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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哥突然冒了出来，虚张声势地训斥秋蓬她们：“都在这晃悠什么？炫耀长得好看啊？”
“就是，怎么了？给你多勾搭几个客人也不行啊？”
两个属下一齐伸手，胡乱抓了他两把。
“别动手动脚没轻没重地！”
六哥狼狈地躲闪着，又笑又骂，看来这些人平时闹腾惯了。
辛苏跟着秋蓬参观去了，剩下我一个。
“她们跟你说了吧？咱这里主要靠推油，不需要你有多好的技术，只要能留住回头客。咱们从来不招聘，小姐基本上都是老员工，有的从开业就在这儿。”
说这话的六哥就像是在白区活动的地下党。
“嗯，我听说了。要是生意不好也留不住人。我就是想找个地方长久呆着。”
“不过，咱们这里进门就要先交一千块钱的培训费，从提成里头直接扣。当然，这个钱比较起一个月的收入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这里的小姐一月能挣多少？”
“旺季最少的能拿五六千，多的人家能拿□□千。淡季客人会少些，不过也能保证一月三四千。”
我频频点头。
“你放心，在这里绝对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不像别的地方，胡乱克扣技师的小费。咱们这里有专门的会计，每十天结一次单，很准时。”
我松了口气，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我缺钱，缺住的地方，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随时，可能会培训个一两天，把手法统一了就可以上钟了。”
我有点心急：“那就明天吧，我回去收拾一下。”
然后又问他这里有宿舍没？
六哥摇摇头：“谁住在这儿？挣那么多钱，还怕交不起房租？不过你可以在小姐房住着，晚上客人多的时候正好捡个钟干。”
“晚上人多吗？”
“不少，反正不断下。这批小姐太懒了，晚上上钟都指挥不动，经常把客人晾在那儿。你要是愿意，就替她们值班，多赚点。”
送上门的钱还有不要的？我不信。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六哥所言非虚。
这个地方，客人真多，多得让人心烦。
现在一共有三十四个小姐，每人每天能排三个钟，一个钟提成四十块，偶尔再来个点钟，算下来一天挣一百五六十块，够了。
晚上睡觉根本没有规律，谁知道客人什么时候来啊？常常在沉睡中给叫钟的电话吵醒，常常一整夜都在钟上。偏偏值班表又排得很密，三天一值班，让人感觉很紧张。
晚饭前客人少，应该能睡个好觉吧？可是，电视、扑克、聊天的诱惑力又太大。
我仔细端详过了，这里头的女人，没有一个好气色的。灯下看黑眼圈大眼睛好像可爱的大熊猫，出门往太阳底下再看，一个个跟吸血鬼似的，皮肤青白，精神萎靡，吊儿郎当地，不用线提不起来。
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女人都不怎么化妆。为什么？随后我就找到了答案：按摩间的灯光太暗。
但是，除了这个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比方说客人总是不老实，总想吃豆腐，涂了化妆品等于自己制造罪证。
桑拿的环境清净，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白天看书、学习一点都不耽误。
也不会闷，三十多人，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地方，从她们口中可以了解不同的地域文化和风物人情，感觉好像在国内旅游一般。
绝对自由，想睡觉展开毛巾被就可以睡。想玩，个个都是扑克高手，斗地主、够级，打得火热。
美中不足的就是空间太小，三十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怎么说都有点过分。
房间是不需要开暖气的，光是散发出来的热量就够蒸熟鸡蛋了。
工作服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理念，吊带裙子，刚刚到膝盖。个子稍稍高点的，一弯腰就走光。
饶是这样，大家还是嫌太热，所以一进休息室，很多人就会迫不及待地把拉锁拉开，露出整个后背。等到上钟时又急急忙忙拉拉锁、找鞋子、找油，把地上的被子凉席翻来倒去，结果引起一片骚乱。为这事六哥不知骂过多少遭。
“油油！”有小姐跳起来去抢夺油瓶：“干什么？看清楚了，这上边写的是谁的名字。”
然后找不到油瓶的就开始骂，刨人家祖坟，血淋淋地。
“活该！”六哥火了：“看来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就是不知道金贵。等着吧，我跟秦总说，往后技师自己买油。”
本来还躺着优哉游哉的忽地爬了起来：“不会吧？也太过分了吧？还嫌扣得不多啊？一个月有八个义务工、扣二百块个人所得税、还有十块的水电费，三天两头换工作服，一套衣服就是一百，就这么一块破布，连屁股都盖不住，一百块，抢劫啊。”
“跟你说，不想干、嫌过分就给我走，夏威夷跟你们，谁离了谁都饿不死。越来越嚣张了，也不打听打听别的地方，谁给你按时发小费？告诉你们，说不给就不给，你能怎么样？还不是哑巴吃黄连？一个个地，惯得不轻！从现在开始，谁再给我张牙舞爪地，决不跟你讲客气！”
