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冉（汉穿）

　　当天晚上，刘彻身边的太监居然来到长信宫，说是皇上吩咐给我带了些布匹。这些布匹全是纯素色，明摆着是给我用来写字的，我谢了皇上当下就剪了一段下来试试，墨水沾上去很快便干了，也不会化开，果然是好布料，只是不知刘彻为何突然这么好心，不过既然都送来了，我自然也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之后几个月里，我可谓是苦读《淮南子》，太皇太后一直会时不时地让我说说对于这部书的看法，其实《淮南子》并非完全阐述了对于道家思想的看法，也提到了先秦儒家思想、法家思想等，甚至还有对医术的一些见解。我不得不佩服淮南王的才华和学识，如果他没有发动那场武帝朝有名的叛乱那他在学术界的地位应该会更被人关注。但是太皇太后肯定只想听听我对于其中道家思想的看法，所以我就将《淮南子》和以前所知道的一些道家思想结合一下，尽量说些她爱听的，本来只想蒙混过关就好，没想到太皇太后夸奖我“小小年纪能有这见解着实不错。”倒是让我羞愧了一番。

　　天气逐渐转暖，与此同时，整个大汉朝也是如沐春风。春二月，刘彻大赦天下，同时赐一等民爵①。五月份的时候，刘彻又赦免了吴楚七国之乱中侍奉七国国君的官员。六月里头，皇宫里更是热闹非凡。

　　六月六，姑姑节，这一天，出嫁的老少姑娘都要回娘家歇夏，皇宫里头又将这一习俗简化，当天晚上，出嫁了的公主需和自己的驸马一起来皇宫参加宴会。

　　同去年一样，太皇太后亲自主持宴会，地点就在长乐宫的温室殿。

　　温室殿除了冬天供暖、藏书之外，还是专门召开筵席的宫殿。因为六月六除了有回娘家这一习俗，还有晒书的规矩，所以当天一早就有太监将大殿里的所有书简都搬出来，放在庭院里晾晒。等到了未时，书简晒得差不多了，又全部搬回远原处，开始布置晚上宴会事宜。

　　宴会是在戌时举行，然而这天一早就提前来了许多人，原本人烟稀少的长乐宫忽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王太后和长公主也很早就来到长乐宫陪同那些公主姐妹说话。午饭过后，老太太要休息，那些人才又散去。

　　一到夏天人就格外贪睡，趁着太皇太后午睡的档子，我也在床上歪了一会儿。醒来之后便去了长信宫的小厨房。因为天气越发的闷热，前些天我心血来潮煮了碗绿豆汤给太皇太后解暑喝，不敢太凉，毕竟她已经上了年纪，所以绿豆汤温温的，太皇太后果然很喜欢，从此我便每天在她午睡之后给她送上温温的绿豆汤。今天有些例外，我问了个从太皇太后寝殿出来的宫女，眼下王太后和她的三个女儿，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还有窦太主和皇后居然都在太后寝宫，于是我干脆盛了七碗，让那宫女帮我一起端过去。

　　窦太主见我这么大阵仗，便笑道：“哟，冉丫头这端的是什么？”

　　我回道：“是绿豆汤，这暑热天里吃最是消暑了。”于是便将那七碗绿豆汤端给了众人。

　　“哟，里头还有草珠珠。”隆虑公主尝了一口，道。

　　草珠珠其实就是薏米，于是我笑道：“是呢，多吃草珠珠可以美容。”

　　“什么是‘美容’？”平阳公主问。

　　我一愣，道：“就是让皮肤更加光滑，容颜更加焕发。”

　　平阳公主的性子和王太后颇为相像，平时话不多，柔弱文静的样子，听我这样说，便笑着点了点头。

　　“冉丫头心思就是细。”太皇太后道。

　　陈皇后冷哼一声，道：“细腻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才好，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就是坏心眼了。”

　　我笑着搀着太皇太后的手臂，道：“冉儿的心思只用在太皇太后身上。”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果然受用，笑着指了指我额头。

　　众人又聊了会，驸马们也陆续到了，其实西汉时公主的丈夫不叫驸马，也没有固定的称呼，因为公主基本都是下嫁于侯爷，所以都是叫什么侯什么侯的，但是“驸马”这个词实在太让我印象深刻了，所以我私下里图方便便这么称呼他们，起初襄儿听我这么叫唤很不习惯，因为“驸马”在西汉是“驸马都尉”的意思，是一种掌副车之马的官职，不过我实在懒得改口，襄儿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且说等驸马们都陆续来和太皇太后、王太后请过安后，众人便一起去了温室殿，而我和去年一样跟襄儿一起在太皇太后跟前服侍。

　　温室殿内济济一堂，很快便坐满了人。我父亲因为是丞相，又是窦氏宗亲，便也参加了筵席，田蚡作为太尉，又是国舅，同样在席。

　　我偷偷打量了这个和父亲一样位高权重的太尉，说实话，我真的不相信这是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长得也忒抽象忒对不起观众了②。而那个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这个长得又矮又抱歉的武安侯后来会成为害死我父亲的元凶，所以纯粹只是出于好奇罢了。

　　戌时一到，按理筵席便应当准时开始了，然而皇帝却迟迟未来，众人都不敢擅自开席。

　　我看了眼皇帝那空空的座位，就听太皇太后问王太后道：“皇上这是去哪儿了？”

　　王太后摇头道：“媳妇儿下午就一直在长乐宫，也不知皇上的去向。”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问了父亲和田蚡，均是不知。

