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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诛心
诚如诸葛所说，少女今日确实是“受惊不小”。
——上次天石村的“浮尸”，她之所以能很快就恢复过来，是因为哥哥告诉她说那都是假的。可今天却是她眼睁睁地亲眼见到一具尸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血迹和凝固的狰狞表情。
“还在害怕？”瞧着少女裹在被子里，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林昇坐在她床边，眼中柔色弥漫，“小五两就是记性太好了，哪像我，什么东西都是过眼就忘。”
少女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正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林昇笑道：“说起记性，小五两记不记得？你初到山里的那一年，师傅说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聪明的，我们还都不服气——那样一个小丫头，瘦小虚弱，看着都没几两重，怎么就是‘最聪明’了？”
顺着大哥的话想起了往事，少女眨眨眼睛，表示自己也记得。
林晟不由得哂然。
——小五两从来都是这样，专心致志地听人说话，哪怕自己心头还挂着心思，也会先顾虑旁人。如此只消三两句，就可以将她带偏了去。
“然后呢，师傅就说让我们等一年，一年之后就证明给我们看。”林昇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自己久远而清晰的记忆里，“刚来的时候，你都还不会识字。可是一年，就只用了一年，你已经可以默写下整本《诗经》了。”
说起这些，少女眼中不由浮现一丝得意。
林昇看得分明，笑意加深：“从那开始，我就知道小五两的确是‘最聪明的’。我背《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背的头昏眼花，可是那些晦涩难懂的秘籍，小五两只要三两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
少女再眨眨眼，得意之色愈现。
“后来师傅教小五两练轻功，叫你满山地抓那些山雀，我又发现小五两其实也很笨呢，山雀抓不到几只，还会把自己迷路到深山。”好笑地看着少女眸底露出几分羞恼，林昇摊开自己的手掌，“但是没办法，我是大师兄，有责任要照顾底下这些师弟师妹。更何况小五两年纪最小，是老幺，身子又弱，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我就只好每天巴巴地陪着你一起抓山雀。对了，小五两，你还记不记得你四哥那时是怎么说我们的？”
“……说大哥被我这个满山打滚的野丫头，都带成野小子了……”慢慢地将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放到大哥的掌心里，少女撇撇嘴，低声道，“……四哥才没资格说我们呢，他自己三天两头就和师傅吵架打架……”
“再后来，小五两开始学炼药，我就发现小五两是越长大越笨了。”把她头顶的被子拨开，林昇摸摸她的小脑袋，声色温柔得像是山中春雨，点滴皆是天籁，“炼制‘秋意浓’，中途会把自己迷昏；炼制‘避虫香’，结果居然能招来满山的蛇虫鼠蚁；炼制……”
少女实在听不下去了，苍白的脸上都已浮现一丝羞红：“大哥！”
“怎么？小五两不好意思了？”林昇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也眨了眨眼睛，儒雅风度中带出细微的狡黠，“这有什么，谁初学艺的时候没闹过笑话？大哥再考考小五两，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姐那年刚学堪星之术，背星图背得入了魔，刚巧那一年你四哥出了麻疹……”
“所以，三姐就紧紧扳着四哥的脸，嘴里絮絮念着，东比划一下说是瑶光，西比划一下说是牵牛……”少女下意识地配合大哥，唱做俱佳地伸手抚上林昇的侧脸，指尖在他脸上来回比划着，然后自己也不禁笑出了声。
林昇跟着轻轻勾唇，随即却忽然板起了脸，严肃道：“还笑！还好意思笑！”
少女一怔。
“看什么看？没见过你们师傅我是怎么的？一个两个都是属猴的是罢？今天这个上房，明天那个就给我揭瓦，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你，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好意思给我笑！就属你最能惹事了我告诉你！前天好好地炼药，居然能把我的百年何首乌给我烧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呢？那何首乌放得离炼药炉有八丈远呢，你是不是把柴火当烟火耍着玩了你！”
“哈哈哈哈……”
少女实在撑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满床打滚，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大哥你……哈哈……师傅……哈哈哈……”
——大哥学师傅说话也就算了，偏偏还端的一脸正儿八经，认真庄重，少女回想着自家师傅说话时头上冒烟嘴里喷火，不停跺脚恨不得把山都给跺塌的样子，更是笑得止不住，把床敲得梆梆响。
“小五两，小点声小点声！”林昇没想到自己一时灵光得来的主意，竟把她逗乐成如此模样，赶忙道，“此时夜已深了，莫要吵醒大家。”
“嗯……噗！……哈哈哈哈……”
少女知道自己不该弄出如此大动静，本也想着要停下，只是一眼扫过大哥温文尔雅的俊颜，立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家师傅喷火发飙的样子，下意识地又喷笑了。
林昇只得无奈苦笑。
******
灯花剪影，对景成双。闺阁绣架飞鸳鸯，凤游四海，唯待东凰。
本朝词曲盛行，他有时兴之所至，也会书写几笔。这半阙小词，似乎是哪年的一位才子前来下战书，说要与他比试，他不耐其纠缠，一眼扫过书桌上的《司马相如传》，随手写下这么几句，打发走了那人。
今晚不知为何，突然就想了起来。
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影儿两个，无情静静地想，这后半阙要如何续下去。
“少主……”金银剑对视一眼，银剑犹犹豫豫地低声唤。
他们没有想到，这么晚了，林昇竟然还会待在少小姐的房里。
听着房里传出来少小姐的笑声，银剑心里却是一揪，咬牙道：“少主，在寿辰村的时候，少小姐亲口告诉过我，她只当那个林昇是大哥，绝无其他。”
无情不动不言，神情安静。
银剑急切道：“少主，银剑以性命担保，这些话确实是少小姐亲口所说！”
“……慌什么。”无情终于动了动唇，有轻微的声音发出，语气平稳得厉害，“我何时说了不信你。”
可是，如果少主您信了，那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是失了血色……
金剑低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劝慰自家少主。
那一夜，林昇陪着少女秉烛夜谈，聊到天明。
那一夜，有三人在她房间的廊外，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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