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

　　墨玉麒麟本姓莫，单名一个玉，韩国新郑人。
　　她家祖上对王族有功，至于什么功并不清楚。但是到了韩国和秦国打仗的时候，家里不必为吃喝发愁。
　　莫玉的爹死得早，大夫人又不待见母亲，她们住的是下房，穿衣吃饭都与下人无异。
　　莫玉的娘是越国人，只是祖上来到韩国已历三代，说话处事都有了韩国的味道，不过莫玉很喜欢听母亲用越国的方言唱歌，侬侬伊伊的柔和腔调最是好听。只是在莫玉的记忆里，自从爹去世后，娘给自己唱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娘的头发又黑又长，莫玉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晚上帮母亲解开绑在头上的麻布，这个时候，母亲将头发放下来，一身土布的衣衫也遮掩不了她的美丽。
　　莫玉还记得，她曾在家里的后花园捡到过一个非常漂亮的坠子。
　　是白玉精雕的，半开的玉兰花。
　　她一路把玩着，朝后院走去，娘身上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而这个坠子应该很合适。
　　“莫玉，”背后有人喊她，莫玉转过身去，是大夫人——一个雍容美丽的女子，她带着两个丫鬟走过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莫玉把坠子递过去：“我捡到的。”大夫人用指尖拈了：“这坠子是我不甚落下的——既然你捡了，我也不要了，”将坠子递到莫玉眼前：“你要拿到哪里去？”
　　莫玉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我想送给我娘……”
　　大夫人嘴角一抹嘲弄的笑：“我忘了说了，我带过的东西，不是你们这种下等人碰得的！”说罢一扬手，把坠子摔到地上。
　　四分五裂。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妄想拥有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大夫人的腰挺得直直的，转过身走远了。

　　莫玉的娘在深冬的一个夜里死去，屋外进来一个黑衣袍的男子，帮她收敛了母亲的遗物和尸体，直至下葬才默默离去，不置一语。

　　在新年的时候，郑国有做红花糖的传统而且是人人必吃，交好运。那是一种手工制糖，用一种不知名的，开得极艳极炫的五叶红色小花的果实炼制而成，妇女们有时还会拿花瓣捣碎，取花汁染指甲，涂唇色。
　　莫玉被赶出来采红花，她坐在郊外哭起来。
　　“你是要采这种花么？”身边出现一人，黑色衣袍，还戴着兜帽，像极了无间里的无常。
　　莫玉仍在掉泪，点了点头。
　　那人说，我帮你采吧，我帮你教训那些人，不过，你得做我徒弟。
　　莫玉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可以为我娘报仇？
　　那人笑了，弯腰帮她采红花。
　　莫玉回家把红花交给厨娘以后，就和那人走了，再后来，她在离新郑很远的酒肆里，听人说新郑城被秦军攻破的前几天，功勋彪炳的莫家，全死去了，连家仆都无一例外。那莫家欺软怕硬，横行多时，怕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不想让敌军灭了他们，便先降灾。
　　在来人唏嘘声中，已经更名为“墨玉麒麟”的莫玉拉拉师父的袖子：“师父，是你么？”
　　那人摘下了兜帽，露出白皙的脸，微笑着看她：“是的。”
　　她瞬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眼里，仅仅有一个人，正笑着看着自己。
　　再后来，她知道了那天安葬母亲的人是师父的上司，鬼谷传人卫庄。

　　又过了许久，当墨玉麒麟收拾师父的遗物时，看到了一个收藏的很好的匣子，打开一看，竟是成套的顶级玉饰，件件都琢着半开半闭的玉兰花，匣底是师父的字迹——“赠爱徒墨玉麒麟”。
　　再后来，莫玉专门问过了赤练。女子笑得娇娆：“你师父啊，用蛇毒的功力比我还好。”
　　那种鲜红妖冶的五叶红花，当年遭了蛇吻，残余了大量毒液到果实中，于是当季第一批糖制出来，尝的人都先后死去了。
　　当赤炼笑着教她第一次描唇，指着一排缤纷淡红玫红深红颜色让她挑时，她选了最赤最红的烈血朱丹。

　　她固执地用“侬”、“伊”说话，权当纪念自己的母亲。
　　她固执地在每一年师父的祭日上戴上那些玉饰，守在师父坟前就是许久。
　　一天晚上，她去见了一个自己很不喜欢的人，但是后来，她明白原来有人理解自己。
　　她们说了许多话，从自己的儿时讲到了现在，再后来，又说了自己的爱情，亲情，友情。

　　后来，她听说那个女孩子在离开时其实已经死去了。
　　但是她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只是因为那人说过，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她是好人。
　　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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