家小姐,青娘独偏怜你,是因为有时你性子像极了小宛,一面淡泊无争,一面却是倔强得紧。”每每提及董小宛,青娘的表情就柔和得像一滩水,她不再是清伶班的“冷面鸨母”,而是一个说起自己幺妹就自傲、就满心爱怜的阿姊。青娘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又说,“容貌也想,柳眉凤眼,正是我花田初遇她时的模样。只是那时的小宛还是乡野丫头,几分水灵却又几分稚嫩,还有几分憨气;你却不同,出生名门,将后,小小年纪便学会审度有度,周身气度亦是不凡,却是失了几分天真憨厚。”她叹息一声,说,“也怪时事所逼,才让你如此少年老成。”
      “这世间有多少人像我这般,一朝宠溺,是天上的云,一朝家亡,成地下的泥。三岁失怙,四岁丧母,尔后颠沛流离,又被禁锢,险些被卖,在鬼门关口还走过两遭……我活了四五年,虚有六七岁,却受了旁人六七十年的苦似的。而今无所依靠,我不快快长大,又如何在这世间过活?”
      问那真真正正的江夏宋氏女宋宛:她可愿意无父无母?她可愿意去国离家?她可愿意手脚束缚?她可愿意流落俗尘?她可愿意孤零零地去死?她可愿意孤单单地过活?……换做她,她也是不愿意的!我尚且有十八岁的心智,都活得如此辛苦,何况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怨不得人人期盼和平,恨煞战乱,只不过不想无父无母无家,只不过想求一世安稳罢了。可,为什么连活着都这么难?
      “太平时候,日子已然不好过,无论而今乱世。”青娘说,“我只盼你,莫做了第二个‘董小宛’,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董小宛’都能遇见‘冒辟疆’。想那秦淮河里的‘杜十娘’、淮阴渡口的‘琵琶女’,比比皆是。”
      我想我此时应拿出昔日官家女、将门后的矜持倨傲,便说:“我本无此心,但愿青娘亦无此意。”
      “你在我水明楼住得了一时、住不了一世,此时你无心、我无意,难保他日不会变。今日推心置腹,不过是要你记得,莲出淤泥而不染但终究根基留在淤泥里。”青娘话锋一转,说道,“当下之中,女人最难活命。一介女子若是想要活下去,活得漂亮,就得先学会让男人尊敬自己。”说罢,她纤纤柔荑便指向了那可怕的四架窄几。
      先让男人尊敬自己?
      想这明清的早教真是不落后,我虽是少年老成可我终究不过一个四五岁的黄口小儿,除去指腹为婚,原本的我哪里应该知道情情爱爱?
      “虽说而今败落,可你宋氏出身却是不争的,依旧高贵。借问哪家闺秀不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插花、茶艺自是不用提了。”
      青娘的意思,虽不入教坊司乐籍,但我一日在她这里住着,她一日便要管我,管我温饱,亦要管我学艺。看她这架势,好像我学会了十八般技艺,哦,不,是八十般技艺,往后行走江湖便能成为各个男人尊重的女中豪杰是的。可我想,我若真学会这少说八十般的技艺,没隔十年八载我是入不了门,再没个十年八载我是出不了师,又过个十年八载我可能才会小有精进,如此一来,我也只能去阎王殿里、罗刹门前教那些男性小鬼尊重了。
      好在青娘只说让我从中挑拣一二样学习。
      可还未等得我长嘘一口气,青娘却又说:“除去女红、插花、茶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要有所涉猎……”
      还不等她说完,我已经要扶额哀嚎了!
