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的仰慕（上）

　　董至轩推她脑门，严厉地说：“不是跟踪你，是保护你，你一个人坐地铁，知道风险多大吗？”

　　“被袭击了几次后，我现在对危险的警惕性已经升级到最高级别。一有风吹草动，撒腿就跑。把保镖撤了吧，好不自由啊！”何仁感的仇家有几波人，防不胜防。

　　“你要自由干什么？婚姻就是没自由的，手机给我检查。”董至轩蛮横地问她要手机。

　　何仁感老老实实把手机给他，董至轩翻看了她在twitter上与姜李里的私聊记录，问：“怎么没提到今晚吃饭的事，你晚上到底和谁吃饭？”

　　“用viber说的。”何仁感辩解，“企鹅上也说了。”

　　董至轩打开企鹅，斥责道：“鬼鬼祟祟，用几个通讯工具。”他翻看了几条聊天记录，又挑了条语音听，确定晚上是和姜李里吃饭，把手机还给她，柔下口气说：“阿感，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吃好饭早点回来。”

　　何仁感高兴地点点头，绕到他面前，跨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把他嘴上的油吃干净，说：“我安全，婚姻就安全，你就危险了！嘿嘿嘿嘿！”

　　董至轩啄了下她的唇，说：“嘿个头！你可以出发了。”掐着她的腰把她托举到桌子上，双手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要回港城一趟。”

　　“什么时候走？”何仁感问。

　　董至轩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是凉的，“我走，你好像很轻松嘛！”

　　“你又不是不回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追火车、撕机票的恋爱激进时代已经过时啦，打飞的回国开会的办公时代都淘汰了，你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只要常驻云端就可以号令群雄了。你在哪里，跟我的距离是不会变的。”何仁感捏捏他的脸，像在对个孩子讲话。

　　“嗯！以后不用见面也可以生孩子。”董至轩讥讽她。

　　“现在就可以啊。男的可以冻精，女的可以冷冻卵子，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不再为了繁殖而结婚。人类的将来只剩爱爱是永恒的主题。”何仁感的手不规矩地从他衬衫下摆伸进去，往胸口移，被董至轩压住，扔出来，揪着她的耳朵说：“女人一过三十真是如狼似虎。”

　　“等我到了四十，你更惨！好好健身，受死吧！董少爷！”何仁感眯着眼睛威胁，董至轩大笑，忘了刚才要跟她说什么了，拍拍她的屁股，赶她出门。

　　何仁感双手吊着他的脖子说：“我还没换衣服呢！”

　　何仁感换了件亚麻的无袖衬衫，短得露出肚脐，配了条黑色culottes，从到纽约那天就穿这条，穿了一个礼拜了，董至轩早上把这条裤子丢进洗衣篮，准备叫酒店服务员拿去干洗，现在又被何仁感从脏衣篮里找出来穿上。她带了草帽，脚上是从张衡遥公寓偷来的“恨天高”，腋下夹了紫色的P牌链条小包，是她从港城“四方水”市场里花170块买的，一看就是很假的那种。

　　何仁感买假货也是有历史的，Ewa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枚镶着好大颗钻的戒指，对她说：“太太，你的钻戒放放好。”何仁感说：“假的。”Ewa看到地上放着D牌的新款包，快被一叠乱七八糟的文件撑爆了，对她说：“太太，这么贵的包不要放在地上，会弄脏的。”何仁感说：“假的。”对此，姜李里对董至轩说：“你也说说她，太没品了。”董至轩说：“说不好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嗯，这就是董少爷表达过的处世原则——接受现实。

　　董至轩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坐电梯下楼，在酒店门口吻了个难分难舍，何仁感又同他胡搅蛮缠了一会儿，被他推上了从租车公司叫的宾利。

　　何仁感上车后，呼了一口气，拿下帽子，倒在后座上。司机将她送到吃饭的地方，何仁感走进包间，给姜李里发了条信息，没多久，姜李里从隔壁包间出来，还带了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

　　何仁感看见来人，从位子上起来，与他来了个拥抱，“Dr Mayo！”

　　“Glooming，你看上去神采奕奕。早上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很抱歉！”Dr Mayo说。

