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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佻的老男人又来了,一个星期来了三次。
我有点烦,但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来的都是客啊。
男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郑芒生。
“是因为芒种那天出生的?”我一猜就准。
男人惊讶地瞪着我:“我发现你不简单呢,像本书,耐看。”
有什么呢?想都不用想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时代的烙印。这个人的恭维太假了。
“以你的年纪不应该知道这么多。能不能跟我说你叫什么?”男人倒也守规矩,每次来只是跟我说话。
“韩星。”
“不是艺名吧?”男人斜着眼睛瞅我。
我从心里冷笑:随便你了。
为什么每个客人都会问同样的问题?真叫人没脾气。
男人没在意,替我扯开牛奶包装口:“这里头真黑,这么个挣法老板还有不发的?”
我就是讨厌他说这个。嫌贵就不要喝嘛,已经要了就不要说。说出来是什么意思呢?想表现出对我的亲密吗?真是个庸俗的市井!
“今天不是朋友请客?”我故意要寻借口嘲讽他。
“铁三局的请客。”
“你好像经常被人请?”
“累啊!”男人的叹息相当做作。
“有人请不好吗?哪个男人不喜欢权利?”我留意到他今天抽的是泰山:“换烟了?”
小姐们惯于看烟识人:高档有钱的一般抽中华、泰山、一枝笔、;生活一般般,就抽红塔山;看烟识男人,比方说抽10来块钱的烟的,多半属于半瓶醋,有点积蓄,但是抠门得很,善于精打细算,想叫他们加钟,好比登天。这种男人也是最爱占小便宜的,四十五分钟一个钟,他们决不会四十四分钟出来,定要给你码着表,掐着时间,到点了,往往能磨蹭一会是一会;那些抽一半烟就掐掉的,很江湖气,有些冲动,只要你脑子比他转的快,就能骗他加钟;有些烧烟的,多半不怎么计较钱,只消几句好话,就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加钟;像那种抽到烟蒂仍然不舍得扔最后还要狠狠吸一口的,很难打发,别扭得很。眼前的男人就属于这种。
男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换个口味,儿子就是做烟的,这个东西从来不缺。”
“你儿子很大了?”我在揣测他的实际年龄。
“都二十八了,已经是山东省的业务经理了。儿子随我,智商相当高,一百一,你要知道,智商能达到一百的不是很多。”
哦,应该是锋芒毕露吧?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敷衍了一句。
“他可不是一般人的思想,特别懂事。就拿我跟他妈的事情来说吧,他表现得特别冷静理智。”
“什么事啊?”我看出来,其实他很希望我关注这事。
“我们分居三年了。”
“听说分居三年就可以离婚,你不会有这想法吧?”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男人瞅我的目光怪怪地。
“但凡能过就将就过吧,几十年了,没有爱情总有感情吧?眼下流行离婚,你可不要随大流。老伴老伴,老来相伴。二三十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你不知道,我这个老婆实在太厉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有这样的贤内助,岂不是省了很多心?”
“一个女人太厉害了是种压力。几百年前的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有什么事她都留心,有什么朋友,她都得知道。你不说,她就翻你的电话,要么给我的兄弟打电话打听。”
“可能是更年期的缘故吧?你忍忍,过两年就好了。”
“早过了更年期了!”男人愤愤:“这个女人,一点亏都不吃的。我跟她提过这事,房子、存款全给她,她都不同意。”
“可以想象,毕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男人老点无所谓,再找个年轻一点的轻松,可是女人就不一样。依我说,算了,离什么?你敢保证再找一个会比先前的好?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你以为她是恋旧吗?还不是惦记着我的公司!她的意思是要跟我平分公司呢。这个女人,胃口大得很。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存心要跟我抗到底。”
“确实有点棘手。那你就不要离呗!”
“所以儿子现在正在跟她谈心。你说,有儿子,她还怕没人养老吗?再说了,万一将来有个头疼脑热,我还能不管她?我算看明白了,她就是不想叫我过得舒心。”
“要不你们就分开过一阵子,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感情亮红灯了,两个人都有责任,静下心来反省一下,互相多担待些就是了。虽然说恩爱夫妻不到头,可是,两个人的年纪都大了,哪天有个小病小灾的,谁伺候?还不是自己的老伴?”
男人盯了我足足有半根烟的时间:“你到底多大?你说话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
“真的二十七了。欺骗要有利害原因的,咱们好像不存在这种关系,是不是?”
“那倒是。”男人频频点头:“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来找你吗?我很喜欢你。”
我笑了:“我知道。”
男人反倒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怎么说呢?感觉啊!女人的直觉很奇妙的。你想听吗?我还能说出你的属相和血型。”
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得给他一点下马威:“属猴子的,O型。在家排行可能没有哥哥,但是肯定有妹妹。或者应该还有个姐姐。”
男人半天没说话。
“对不对?”
“你会看相?”
“先说答案。”
“你是不是听人说的?”
