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的仰慕（上）

　　两个月前，新中教导处。

　　“留在学校展示，让更多的师弟妹们知道你为我校争取的荣誉，比你带回家积灰好。”Miss Wang说。

　　“你可以带回家给你妈妈看一下，再拿回学校，放在橱窗展示。”施惠明说。

　　“谢谢老师的好意，可是……这奖座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准备给妈妈的惊喜，如果放在学校，她虽然会为我高兴，但还是……你们也知道，她没工作的，在家里无事可做，一腔心血全投在儿女们的教育上，每天最开心的是看着我们拿回家的荣誉。”何仁感拿着市作文比赛的奖座从Miss Wang的办公室出来，穿过教学楼，跑过操场，路过苗圃，晃晃悠悠来到学校西面的草坪，她站定，左看看右看看，没人，将手里的奖座投进了垃圾框，径直走了。

　　两个月后，“南山一家”餐厅。

　　李越尝了一口老卤汁里熬出来的肉，赞叹道：“果然像你奶奶说的那么好吃。”

　　“爱吃就好。”董至轩说。

　　何仁感心想：果然是叫你奶奶帮你约的李越。

　　董至轩说：“我听说你们在非洲的项目都谈好了，效率很高。”

　　“你奶奶牵的线，用了杨家的关系，光我们大马政_府那点力量，这事拖个五六年也没定数。”李越说。

　　何仁感心想：难怪报纸上说中国为了减轻非洲国家负担，免除非洲十几国，大约200多亿债务，傻瓜老百姓还跟在后面不平，觉得我国_政_府太善良、好欺负了，红顶商人们都已经在那里谈好项目，外债转了个弯进自己口袋了。

　　董至轩见何仁感不动声色在听他们讲话，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说话，在动什么脑筋？”

　　何仁感放下筷子，咳嗽两声说：“我听说日本的问题少年会把猫吊在树上烧。”

　　董至轩嫌恶地看着她，“你到底会不会聊天？”

　　李越笑着说：“阿感，这问题少年不只是日本有。”

　　“日本家长会把烧猫少年送去接受心理治疗，当成一件很严重的事来对待，而不是儿童的恶作剧，批评两句了事。很多心理问题在有苗头的时候，没有引起家长的重视，如果在早期能加以引导，大部分少年犯罪是可以避免的。”何仁感说。

　　李越沉下脸色说：“父母与子女间除了是教育与承受教育的关系，也应该是彼此的朋友，首要一点是信任自己的孩子。Erro只是性格偏激，我不认为他的问题会严重到触犯法律，哪怕他曾经成为被告，我也始终相信我儿子是清白的，最后，法律的确还他清白了。至于心理治疗，我认为阿感你更需要，扔掉第一名的奖杯，是你对社会的报复心理吧。”

　　生存力强的女人掐架起来，比男人间更腥风血雨。王不见王，后不见后，正是如此。

　　何仁感说：“我扔自己的东西，并没有为难别人。你说法律还他清白，并不代表他就是清白的，在法制不健全的国家，报案人变被告，受害人起诉被反诉，此类的事太多了。有时候，法律就是设计来逍遥法外的。”

　　“看来我们的聊天是进行不下去了，至轩，替我向你奶奶问好。”李越用餐巾擦干净嘴，拿出口红补妆。

　　“何仁感讲话比较直接，听到错误的观点会直接指出来，她没有恶意，希望您可以理解。”董至轩没有因李越严苛的语气乱了阵脚，自然地替何仁感解释。

　　李越补好口红又开始补腮红，平静地说：“我理解，但我还是聊不下去了，触及Erro，我是不会让步的。”

　　“下午与杨家相亲，不想主角跑路的话，最好还是用点法外手段。”何仁感轻描淡写地提醒。

　　李越冷哼一声，说：“我教育儿子，有信任就够了，不需要手段。”

