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冉（汉穿）

　　第二天，太皇太后在温室殿里召见了丞相窦婴。

　　当时我只知道父亲进宫了，却并不在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也没有立即唤我过去。其实我并不十分担心父亲，因为他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又是当朝丞相，可以说是太皇太后在朝廷里最大的倚靠，所以她最多便是训斥父亲几句，然后再嘱咐两句罢了。等一会两人谈话结束，太皇太后应该便会召我去温室殿和父亲见面。

　　于是我便百无聊赖地待在自己屋子里。忽而想起昨天和刘彻谈话的情景，最后他为什么突然会提起我唱歌一事？话说我在现代虽说是个十足的麦霸，但这歌喉就有些抱歉了，我自问没那本事让他对我的歌声念念不忘，他惦记着，肯定是曲子在他听来很是新鲜，歌词也是从来没听过的风格。

　　这样想着，我便又不自觉地哼了起来。忽而心血来潮，既然皇帝喜欢这歌，那我就拍拍他的马屁。据说汉朝宫廷里有乐府这样一个机构，专门负责整理改编从各地收集来的民间音乐，并进行演奏演唱，不如我就把那些曲子汇报给乐府，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唱给皇帝听听，等于拍了他一个大大的马屁。

　　我偷笑着找来笔墨和竹简，刚想写下歌词，就见襄儿来了。

　　“冉姑娘，太皇太后召你去温室殿呢。”

　　我放下笔，站起来道：“太皇太后和我父亲说完话了？”

　　襄儿点点头，道：“太皇太后让你和丞相父女俩见见面。”又见我在写东西，便问：“你在写什么呢？”

　　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乐府是不是在未央宫里啊？”

　　“乐府？”襄儿茫然道。

　　“就是专门负责演奏唱歌的那个乐府。”我解释道。

　　“你是说宫里头的乐师吗？”

　　我一愣，道：“未央宫或者长乐宫里都没有乐府这样一个机构吗？”

　　襄儿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没在看玩笑。看来是我弄错了，只是听说汉朝有乐府①这样一个官署，然后这个名称发展为一种诗体的称呼，但是没人告诉我这个机构究竟是哪个皇帝在位时设立，甚至是西汉还是东汉设立。我知道汉武帝酷爱音乐，她的皇后卫子夫就是因为在平阳公主家唱了一曲受到皇帝的宠幸，而另外一位有名的妃子李夫人也是善于歌唱，她的哥哥李延年还是当时有名的乐师，所以我想当然的以为汉武帝时期就有这个机构了。

　　于是我尴尬一笑，道：“当我没说，咱们快去吧。”

　　襄儿这些日子以来早就习惯了我的“胡言乱语”，倒也不甚在意，当下便和我一起去了温室殿。

　　一进入温室殿，我便觉得手脚暖和了起来，和太皇太后行了礼，又和父亲行了礼。

　　太皇太后听说我到了，便对我招手道：“丫头，快过来，今儿外头冷，路上冻着了吧。”

　　我见她心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顿时松了口气，于是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道：“今儿我多加了件里衣，倒也没那么冷。”

　　太皇太后点点头，语气有些严厉地对父亲道：“你瞧，你还不及你家冉丫头来的让我省心。”

　　父亲待人向来谦恭，更何况是自己的姑姑，所以他不敢反驳，连说了三声“是”。

　　安静了一会，太皇太后又问我：“去年冬天你就天天来这温室殿看书，可看了些什么书吗？”

　　我笑道：“太皇太后可别取笑冉儿了，那些个字单独看冉儿倒都认识，只是放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太皇太后笑道：“既然看不懂，为何还天天来这儿？”

　　我“嘿嘿”一笑，说：“这里不是暖和吗，冉儿不过来这儿偷个懒罢了。”

　　太皇太后笑骂道：“鬼丫头。”然后又说：“这温室殿里的书抽空拿出来读读也是好的。像《老子》《庄子》这些都是绝好的书。”顿了顿又对父亲说：“淮南王刘安最近写了本《淮南子》②派人捎给我看，里头有句话我觉得十分有道理，‘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这正是和老子的‘道法自然’不谋而合，凡事都要顺应自然法则，百姓要如此，为官者要如此，在上位者更当如此，这样天下才能太平昌盛。”

　　我听得晕乎乎的，又听父亲说道：“太皇太后请放心，这些年来国泰民安，国库也是满的。前一阵子臣去了敖仓，敖仓的粮食可谓堆积如山，一层压着一层，最底下那一层，如果再不吃的话就都发霉了，库里历年收上来的口算钱也都在仓库里堆的满满的，旧的还没有花完，新的便又堆了上去，时间一长，串钱的绳子都霉烂了，那铜钱洒的满地都是。③”

　　太皇太后认真听着，沉默了会，道：“钱再多，该省的也得省。”她一边说一边摸索着端起前面的茶碗，喝了口水，道：“皇上还年轻，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得给他出好主意，千万别怂恿皇上搞些没影的事儿。”

　　我心道不妙，这话又绕回去了，便忙笑着打岔道：“太皇太后，既然《淮南子》写的很好，那您就把它借给冉儿看看呗。”

　　太皇太后道：“你想看那是极好的，等会儿我就让人把书简送你屋里去。”

　　“谢太皇太后。”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道：“冉儿遇到不懂的可是要来叨扰您的。”

