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作品

　　晚灯再次见到段天光的时候，是在四十八天后。

　　阳光明媚，照得落地窗灿灿生辉。晚灯百无聊赖地托起水晶高脚杯，姿态优雅地盯着里面暗红流动的液体，上面，清晰地倒映出站在门口无声无息的两人。

　　“进来吧。”他微笑，“陈扬，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陈扬低头，让出身后沉默的少年。“您见过的。段天光，段景的侄子。”

　　“哦？”晚灯歪头，略微困惑地打量段天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面前的少年穿着黑色衬衣，脸庞瘦削苍白，似是许久不见阳光。长长平顺的睫毛微垂，掩住眼神沉冷。与晚灯记忆中的那个堪比晨光的少年判若两人。

　　陈扬没有抬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表情平静地做出解释，“他是被您安置的。”

　　晚灯愣了一下，随即目露怜悯，向少年招手，示意他过来。少年睫毛颤了一下，抿紧唇角，犹豫了几番后，还是朝晚灯缓缓地走了过来。晚灯如当时一般按住他的肩胛，似是极亲密极信任的模样，爱怜地把玩少年及肩的黑发，问：“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么？”

　　“是。”

　　晚灯笑了笑，没有去问陈扬怎么处理的那些余下的少年，相识多年，他已经对他付出了绝对的信任。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移到面前的少年身上，敏锐地捕捉到对方低垂目光里的隐忍，轻笑了两声，凑近，“你很怕我？”

　　“没有。”少年摇头。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撒谎。”晚灯笑意盈盈，眼神却如在弦之箭，手指轻巧抬起少年的下巴，“也不喜欢有人在说话的时候不看着我的眼睛。”顿了顿，笑问，“懂了吗？”

　　动作虽轻巧，力量却让少年难以挣脱。段天光被迫看向那双清澈空明的眼睛，像是以茶研墨描绘出来的山水寂静，与艳丽慑人的容貌全然不符，也与嚣张危险的气势……不符。

　　他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奇异感觉，“懂了。”

　　“很好。”晚灯击掌，慵懒地后倾仰躺在真皮转椅上，“那么，你现在还想留在我的身边吗？”

　　留在他的身边？段天光困惑。

　　记忆中暗黑狭小的房间，无数翻滚簌簌的蛇蚁，拥挤尖叫的少年……以及从偶尔转为时刻的冰冷刀光……

　　恍惚里，段天光甚至又闻到了腥甜刺激的味道……以及软软的，冰冷的触感游走全身……

　　陈扬说，你所经历的一切，先生都曾经历过，甚至还残忍十倍，百倍，千倍。先生磨砺你，是为了你好，是想成就你，你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可是，段天光却很清楚地知道，晚灯根本就没有记住他。

　　当初的安置是随意的，当初的成就也是随意的。他是晚灯训练出来的诸多人中的一个，面容模糊堪比市街小巷中不经意擦肩的芸芸众生。

　　段天光注视着晚灯的眼睛，即使自己的影子如此完整地倒映在上，也像是转瞬就会消散的样子。

　　连永久的停留都谈不上，又怎敢再提深刻？

　　所以，这次的安排也是随意的吧。随口的那么一说，就决定了他的去处，决定了他拼尽全力取得生机后的结果。

　　真是够混蛋的……

　　可是，居然，还是……“想的。”

　　段天光心里的答案就是这样，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一个这么恶劣的人，他居然还是想的。

　　晚灯毫不惊讶地挑挑眉头，揽住少年清瘦的肩膀，轻轻地将下巴搁了上去，声音压低：“如果决定呆在我身边的话，那么一切便以我的要求为准，首先……”他露出恶劣微笑，扯了扯段天光及肩的黑发，“先把头发剪了！”

　　段天光愣住，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已被轻巧抬起，低魅动人的声音轻贴耳畔：“其次……”印上对方微干的嘴唇，舌尖放肆地滋润一遍……“便是这样，会了吗？”

　　段天光若有所思地按住唇，盯着微笑的晚灯看了许久，黑沉沉的眸光似是卷过无数情绪，最终化为一点光亮沉没。他倾下身，毫不犹豫吻上晚灯的唇，初时还略显生涩，到最后呼吸交缠已不分彼此……

　　“是这样吗？”良久，他问。

　　晚灯挑起眼角，笑得半真半假，“学得很快。”

　　段天光沉默，半晌，直起身，“笑容真难看。”

　　“是吗……”晚灯抚过自己的眉眼，取过桌上的高脚杯，看着杯壁倒映出来的面容，勾了勾唇，“练习了这么多次，怎么还是有人说难看。”

　　水晶杯壁上的他，每一分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如唇，多一分红则艳，少一分则淡；如眼，多一分水光则媚，少一分则沉；如眉，多一分浓则粗，少一分则细……就连那蜜色的肌肤亦是这般，像是被反复打磨光润的薄蜡，被精准工艺覆上水雾……笑容更不用说，他自己反复练习过无数次，怎样的角度，怎样的神情，以怎样的姿态，最后能给人怎样的感觉，这些，他自认都把握得相当娴熟。

　　但是却不止一次被人说难看。

　　晚灯无谓地耸肩。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陈扬，吩咐，“把他带下去吧，训练依旧，晚上再来我这儿报道。”

　　陈扬看了一眼晚灯，低下头去，“是。”顿了顿，对段天光，“你跟我来。”

　　段天光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向晚灯，“就只有晚上能见你吗？”他握紧手，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其余时间不行吗？”

　　晚灯抿了一口红酒，依旧是那一副半真半假的笑容，“当然可以，只要你完成了训练预定的目标。”

　　段天光看着晚灯，良久，低声说：“我会的。”

　　晚灯举起水晶杯，仰头一饮而尽，比水晶更剔透的眼睛里微露醉意。这次，他没有笑，只是轻轻地：“Good luck！”

　　段天光没有回话。转过头，继续跟着陈扬前行，直到出了晚灯的办公室后，他才下意识地回：“我会的。”

　　前面带路的陈扬脚步微顿，复又平稳前行。只是一向平静无澜的眼眸里骤露痛苦。

《失足青年的悲惨往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