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作者: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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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音寺


      杳然无踪的少年此刻正站在一座小寺庙门前。
      小寺庙破败不堪,却十分拥挤,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腥臭腐烂的气味,只是站在门外就能感到阵阵熏呛恶心。二十多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孩塞满了狭窄的空间,或靠墙,一张破旧毯子勉强盖住一半身体;或躺在垫了茅草的地上,身上盖一张半张被什么东西啃咬出大大小小的口子的破烂烂的被褥。台基弥须座上一尊断臂的观音佛像,依然面目悲悯慈善。
      看到有人来,立时叫嚷起来:“老大,老大回来了!”
      “虞哥哥。”
      “有吃的了,小玉儿就不会死啦。”
      ……七嘴八舌的杂乱声一致的急切而欣喜雀跃。
      好些人为了上来,虽然明显对胤禩三人感到好奇,但一看到男孩从布袋里拿出各种糕饼食物便一下子丢开好奇心,团团挤到男孩身边接过糕饼吃起来。每个人都露出极其饥渴的神色,但却没有一个人硬抢推攮,怕分不到。杂而不乱,似乎已是惯常。分了食物各人散开回到原来的位子,或狼吞虎咽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下去。
      “老大,你快去看看小玉儿。”两个长相五分相似的十一二岁的男孩没有走开说道。
      三个人走到一个角落,苇席子上旧棉被盖住一个瘦小的躯体。被称为老大的男孩将人扶起靠在自己同样瘦小的身上,说道:“李英,那点水来。”
      形貌相似的两人中身材略高些的一个男孩转身端来一只灰漆木碗:“老大,瓦罐里装着,还是温的。”
      “李勇,把山楂果到水里去。”另一个男孩从布袋里拿出一串糖葫芦把穿在竹签上仅剩的三个果子捋出一个放进碗里搅弄起来,鲜红的山楂果外面透明的糖衣渐渐融化开去。
      这是女孩幽幽醒过来,看清人后无神的大眼睛露出高兴地神采,稚嫩的声音低哑唤道:“哥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你买了我最喜欢吃的粟子糕,整整一大包,我吃不完让你吃你怎么也肯不吃。”
      老大笑起来柔声说道:“不是梦,哥哥真的带回来你最喜欢的粟子糕,不单粟子糕,还有年糕、饽饽。来,先喝点水。”说着端起碗凑到女孩嘴边。
      “咦,酸酸甜甜的,真好喝。”喝了水,女孩很快变得精神一些,声音也高了三分,“好像以前吃的冰糖葫芦的味儿。”
      “小玉儿真聪明,看,就是冰糖葫芦呢。”李勇把还剩两个果子的糖葫芦串晃到小玉面前。
      “还有你的粟子糕。”老大把两块淡黄色的粟子糕放到小玉手里,小玉一脸欢喜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拈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吃起来。
      吃完后,眼睛眨了眨,说道:“哥哥,我又困了。”
      “那小玉好好再睡一觉,有事哥哥会叫你的。”小玉点点头躺下便睡过去了。
      “老大,那三个人是谁啊?你怎么带他们一块儿回来了?”看到小玉儿终于不会有事,李英终于问出了早就存在心里的疑惑。
      老大语气平平地回了句:“救过我的人。”就走出门外,步履之间行如常人,来到十丈处一棵针叶松下,作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三分感激三分恭谨:“虞士信多谢贵公子救助之恩!”