　　太皇太后点头，道：“教你识字的窦彭祖，近来也是闲得很，你也可以去问他。”然后便又逗弄起鸟儿来。

　　果然，第二天第一摞书简就被搬到了我屋子里。

　　听搬书简的太监说这只是第一卷，还有二十卷没有搬来，让我先看着。我一听就觉得脑袋要炸开了。当时向太皇太后提出借《淮南子》来看只是想替父亲解围，没想到给自己带来这么大个麻烦。既然太皇太后知道我在看这书，她又这么喜欢这本书，肯定会问我心得体会，我是非看不可了，可是看见这些生涩拗口的文字我头就晕的不行了，更何况还是用小篆写的，我本来对小篆也没那么熟，这等于是双重翻译，我得先把这些小篆翻译成简楷体，然后在理解这些语句。

　　苍天啊！这得多考验我得耐心啊。

　　于是我当下就作出决定，为了以后看着方便，我得先把这些小篆转化成自己看得懂的字。

　　所以我找来笔墨，也不写在竹签子上，直接找了件不怎么穿的浅色衣服，把衣服剪成十六开的一块一块就往上面写，又嫌毛笔写出来的字实在没法看，而且写的太慢，就干脆找了个太监让他给我抓了只大鸟，拔了几根羽毛下来，直接沾着墨水就写。这样就方便多了。

　　我花了三天时间抄完第一卷，正反面整整写了五块布料，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墨迹干了之后便按次序用线困了起来。

　　我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瞧，这样不是方便许多，还能随身携带，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布料做的怎么揉都不坏。

　　之后我便差人把那卷《原道训》还了回去，然后那个太监又送来了第二卷。

　　太皇太后知道我已经将第一卷还了回去，以为我看完了，果然便问我可有什么心得。

　　彼时王太后和刘彻都在，我极为不好意思的拿出了自己的“杰作”，道：“这就是心得。”

　　刘彻和王太后看见了都一愣，太皇太后摸索着那“布书”，问：“这是什么？”

　　我尴尬地一笑，道：“我把《原道训》抄在了布料上。”

　　“这是为何？”太皇太后疑惑道。

　　“这样就可以随身带着，想看的时候就可拿出来看。”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道：“亏你想得出。”

　　同时我听见一声轻笑，就见刘彻走近我，一把便拿了我的“布书”，我条件反射地去抢，但看到他那双慑人褐瞳便又不敢了，只得乖乖地站着。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他瞧了几眼，问。

　　就怕他问这个。

　　太皇太后好奇道：“上头写了什么字？”

　　此时王太后也凑过去看了眼，笑着对太皇太后说：“这字儿很是独特，不像是我们常用的。”

　　“我瞧着这字倒跟以前瞧见的一种字体些相像④，但又不完全一样。”刘彻眉头微皱，问我道：“是窦彭祖教你的？”

　　当然不是，我心里叫苦不迭，支吾着说：“就是那个字体，皇上觉得不太像，可能是我写了白字。”

　　“窦彭祖为何会教你这种字？”刘彻再次发扬了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这不是太常教的，是，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师教的。”哎！我真是不会撒谎。

　　“你又摸鼻子。”刘彻忽而一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轻轻摸着鼻梁，这是我说谎时才会做的小动作，难道被他发现了？

　　我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他倒也不再问了，把那本“布书”还给我，转了话头跟太皇太后聊起了国事。

　　我识相地回到太皇太后身边给她垂肩。

　　“我前些日子听丞相说国库很是殷实。”太皇太后说。

　　刘彻点头道：“的确如此。”

　　“那是你父亲、爷爷还有高祖皇帝给省出来的，你得用到刀刃上，别来整些没谱的事儿。”

　　“奶奶教训的是。”刘彻道：“所以孙儿想用这些钱厉兵秣马，为与匈奴一战蓄势。”

　　“什么！”太皇太后惊道：“你想打匈奴？”

　　“是。”刘彻坦然道。

　　太皇太后有些着恼，道：“大汉朝与匈奴向来奉行和亲政策，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用战争这种劳民伤财的手段。”

　　“我堂堂大汉朝为何总要用女人来换取边境短暂的和平？”刘彻冷笑道：“这些年来，匈奴人出尔反尔，屡犯我边境，后六年的时候，他们都打到甘泉宫去了。匈奴狼子野心不死，是我大汉心腹大患，汉匈一战，朕势在必行！”

　　太皇太后越听越气，王太后见状忙制止着唤了声：“皇上！”

　　刘彻看了眼王太后，知道自己这话惹老太太不高兴了，便也不再多言。

　　我突然有些幸灾乐祸，这个刘彻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持重沉稳的样子，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不，现在就有些意气用事了。

　　我帮着恼了的太皇太后顺了好半天的气，她才冷笑道：“皇上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老婆子我管不住了。”

　　“彻儿，还不快和奶奶道歉。”王太后催促道。

　　刘彻叹了口气，眉头紧蹙着做了个揖，道：“孙儿错了。”

　　太皇太后冷着脸，挥手道：“我也乏了，你们且先退下吧。”然后便站了起来。

　　我扶着太皇太后往屏障后的寝殿走，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眼刘彻，只见他目光落在地上，紧紧握着双拳。

　　我从来没见他这样丧气过，心里的那些幸灾乐祸一下子全消失了，竟有些不忍。

　　别生气，你以后一定会把匈奴打的屁滚尿流，从此以后“漠南无王庭”，实现你的抱负的！我在心里这样默默安慰他。

　　①乐府：公元前112年，汉武帝正式设立乐府，此时是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

　　②《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刘安子》，是我国西汉时期创作的一部论文集，由西汉皇族淮南王刘安主持撰写，故而得名。该书在继承先秦道家思想的基础上，综合了诸子百家学说中的精华部分，共二十一卷。

　　③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史记平准书》）

　　④此处指隶书，小篆一直在中国流行到西汉末年（约公元8年），才逐渐被隶书所取代。隶书之名起源于东汉，某陌不知道西汉人怎么称呼，所以这样写，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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