　　“Grover在也不方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回国后把酒戒了。”何仁感说。

　　Dr Mayo像个孩子一样鼓掌，“我之前说了，戒酒是治疗心理疾病的基础，之后的治疗会事半功倍。”

　　“的确。我和Grover的关系也和谐多了，交流沟通也心平气和了。”何仁感说。

　　一旁的姜李里见他们寒暄得差不多了，说：“你们聊，聊好了来隔壁吃饭，我先陪我同学聊会儿。你今天出来董至轩没问什么吧？”

　　“怎么没问？查了我们的聊天记录，还挑了条早前的语音听，才放我出来的。”何仁感说。

　　“Fuck it！以后还是电话沟通，发语音也不安全。”姜李里有点后怕地说。

　　姜李里走后，何仁感走到沙发上坐下，Dr Mayo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问：“我早上和Grover聊了你们的事，发现在你的事上，他还是很极端，跟前一个医生的反馈差不多。”

　　“八个月前，他母亲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和他多沟通，至少接一下他的电话，因为他母亲已经好几次看到他把手掌压在仙人球上，直到鲜血淋淋才收手，他一直靠这个平稳情绪。我很担心，借着领奖，回国看他。”何仁感闭上眼睛回忆。

　　“你回去以后他怎么样？”

　　“找机会接近我，和我玩，与我和好。”何仁感想着在港城发生的事，那真是个不安分的城市。

　　“对你使用过暴力吗？”

　　何仁感想了想，说：“没有。他情绪还是很稳定的，多变的是性格，有时非常成熟，有时却老爱做些幼稚的事。也可能……只是在我面前才这样。”

　　Dr Mayo点头，“我认为Grover对你们以前的事还是有芥蒂，对周围人也保持着戒心，尤其是你周围的异性，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宽容，一旦触到他某个点，他就会用伤害来疏导情绪，伤害自己，甚至伤害伴侣。”

　　“我们现在的相处维持平淡又甜蜜，我觉得很好，是家人也是朋友。但我感觉他并没有投入到这个相处模式，老是纠结在我最爱的是不是他这个问题上。”何仁感揉着太阳穴，好像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你是怎么看待他的纠结呢？”Dr Mayo问。

　　何仁感想了很久，Dr Mayo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何仁感想好了，睁开眼睛看着她的心理医生，“我以前总结了一套爱情理论，认为爱情的发生靠运气，初次见面时突然被电到了，他就是你一直等的人。无论这个人多坏多可恶，我觉得只要有爱就行，哪怕各方面都不合拍，也能因你对他的爱而走下去。我在的那个城市，女孩过了三十岁会被父母催婚，我认识这样一个女孩，她相了几次亲，挑了个不太讨厌的男孩嫁了，没多久又离婚了，原因是老公睡前不刷牙，因为不能接受对方的生活习惯而离婚，荒谬、仓促的决定源于爱情太浅，别说包容，就连磨合的机会都懒得给。我觉得婚姻的满意度仅仅取决于爱的深浅，你爱得多深，就能为他退得多远。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因为遇到了爱情，一直在退步。”

　　Dr Mayo笑笑，问：“现在的看法呢？”

　　“我白天在街上遇到一个老朋友，她因为和别的男人在酒吧搂搂抱抱，被老公知道了，现在正打离婚官司。这也曾是一段真爱来着，男的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娶。婚后百般让步，宠得连原则都不要了。女方母亲质问他，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女儿一辈子的吗？现在怎么后悔了？男的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说我当初瞎了眼。我现在认为，爱情是一时瞎了眼，清醒了还想忍受，两眼一闭走下去的无畏精神。睁开眼选的才是真爱。”

　　“Grover是睁开眼选的吗？”Dr Mayo调侃地问。

　　“是。”何仁感睁大眼笃定地说，“我一直以为不是，其实他才是。前几天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某人向我告白他爱了我很多年，姜李里说你应该回复他‘谢谢你，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吗？’他说对方听了一定觉得很窝心，我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是谁，真的一点点好奇心都没有。姜李里说了他这辈子最有用的一句话，他说：真爱就是心里再也放不进别人了。”