      胤禩只是点头,淡笑着:“虞士信,听起来是个有才智学识的名字…看起来也不像个偷盗之人或一个单纯的落难乞丐。”随意温和的断语,似是夸赞,虞士信却察觉到了其中的隐含意味。
      虞士信挺直腰身,并不慌乱,依然三分感激三分恭谨,镇定自如地说道:“亡母略识几个字。”说着脸上浮现一丝柔和思怀的神色。
      胤禩微怔一下,略带懊然的看向他:“你母亲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胤禩想起额娘卫氏良贵人,把自己全心全意放在心里的温良谦恭的女子;君父赐取给所有皇子的名字,皆表“ 祥、福”之蕴意,唯独自己的名字除外。原来一开始就不是被期待的人,或许更愿意自己不曾出生吧。最尊贵的帝王酒后失德宠幸了皇宫里最微贱的辛者库宫奴,或许一直都是帝王心里难以消除的一根鲠刺。早年的出众表现淡化了这一点,后来当帝王发现自己的皇权受到的最大威胁来自唯一一次失德而出生的皇子,如何不雷霆震怒?于众人前毫不犹豫地宣告绝父子之恩,若不是碍于一向自誉的仁君之名,想必会有更残酷的惩治。
      胤禩心里一番心思转着,面上却带着些疑惑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去年逃灾来到京城的孤儿,来自山东、直隶、湖广、浙江、江南的都有。他们的亲人有的在家乡就亡故,有的在逃难中丧生,还有的来到京城却投靠不到亲戚而后病死。因为年纪小,又瘦弱不堪,有的还病着,有钱有权的人家都不愿意买去做小厮仆役。”
      “你和你妹妹也是来京投亲?”胤禩想起那个被唤作小玉的女孩儿。
      “不,小玉儿不是我血亲妹妹。”虞士信当下把事情来龙去脉概述了一遍。
      小玉姓章,是虞士信母亲早年一个姐妹的女儿,去年去拜祭母亲时寄住在小玉家。小玉父母不幸在灾馑中染病相继去世,临终托付他护送小玉到京城投靠章父的一个陈姓同窗好友,不料那家人恰巧半年前就搬迁了,新宅址寻了月余终无果。后来遇到李氏同胞兄弟,陆陆续续遇到更多逃灾的孤苦无依的小孩。虞士信把大家集中到这东城边角荒废已久的小观音庙里,好歹也算一个可以落脚的去处。虞士信年纪最大,平日里组织大家轮流上街行讨,一边照顾生病的。虞士信的母亲时一个颇有文才的歌伎,因容貌秀美被纳为妾。贾父是个资财颇厚实的商户,多情更滥情,贪图新鲜。只因虞氏所出是贾家第一个男嗣,受宠的时日便久长一些,才没有被凶悍的贾父正妻赶出贾家。虞士信五岁时正妻嫡子出生,半年后虞氏经受诸多折磨欺辱后终是支持不住染病卧床了,其时正和新纳小妾蜜里调油的贾父对此不闻不问。缠绵病榻三个月后虞氏病故,而虞士信也很快由贾家长子沦为后院打杂小厮,温饱不保,辱骂挨打却是家常便饭。八岁那年同县的小玉的母亲来寻访昔日好姐妹虞氏,虞士信便请求他们带他离开贾家。然后虞士信通过章父被章家居地邻县的浮云寺住持了明大师收留。了明对聪敏勤懋的虞士信颇为喜爱,并不对他做太多要求。但虞士信对浮云寺很感激,也不愿吃白食。平日里,除了基本要求抄写佛经,砍柴提水,烧火洗菜,能干的动的都不会偷懒。期间,一个叫寒山的怪异僧人,莫名地出现教授了他一些剑式棍招拳法,甚至偷盗之术。还志得意满的对目瞪口呆的虞士信自诩,佛法经理虽不甚解,偷盗行窃之术却出神入化无可相埒者。至于为何寒山究竟为何人,为何有那么高深的武艺,为何独独教授给他又不许称师道徒,每次问起只讳莫如深的一句:佛曰,不可说。
      “如此说来,今晚我倒是多此一举了。以兄台之能,最后定然安然无事。”胤禩在虞士信叙述完后略带自嘲意味的说道,眼低却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不是这样的”,虞士信以为胤禩气恼自己所为是捉弄于他,有些急切地解释:“如果不是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只怕事情不易善了。我原就不想多生事端。”
      胤禩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真在意,反而转开话题:“照看好这众多小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知兄台对日后有何打算?”
      虞士信愣了一下,皱眉半晌才有些无奈地回答:“只能慢慢给他们寻人家当小厮仆役混一□□饭罢了…”
      “我有两处庄子缺一个管事和一些人手,三日后我会让人领你去庄子观看一番,兄台如愿意信在下一回到时再做考虑。”
      说完便拱手告辞。霍青把一个钱囊塞进虞士信手里,三人便踏着漫天烟火走了。
      虞士信怔懵的看着三个身影消失,才低头看了看手里锦囊,摩挲一番走回庙里坐到草垫上。
      众人拥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虞士信胡乱搪塞了一些话,拉上一张薄褥躺下,闭上眼睛却并没有睡过去。脑子里浮现一个影子,银袍灰裘,温雅淡笑,很容易让人去亲近去信赖。
      虞士信并不笨而是聪明,自幼见惯热情冷暖的他能看出胤禩的温谦淡笑是一种接人待物的惯常方式,但是他也能感觉出胤禩对自己并无恶意,还有一些赞赏。从胤禩看他的第一眼,对他说第一句话的语气,虞士信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认知,即使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
      胤禩虽然一身附加贵公子装着,但隐隐散发一种不同于普通富贵子弟的雍容傲然的风华气度,而且对那个诬赖自己偷玉佩的人说出鸿胪寺主薄小舅身份时毫不在意,可见其身份肯定不一般。
      这样行讨的日子终觉不是长久办法,或许他真的可以帮助自己解决眼前困境。
      虞士信想着,心里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也决定了他今后的人生,一段过去十九年里无法想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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