六哥这么一吼，大家全都老实了：说的是，桑拿不少，可是像夏威夷这么出名生意又好的，不太好找啊。
“十一号，点钟。”服务员扒着门缝温柔地喊。
我没转过弯来。
丁宁推我一把：“快去，省得六哥又骂。”
有小姐呵呵笑：“这个点钟真赶趟，下边就排到你了，排不上了，过钟了。”
丁宁小声嘱咐：“既然是点钟，好说话，叫他早走，要么就等你一会儿，等排完钟再给他做。多挣一个算一个。”
我笑笑，没吱声。
“你来了。”
眼前的男人又黑又瘦，眼睛贼亮，缺乏中年男人所应该具有的沉稳含蓄。
“你认识我？”男人有点吃惊。
“你是我的第一个点钟。”点我钟的男人多少还是有点眼光的。
“这么说我很幸运？”男人客气得很：“要喝什么？”
“不需要。”
“你跟别的小姐不一样，你知道吗？”
“哦？”
“她们总是变着法子跟客人点东西吃喝，你怎么不要？”
“不需要啊，我一不渴二不饿，不需要跟松鼠似的储藏食物。”
“有个性！”男人笑了，“抽烟不？”
我摇摇头。
“真不抽？还是嫌不够档次？”
“在我看来，所有的烟都是一样的。”
“呵呵，你还真不太一样。”男人示意我坐下，“不用按，咱们说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还记得上次吗？我喝多了，想喝水，是你扶我起来的。你手托着我的后背，当时我就觉得心里热乎乎地。不是我对小姐有偏见，总觉得在这种场合混的，都没有什么情意。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动作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有这么夸张？换成醉的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看看，又笑了。我就记得你笑的样子，真和气。”男人起身出去，“不行，我得给你要点东西喝，要不过意不去。”
“我不喝牛奶，也不喜欢饮料，要壶茶吧。”
这是个猴性子的男人，属于坐不热板凳的那种。
“我刚才问服务员，一壶茶十五块，这么贵，什么好茶？”男人一边涮着茶盅一边说，“你别说，桑拿真贵，超市里妙士才卖八块，这里头竟然能卖到三十，杀人啊！我上次要了一瓶矿泉水，还以为再贵不过三块左右，结账的时候吓我一大跳，八块！在外头我能买八瓶。喝葡萄糖也没有这么贵！”
“哦？”我还不知道呢：“是有点过分了。”
“其实也不是嫌贵，反正都是人家请客。”
“这种地方经常来吗？”
我听出他的矜夸之意。
“不不，洗澡倒是经常，不过小姐很少找。顶多也就是说说话。”
我喝了一口水，忽然感觉味道不对：“好重的化妆品味儿！”
“嗯？有吗？”男人接过来嗅了嗅又喝了一口，“嗯，感觉不到，我有鼻炎，嗅觉差得很。”
“很重的，还是东洋之花护手霜呢。”
“你能闻出来？”男人显然不信，光脚去掀布帘子，喊来了刚才的服务员，问人家手上抹了什么东西？
小女孩子怯怯笑着，小声回答：“东洋之花啊，怎么了？”
“你用手抓茶叶了？”
“是啊。”女孩子的底气越发不足了。
“没事，走吧。”回头男人眉飞色舞地，“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真行！”
“没有什么的，茶叶本来就是种娇气的东西，喜臭不喜香，容易串味。听说从前的老人们都用裹脚布来包茶叶。”
“真恶心！那不沾上臭脚味？那还有法喝？”男人一脸的痛苦。
“没有试验过，不过听说茶叶就是不走味。”
“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里头的茶没法喝，水温也不够，水也不好，都是陈茶，大概是几块钱一大包的。”我放了盅子，“再说这里也不是喝茶的地方。凉台净室，曲石明窗，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淡把卷。有这种地方才不算亵渎了茶这个字。”
“哦？你对茶蛮有研究的。想喝茶容易，我朋友就是开茶楼的，有时间我请你。”
我笑笑没有答腔。
男人突然捏了一下我的腮：“还是笑的样子好看。”
我吃了一惊，不禁心里有点嫌恶：真是个轻佻的男人！
“你跟她们不一样，怎么想起干这个？”
“这个怎么了？凭本事吃饭。”
“怎么不找份正常的工作？”
我倒是想啊：“可是做什么好呢？你有关系，替我介绍个地方？”
“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怎么帮忙？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怎么样？”
害怕？是不是怕在朋友跟前不好说话，怕掉了价？
“我知道，像我现在这种工作，还不如作贼光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挑起了眉毛。
“你也不用急，不过是说笑。”
急促的电话声结束了短暂的沉默。
“就不加钟了，这次是朋友请客，吃饭已经花了五六百，不好意思再叫人家破费了，下次罢，下次还来找你。”
“还是换别人吧，总是看一个也没有什么劲。”
我宁愿不赚这份钱也不愿跟厌恶的人相处。
“不，说定了，还是找你。我这个人很专一的。”
男人一边走一边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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