      套用个俗不可耐的俗语,有块儿豆腐我就撞死自己,有根儿面条我就吊死自己,有个地缝儿我一定会钻进去长眠于地下。悔,悔,悔!我悔死了我!我就不该在青娘要我自己挑拣几项技艺时一时大脑抽风地装谦虚,来了一句“全凭青娘做主挑拣”,结果就这么一句将自己打入了十八层深渊。
      青娘做主挑拣的结果就是:以后我跟着今音学习女红、插花、茶艺;然后她亲自教我弹筝和唱曲;棋从后来“清代十大国手之榜首”的棋手周览予同门师兄乾坤子;书画则从董小宛和青娘自己的师傅潇湘夫人;至于诗词文赋,念在我年纪尚小,先从识字开始,古语有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因此识字便从背诵诗词开始;除此之外,瑶琴、琵琶、横笛之类常常见诸筵席的乐器也要略懂一二,舞蹈也不能落下……
      我欲哭无泪。
      青娘的意思是,虽说“术业有专攻”,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里。念我是女儿身,棋定乾坤,与个人天资、阅历皆有关系,故而不做强求,先学布局,再学摆阵,之后每日练上一二局,只要与普通人手谈之时不被三下五除二就杀下阵来便可。而书法先从临摹开始,受潇湘夫人影响,青娘以为最易入手的便是欧阳询的欧氏楷书,日后熟练了再成自己的风格也成,倒也不期望我成名成家,只要字迹娟秀,能教人看得便可。至于丹青,潇湘夫人偏爱写意和水墨,虚实之间,更讲究心境,学它是要我多多亲近自然,因为山水、花鸟易于陶冶人性情,随心所欲变好,也不做太多苛求。至于其他,我须早读诗经、乐府,晚诵唐诗、宋词,如此学唱时不会经常忘词,平素交谈往来还偶能引经据典。
      虽然这是青娘“眷顾”我,放低了标准,但是……我还是心灰如死。
      不过,我想我是心死得太早了。
      自第二日起,我彻底告别了小姐般的生活,开始了比清伶班的小优伶们还要悲惨的日子——
      每日五更天一过,我就得起床,眼皮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天天都作挺尸状在床上赖上三两分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淳儿从床上拖起来梳妆打扮。之后是早读,闭着眼睛,不知所云,有时是今音来查看的,我还能蒙混过关,若是青娘来则要吃两个爆栗子了。
      早读之后才能吃早饭,早饭之后则和其他小优伶一起跟从今音学习女红、插花和茶艺。之后则要学习弹筝和唱曲,比起今音来,青娘绝对是十成十的严师。至于那些新晋的小优伶,都会跟从一二个清伶班的老人学习技艺,至于学些什么、师从何人,则是这些清伶班的名伶歌姬自己来挑人,学的自然也是她们自己所擅长的。
      我一般从未时开始机械而枯燥地摆棋子。好在乾坤子自己也是个老顽童,偶尔会与我一起玩弹棋玩得不亦乐乎。
      为了保持楚楚动人的身形,新晋的优伶是过午不食的,所以那段本该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基本都在练习基本的舞步;而酉时开始变陆续有客人来,清伶班的姑娘们要席间作陪,晚饭也是不吃的。待到那些小优伶们跟从着姑娘们陪伴文人墨客、君子雅士登舫游河,我则得坐在黄华轩那片晚菊篱笆田旁边开始晚读。
      晚读之后我倒是清闲,有时意兴还在,就弹弹筝、唱唱曲,或是上霍善才那儿学习琵琶。霍善才曾是崇祯宫中的乐师,最擅琵琶,柳琴、阮咸自然也不在话下,还会抚琴、吹笛。莫看霍善才长相颇有魏晋遗风,容貌柔美,唱起金戈铁马将军吟也不失豪迈。但我多半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溜出了黄华轩,时而逗留穿梭于水明楼,时而溜出去,沿河信步,四处闲逛——我可是难得浮生偷来半日闲!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半个月,我已经是叫苦不迭。奈何淳儿自小崇拜青娘,所以誓死不愿与我统一战线,今音又只能心中生怜,偏偏不久前就彦之跟从他的父亲潜入京师了……我真是有苦都没处诉!想我高三备考也没如此……凄苦。
      哪知青娘对我的愁眉不展熟视无睹,还硬生生给我挤出了时间学习黄倡郎舞,即剑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教我剑舞的李三娘的祖师正是诗圣杜甫笔下的那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当我手握半月前看到的那柄雕凤剑,我连自刎的心都有了。
      这已经不只是填鸭了,这完全是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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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帝和董鄂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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