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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城西一直到了城东的香格里拉饭店，我都没有从午睡中清醒过来，以至于忘记了付车钱。
站在大门口，给刚才的电话打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若洪钟，像是吃了火药。在连喊了三声仍旧得不到回应之后，男人竟然口出脏话：“你他妈的真上年纪了，少在那儿发骚！”
然后就听到苏辛的大笑声水波一样地荡出来。既是接我，也是为迎接新人。
几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婚车鱼贯而入。打头的是辆长安面包，摄影师探着半个身子跟蝙蝠似的勾在车窗上给后头的主角拍照。紧随其后的依次是奔驰、宝马、奥迪、帕萨特。
辛苏一一数着，居然有十辆之多。
“我靠！真排场！也不知道新娘长什么模样。”
她咽了口唾沫，自言自语，眼珠子都快要暴出来了。
既然把电话给她送来了，我就想走。
我不喜欢热闹，那会衬托得我越发孤单冷清。
所有的新人都一样，某位名人说过：幸福都是一样的，痛苦则各有不同。
“回去干吗？吃完饭再说。不管怎么地，先讨个吉利沾点喜气”。
辛苏拽着我使劲往前面挤。
我使劲往后挣。
我们的纠缠引得客人们纷纷侧目。
一旦看到了辛苏，男人的眼睛立马就充满了生机，仿佛发情期的野兽。
女人们则满脸的怨怼，有的暗中狠狠地拧自己的男人。
我很不习惯给捎带着当焦点，那些人的眼神如芒在背，让我极不自在。
辛苏则恰恰相反，越是有人关注她越是亢奋，恨不能钻进摄像机里。
“新娘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起了小小的骚动。
两个喷彩带的赶紧抢到前面，准备在新娘的脚伸出车外的一刹那打开喷头。
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踩爆了第一个气球。
近在咫尺的我给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一双眸子直直地射过来，像箭又像是闪电，亮而且凌厉。
那新郎倌并不伟岸，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眼睛呢？
四目交对，我的脸蓦地烧透了。
丢死了，从来不会大声言语的我，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干出这种有辱斯文、丢人现眼的事？
条件反射似的，我缩到了辛苏的身后。这时偷眼再看，那个发福得恰到好处的新郎竟然又转过头来。
是在找刚才扰乱气氛的人吗？听说有些人财大气就粗，惹不得的。
马上，我释怀了：一准给辛苏迷住了。
看过辛苏一眼而不再看第二眼的，一定不是男人。这是历史总结出来的真理。
“天老爷爷真的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你说，那个女人有什么呀，撂人堆里都拣不出来，怎么就嫁了那么一个有钱的？真应了那句老话：好汉没好妻，孬汉配花枝。我现在开始怀疑以后自己会嫁给个丑八怪。要是像他那么丑，我宁愿打光棍。”
“都昨天的事了，你还惦记着？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人比人，气死人，你何苦来着？”我听得耳朵生茧，“我觉得新娘子挺好的，挺顺眼的，一看就是本分没有坏心眼的。找老婆不就要找这样的吗？娶个花瓶干什么？摆着好看啊！说不准哪天就红杏出墙了。”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就不是个贤妻良母？”辛苏对着小化妆镜搔首弄姿。
“好了，是你的谁也抢不去。要是你能少说两句，说不定早嫁人了。贵人语迟，女孩子家就不能矜持点、含蓄点？不是我说你，挺好的一人儿，一张嘴脏话连篇，又抽烟又喝酒，笑起来惊天动地，生怕全世界听不见，成何体统！还是处女呢，说出去谁相信？活脱脱一个母大虫！”
辛苏梗着脖子，故作狠劲：“对，我就这德行，我可不像一些人，全是假的。他们看不上我，我还瞧不起他们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哼，我还真没把钱当回事。”
骂了几句，出了口恶气后，马上她又温柔似水了：“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差劲？这样吧，没事你教我读书学习，镀镀金，每天也教我背几首唐诗宋词，你说一个月下来我会不会有进步？”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澹泊明志，宁静致远。”雷声大雨点小是她一贯的作风，“你行吗？先把烟戒了，这是第一步。”
辛苏愣怔了一下，猛然甩头：“不行，换别的不行吗？这不是折磨我吗？你明明知道，我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抽烟。冷不丁地戒烟，容易出毛病的。”
“还是毅力不够，人家吸毒的都能洗心革面，你怎么就不行？净给自己找借口。”