“我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也不习惯打听东打听西。”
男人点点头:“真可怕,你倒比我老婆还厉害!眼光杀底。”
“也没有什么难的,书上都有,多听多看多想,做个有心人就行。你要是有兴趣,我给你介绍几本。”
“你真二十七?你的思想要比外表复杂得多。”
呵呵,做人的确很难,单纯了不好,复杂了也不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都二十七了,怎么还不结婚?”
“没有人啊。”
“一直没有?”
“有一个,刚刚散了。”
“谁的问题?”
“淡了,就没有意思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好就过,不好就散,何苦弄得两个人都不自在?”
“你倒能想得开。”
我心里笑了:不是因为想得开,而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对王新动过心。我相信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这并不是否定男人们,而是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灰了。至今我都掂量不出那个让我心灰的男人在我心中到底占了多大比重,只是每次跟男人打交道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拿他来做衡量。他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回忆和支撑,让我宁愿活在遗憾和伤感的回忆中,也不愿跟小人般的现实磨合。
那人叫做何醉露。
原来,人,只要一个名字一段回忆就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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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休班,我找到了郑芒生所说的那家茶楼。就在合江路上,地角很僻静,又是冬末春初,愈发清冷。
其实我不想来,因为不喜欢郑芒生,何况还是他说的“不花钱”的茶。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欠人情。不过,也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桑拿里憋气,家里辛苏的朋友络绎不绝,天这么冷,能去哪里?
郑芒生紧跟后脚过来了,一袭黑色中长风衣,精神倒精神,只是越发显得干瘦了。
我不喜欢瘦男人。更何况他眼光赤裸,这令我十分憎恶。
“哦,不错。特意打扮过了?”芒生从头到脚把我刮了一遍。
黑色休闲西装,三根玳瑁色的簪子把长发约束住,这样越发显得脖子颀长。我一向喜欢这样打扮,简单,而且得体。
我厌恶他的自鸣得意。
茶楼大厅里的两个男人好像要把我看穿似的。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韩星。”芒生对那两个人的介绍很是含混:“兄弟,拜把子十多年的兄弟。”
我也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那两位也并不以我为意。
“老七呢?不是打麻将吗?就你俩?”芒生的口气象□□老大。
“现在不正好四个吗?”脖子上带条小指粗细的金链子的说。
“我们是来喝茶的。我这个小妹妹可是喝茶的高手。”芒生豪气万丈地叫老板:“给冲壶最好的,摆个茶道欣赏一下好不好?”
老板满面歉意说是会茶道的今天没有来。
没有所谓的兴致,也就无所谓扫兴。
“算了。”我不想麻烦人:“给我泡壶绿茶吧。我胃不太好,喝别的茶不舒服。”
芒生马上关切地问:“怎么个不好法?多长时间了?看过大夫没有?胃病可不是个小事,得慢慢养才行。”
“没什么。”我反感他的殷勤:“从前的老毛病了,也不怎么严重。”
“哦?真的假的?有什么事尽管说,咱们医院有的是关系,有什么事打声招呼就行。我的这些个兄弟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
“看得出来。”我笑道:看他们手上戴的戒指脖子上挂的项链还有抽的烟就知道了。
这时听外头人声嘈杂。
芒生说了一声“老七来了”就走了出去。
我捧着杯子听他们争论。
就听一个恨恨地说:“早应该跟老三打声招呼,我就不信,市府都治不了他?”
“你得替三哥想想,市里眼看就要换届了,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事三哥的前途就完了。”一个火暴脾气的反对。
芒生说:“老七说得对。一个南方蛮子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八个人还斗不过他一个?”
“别说市府,人家姓梅的也不是吃素的。他老子死了,老娘还在,市里那帮老家伙谁不买她的账?”一个阴沉缓慢的声音说:“依我看,根本就不用咱们动手。借把刀就行了。谁没三两个仇人?秦若凤都还没有动弹,咱们忙活什么?稳稳当当地坐山观虎斗,等姓秦的跟他拼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再去收拾残局,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多好事?”
就听芒生赞不绝口:“还是你们搞政治的厉害!”
此人大概就是排行第三在市政府供职的那个了。
又吆喝了几句,芒生回来了。
“打麻将够手了?”我对他们的谈话起了兴趣。
“今天是专门陪你的,咱喝茶。不跟他们玩。”很冠冕的话。
“你们吵架了?跟谁惹下仇了?”秦若凤不就是自己的老板吗?看来此人出名得很啊。
“都是老七的事,前两天参加投标,让姓梅的抢了先,一直憋着股气。本来饭都请乙方管事的吃了,没想到姓梅的半道上插了一杠子,到手的鸭子飞了。”
“竞争嘛,就是这么激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几十万摸都没摸到就没了,换成是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那个姓梅的来头很大?怎么说他是南方蛮子?”
“他老娘是南方的,画画的,挺有名,跟市府的人都熟悉。这年头,干什么不指着关系?”
芒生不说了,我也懒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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