　　“在Erro身上，你依靠信任，就和依靠意念一样，自欺欺人而已。”何仁感不依不饶地说。

　　李越脸色难看地走了，何仁感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一碗蛋炒饭，把老卤汁拌进饭里，一勺一勺挖着吃。董至轩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吃饭，问：“这妆谁给你化的？”

　　“我在商场的厕所里画的。”何仁感说。

　　“高低眉是怎么回事？”董至轩进来时看到她两根眉毛差点没笑出来。

　　“画好才发现的，来不及改了。董至轩，我问你个问题。”何仁感放下调羹，拿纸巾擦嘴，侧身面对他，“你是不是gay啊？”

　　董至轩微愣，还是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一般男人不会像你这么细心的，恐怕连女人化没化妆都不一定注意，你一进来就憋着笑看我的妆，还注意到高低眉了，让我很难不去怀疑你是gay。”何仁感认真地分析。

　　“何仁感，要有多瞎才能看不到眉毛有高低？我只是笑你的妆不好看，你就攻击我是gay，让我很难不去怀疑你是个不懂感恩的小气鬼。”董至轩回道。

　　“今天见李越的事谢谢你。”何仁感听出董至轩不高兴了，转变话题。

　　“我来前已经预感到你会谈崩掉。”董至轩无奈地说。

　　“崩掉就崩掉，目的达到就好。”何仁感说。

　　“你就是有本事把天聊死。”董至轩问，“扔掉奖座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我外公结婚那天你记得吗？就是我妈在你面前打我耳光那天。”何仁感帮他回忆，董至轩尴尬地说：“这么窝囊的事你还敢翻出来讲！”

　　何仁感继续说：“那天下午是读书会，进行到一半，Erro来了，拖着行李箱来找至欣，一副刚下飞机的样子。让我以为他们是头一次见面。”

　　“他那天刚到港城，有什么问题？”董至轩奇怪地看着她。

　　“他不是那天来的，他至少来港城两个月了。”何仁感笃定地说。

　　董至轩背脊一阵凉，皱着眉问：“李越说的？”

　　“我猜连李越都认为他是那天来港城的，否则不会拖那么久给你奶奶打电话，让她帮忙照顾儿子。刚才李越告诉我，她早知道我的名字了，因为Erro酒店房间里有我演讲比赛和作文比赛的两个奖座，这两个奖座两个月前被我扔掉了，竟然都被他捡走了，你说瘆人不瘆人？”何仁感心有余悸地问他。

　　“Miss Wang不是叫你把奖座留在学校展示吗？你扔掉干什么？”董至轩问服务员要了杯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Erro在新中暗里观察了两个月，并且跟踪我，更奇怪的是他能自由进出我们学校。”何仁感严肃地分析。

　　董至轩淡定地喝口水，“何仁感，你真是个毫无荣誉感的人！”

　　何仁感叹气，“董至轩，你怎么还纠缠在扔奖座的事上。”

　　“我对Erro的事没兴趣，你也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董至轩冷淡地说。

　　“他几次暗算我，现在还被我发现他尾_行，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何仁感激动地说。

　　“你都已经和李越谈崩了，还有谁帮你？”董至轩问。

　　“还有你。”何仁感看着他说。

　　董至轩心一暖，被她的信任感击中，倍觉窝心，问：“为什么我要帮你？”

　　“国_共合作，联合抗日啊！”何仁感幽默地打着比方。

　　“我才不上当，等抗战胜利，就轮到内战了，到时候我的正规军被你这草寇一网打尽，太憋屈了。”董至轩说。

　　何仁感嘿嘿一笑，暧昧地说：“我会给你反攻机会的。”

　　初夏午后，阳光投进落地窗，爬到餐桌上，在盘子里的肉汁上泛光，董至轩摸上何仁感的头发，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问道：“何仁感，让我帮你，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何仁感头皮发麻，侧头看窗外，说：“稻草人和他的仆人。”