　　“皇上也真是的，也不差个人来说一声，平白让这么多人等着。”太皇太后颇有些不悦。

　　平阳公主向来和刘彻这个弟弟关系很好，便替他说项道：“皇上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他原也不是不守时的人。”

　　众人又等了会子，皇帝还是没来。连我也觉得有些纳闷了。我来这里也快两年了，大小宴会也跟着太皇太后参加了不少，从来没见皇帝迟到过，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竟半天都不见人影。

　　“不等他了。”太皇太后一挥手，道：“我们吃我们的。开席！”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开席，正犹豫间，忽而听内监长声道：“皇上驾到——”

　　刘彻终于来了，众人如豁大赦，纷纷起身拜扣。

　　刘彻径直走进温室殿，给太皇太后王太后行了礼，又让众人免礼，便对太皇太后道：“孙儿来迟了，愿罚三杯。”说完便自饮三杯，在场众人自觉陪饮

　　“皇上如今可是大忙人一个啊。”太皇太后冷笑道。

　　刘彻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孙儿的确有事耽搁了。”然后看向王太后，道：“母后，朕今天给你请来了一位贵客。”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太监道：“请上贵客。”

　　哟，没想带这皇家筵席还有VIP呢，我同众人一样好奇地拉长了脖子往殿外看，就见一个农妇打扮的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满是畏惧的双眼不时地偷偷四下张望着。

　　在座诸位都不明所以，切切私语起来，我仔细打量着那农妇，眉眼间竟和王太后很是相像。

　　“她，她是……”王太后声音有些发颤，指着那个女子对刘彻道：“她是……”

　　刘彻笑着点点头，便将那女子带到王太后跟前，对她说：“大姐，这是娘。”

　　那女子充满畏惧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继而噙满了泪水，仔细打量了王太后半晌，突然大哭一声“娘”便扑进了王太后怀里。

　　王太后早就泣不成声，两人一时之间竟抱在一起痛哭。

　　此时满场早就哗然，有人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我惊讶地看着那个女子，怎么也没先到她居然是王太后的女儿。

　　连太皇太后也吃惊不小，对刘彻道：“她就是你娘跟了皇上之前和那金王孙生的那个女儿？”

　　刘彻点头道：“正是，孙儿也是前些日子听韩嫣说起朕在宫外还有个长姊，便派人去打听，今儿下午终于有了消息，说是在长陵边上的小镇子上找到了长姊，朕便急着去与长姊相认，故而来迟了。”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点点头，大概觉得情有可缘，便也消了气。

　　那厢两人哭得差不多了，王太后便拉着那女子跟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这是媳妇儿的大女儿金俗③。”便让金俗给太皇太后请安。

　　金俗俯身请了个安，太皇太后笑着受了礼，道：“找回来便好，既然是太后的女儿，也算是半个皇家的人，皇上准备如何安置你的长姊？”

　　刘彻道：“孙儿准备封长姊为修成君，在京城安置个宅子给长姊和她家人居住。”

　　太皇太后点头道：“也好。”便吩咐内监在王太后身旁置了个位子让金俗就坐。

　　于是筵席才算正式开始。

　　太后与宫外的女儿重逢一时之间成为长安城内的热门话题。而自从修成君被找回之后，许是因为好些年没与母亲相处，所以与王太后特别亲近，隔三差五便会进宫看王太后，又经常同太后一同来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修成君不在宫中长大，行为举止虽不及公主优雅，然而为人倒是极为爽利的，见了太皇太后又是十分懂规矩，所以不仅没招太皇太后的烦反而还颇得老太太喜欢。而我每每看见修成君就觉得格外亲切，因为他与我从前的那些朋友一样，都是最普通却最好相处的人，和她说话不用拘着什么规矩，很是轻松自在。虽然她比皇帝大了九岁，比我这具身体的年龄大了十四岁，但是我实际的年龄却比她还大两岁，所以倒是和她挺谈得来，修成君便常对太后和太皇太后说：“冉姑娘真不像是个十二岁的丫头。”太皇太后每每听及，都会笑骂我人小鬼大。

　　大半个月后，修成君的事便算是说腻了，宫里宫外又平静了不少，也很少有人再提及。

　　我本来以为此事算是到此为止，但是，没想到不多久便听说韩嫣被赐死的消息。据说韩嫣与未央宫里的嫔妃私通，王太后知道后勃然大怒，就要赐韩嫣一死，刘彻极力为韩嫣求情也没用④。

　　令我意外的倒不是韩嫣的死，而是王太后的态度，韩嫣和嫔妃私通的确是大罪，但是连刘彻自己都不生气，还为他求情，太后为何却执意要他死？刘彻可是在韩嫣的提醒下才找到金使得她们母女重逢的。

　　看来，这皇宫里头人的心思果然难猜。

　　不过从此以后我对王太后的态度也越发恭谨起来，虽然我不清楚她坚持杀韩嫣的原因，但我知道她绝不是同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温顺，能让自己儿子做上皇帝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我可不能得罪于她。

　　①建元元年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汉书武帝纪》

　　②武安者，貌侵。《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侵：服虔云“侵，短小也”。韦昭云“刻确也”。按：确音刻。又孔文祥“侵，丑恶也。音寝”。

　　③金俗：初，皇太后微时所为金王孙生女俗，在民间，盖讳之也。武这始立，韩嫣白之。帝曰：“何为不蚤言？”乃车驾自往迎之。其家在长陵小市，直至其门，使左右入求之。家人惊恐，女逃匿。扶将出拜，帝下车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载至长乐宫，与俱谒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为寿。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太后谢曰：“为帝费。”因赐汤沐邑，号修成君。（《汉书外戚传》）

　　④韩嫣：武帝宠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史记佞幸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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