　　Dr Mayo点头，说：“你确定了，他感受到了，应该安心啦。但为什么没有这样呢？为什么你来见我，还要布个局呢？”Dr Mayo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何仁感看，这是三年前何仁感用钢笔画的图，在Dr Mayo的办公桌上画的，一幢两层的小楼。

　　“你曾经说你被困在这栋楼里了，现在出来了吗？”Dr Mayo问。

　　何仁感摇摇头，Dr Mayo给她张空白的纸，和一支钢笔，让她画画。何仁感起身坐到桌边，刷刷几笔画完了，递给他。

　　“衣柜？”Dr Mayo看着图问，“这衣柜在小楼里吗？”

　　何仁感点头。

　　“里面挂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看起来是某种制服。”Dr Mayo说。

　　“嗯，是医生的刷手服。”何仁感说。

　　“Glooming，你要走出小楼，先要从衣柜里出来。”Dr Mayo说。

　　何仁感闭着眼睛，神情痛苦，“我不能出来。”

　　“为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悲剧吗？中国有位伟大的作家讲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Grover在这个衣柜里毁灭了我，又走出衣柜毁灭了我的人生价值，让我永远困在了衣柜里。”何仁感泪流满面。

　　进行完短暂的心理疏导后，何仁感和Dr Mayo一起去了隔壁包间吃饭。何仁感加点了Dungeness crab，刘闻谂是海南人，不爱吃海鲜，喜欢大肉，何仁感点蟹被姜李里说了一顿，不给她点，她偏要点，蟹上桌了，姜李里想夹一块，被何仁感拦下，说：“你要吃我夹给你，这蟹我要打包回去给董至轩吃的。”何仁感也不管是别人请客，不管饭桌上还有个国内卫生系统的大领导，自说自话点了海鲜，还不给人吃，要带走。

　　“吃了还要带，您大爷还真不客气！”姜李里批评她。

　　“没关系，没关系，何博士性情中人。”刘闻谂打圆场，“我听说何博士很有正义感，帮张外长解决了被□□组织起诉的事。”

　　何仁感说：“轮子就是这样，被他们知道当官的来了，就去起诉，大部分人不想惹事，吓得回国了。在美国不应诉就判你败诉，轮子们用这招上瘾了，来一个起诉一个。我和张君年商量下来决定要应诉，要求传唤李教主到庭，这帮人从此不敢用这招了。”知道你们要问，张君年是张衡遥的爸爸。

　　“从此这帮人就在她公寓门口蹲点练功，看到她回家，对她发功抗议。”姜李里说。

　　何仁感拎着螃蟹回酒店，董至轩不在房间，去楼下健身房了。洗完澡，何仁感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书掉在地上，她走进了画里的两层小楼——给克林顿做过背景墙的城大医学院小白楼。

　　刚从美国回到港城，董至轩在机场给何仁感定了新婚规矩：戴婚戒、每天打电话。

　　何仁感口头答应，到家就把董至轩的话抛在脑后，第一次美国行，何仁感被搞得身心俱疲，心想以后绝不会再办婚礼了。李诗樱告诉她，董至欣打了几个电话找她，母亲怀着兴奋问她是不是和董至欣绝交了？李诗樱最担心这个白富美会影响女儿的学业。

　　何仁感不耐烦地回答：“没有没有。”

　　“许成勋也打过电话来。”李诗樱慢悠悠地说。

　　何仁感心里一跳，捶着沙发吼：“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怎么跟你姐姐一个脾气，为了个男人对我吹胡子瞪眼！”李诗樱吼回去。

　　何仁感不理她，书包一背冲到楼下公用电话亭，按了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起，“你去美国怎么不跟我说？”

　　听到他的声音，有关切，有严责，何仁感又沉溺了，哽咽道：“我不是回来了吗？”

　　“6点小白楼门口等，我们去清真食堂吃面和你喜欢的肉串。”他说。

　　何仁感挂了电话，手还握住电话柄不放，像个男人一样低头叹气，眼泪掉在地上。

　　她突然想到董至轩的新婚规定，重新拿起电话，刚按了两个数字，挂了，走出电话亭。

　　算了！拉斯维加斯发生的，就留在拉斯维加斯，谁言赌城无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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