“算了，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可以了。我也寻思了，再怎么改也变不成你那样。一人一种活法。我也用不着让每个人都喜欢我。再说了，做淑女有什么好？又不能当饭吃。”
自怜自艾着，她又跟我说那新郎倌的事，说他敬酒的时候瞅了她好几眼，恨不能把她当烧鸡吞下去。
“至于吗？少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我早已习惯了她的自以为是。
“真的！我是干什么的？男人尾巴动一动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问我干什么的，怎么看着眼生？我就觉得好笑，你说，这不是没话找话嘛！”
“但愿你没有语出惊人，跟他说你是恋歌房坐台的。”
“我白痴啊，咱们什么时候在人前掉过价？顾老二从来没那么机灵，说我是他朋友的朋友，不上班，有人养着。”
“你还笑？顾老二在拐着弯贬低你呢。他多聪明啊，既说明了你的身份，不是良家妇女，又给他妹夫拉响了警钟，告诉他你已经有主了，叫他死心。”
“怕我勾引他妹夫？别吓唬我了，长得那么丑，就算有很多钱又有什么用？我猜那个女的可能真是嫁不出去了才找的他。”
他丑吗？
我努力地回想昨天的情景：“不就是黑了点、矮了点吗？可是起码比你我高。男人要那么好看干吗？有头脑才是最重要的。”
“你肯定眼色不好。你看看，我这么漂亮，要是跟着这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出门，多没面子！个子那么矮，你说还要不要我穿高跟鞋了？”
“虚荣！驴粪蛋外头光里头一包糠。外头看着挺好，跟名门闺秀似的，殊不知在家里吃的是硬面火烧就咸菜疙瘩。这是算的哪门子账？”
“生死事小，面子为大。以我的条件，只要开口，漂亮男人尽着挑，他算老几？排队都轮不着他。你胸怀这么宽广，又不嫌弃他，早知道介绍你俩认识呢。他问我是不是还有个朋友一起的？我猜八成就是问的你。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就该撮合一下。”
“胡扯！”
“怕什么！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现在不都兴这样吗？挣那么多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
“腐朽！”我低声骂了一句。
说话间看到了夏威夷的大牌子。
门面不大，牌子真不小。
我忽然就想起秦可卿的牌位来了。
“跟你说啊，去了以后只管挣钱，不要乱说话，他们老板的事千万不要打听，也别说老板的坏话。娱乐场所乱得很，在这里头混的，都不是什么幼稚儿童。你又不会玩心眼，小心人家给你小鞋穿。”
小门卫的眼睛打三百米以外就粘住辛苏了，脸上的笑能刮下一坛子蜜：“二位小姐有什么事？”
“找你们这里管事的。”
辛苏竟然在对方脸上抹了一把。
“是应聘的？往里走，穿过休息大厅，然后上楼再下楼，问吧台找六哥就行了。”
看门卫那殷勤劲儿，要是辛苏开口，他真能把她端进去。
“呵呵，怎么跟进了无底洞似的？你给我们带路好不好？”
辛苏拉着人家的手不松了。
我把她从小男生的胳膊上扒下来：“人家哪能擅离职守呢？我们自己进去。你不是给朋友打过电话了吗？叫她们出来接咱就是了。”
“我调戏他呢，你还真当真了？”换鞋子的时候辛苏取笑我。
“我知道，你也太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人搂搂抱抱地，像什么样子！我都替你脸红。”
“那些人都是猪，你跟猪一般见识！”
一踩上地毯，我感觉整个人忽悠一下子，好像跌进了云里：“这地毯真厚！得花多少钱啊？”
“真够老土的！”辛苏嗤笑：“这可是海城最有名的桑拿之一。”
“这里头怎么跟夏天似的？”我浑身冒汗。
“你才知道啊？桑拿就有这么一条好处，冬暖夏凉。你不是怕冷吗，这里头倒挺适合你。”
下了长长的走廊，就是按摩区了。
秋蓬靸着拖鞋嚼着牛肉干迎过来：“六哥马上就过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以前干过。”
她盯着我，木然地说。
很冷的一个人。
据说她跟辛苏认识了三年，关系还挺铁，可是，我却感受不出她对辛苏有什么特别亲昵的。
或许，是辛苏自以为是？对于交朋友，她一向都有点自做多情。
丁宁刚下钟，两指头捏着油瓶走过来，满面红光：“你就是韩星？挺好的，在这里干住了，还是满赚钱的。”
这是个纤瘦的老女人，大概有四十岁了吧？除了有几条鱼尾，脸上倒没有多少沧桑。始终带着微笑，稳稳地，静静地，让人感觉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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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是多年前的，忘记出版的时候怎么签的合同了。应该是可以在网上发布了吧？
不是编辑稿，有些地方没有被和谐，看着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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