　　董至轩把手放在她光亮的头发上，让她感受他手心的温度，问：“一本书？”

　　“是的。雷电交加的夜晚，稻草人复活了，小男孩杰克成了他的仆人，稻草人带着一脑子的鬼点子和杰克一起去了泉水谷，一路冒险，遇到了骗子、无赖、土匪、强盗……总之是一趟惊险刺激之旅，保证让你玩得不亦乐乎。怎样？要当我的仆人吗？”何仁感微笑地看着他，阳光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董至轩哼一声，“你当我的仆人还差不多。”

　　“就这么说定了，其实我也不想当稻草人。”何仁感友善地说。

　　董至轩被她绕进去了，心烦气躁地说：“你吃好了没有？不是4点要开读书会吗？”

　　“你要一起回学校吗？”何仁感问。

　　“我要陪我妈去看外婆。”董至轩说。

　　他把家里的事告诉她，让她有些不自在，尴尬症地说：“现在就走吧！”

　　董至轩坚持送她回新中，穿着职业装的高中生走在南山主道中间，像两个上班族，边走边聊，直到何仁感拿出《卡尔文与霍布斯》，他们的成人世界一日游便终止了。

　　“你这读书会的主题越来越怪了，开始念小孩漫画了。”董至轩说。

　　“这书在美国受很多理科生追捧，我准备让男女同学用对话形式来读。”何仁感说。

　　“读完以后，下周活动少掉三分之二人。”董至轩刻薄地预测。

　　“没你想得那么幼稚，充满了科学趣味，不信我们俩先读一个。”何仁感打开书，举在两人中间，学着小男孩的声音，念道：“只要速度够快，可以穿越时空！爱因斯坦说的！冲啊！”

　　董至轩生硬地念道：“你这个笨蛋！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不够快……不！你看我们已经到一分钟之后了！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味？”何仁感念笑着问。

　　“这还不幼稚？”董至轩瞪她。

　　何仁感停住笑，刚要说话，只听一阵机车轰鸣声从后方过来，运动神经发达的两人迅速向路两侧避让，一辆重型机车从两人中间穿过，速度快得像一枚小火箭。骑车的青年穿着咖啡色紧身皮衣，戴头盔，撅着屁股，露出一截白腰，臀形很美，一路颠驰下山。

　　两人站定后互看，从主路两侧汇到了中间，向山下看去，摩托青年的身影已化成一粒纽扣大小。

　　“这应该是摩托车，不是助动车了吧？”何仁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董至轩愤怒地看着那个小点，骂了一句：“要事的贱人！”

　　何仁感看着他笑，把书递到他面前，点着封面与内页脱胶的地方说：“坏了，虽然不影响阅读，但这是用读书会的钱买的，还是新书，定价16元，回头我写个账号给你，麻烦请你的机车侠士把钱打到这个账号。开得起进口的哈雷戴维斯，应该不会赖我这点小钱哦？”

　　董至轩说：“你也挺要事的。”

　　“物以类聚。”

　　当何仁感在读书会上拿出《卡尔文与霍布斯》时，成员们果然如董至轩所料——不买账。不过也是神奇，当何仁感让男女同学分角色朗读时，却读出了股调情的味道。虽然这两个角色，一个是6岁小正太，一个是老虎，少男少女们却好像谈了场恋爱。

　　月亮出来了，读书会活动结束，何仁感抱着书在走廊里，空旷的环境把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放得很大，她骄傲的表情像个麻辣女教师正赶去训导不听话的学生。乒乓房里，两个初中部的学生正在训练，一个乒乓球从里面跳出来，滚到了走廊上，被路过的何仁感用高跟鞋踩住，她弯腰从鞋子下面取出乒乓球，捏在手里走掉了。夹着儿童漫画的麻辣女教师边走边拍乒乓球，高跟鞋的响声与球弹到水门汀地的声音交相呼应。

　　乒乓球被一团纸绊了一下，滚向走廊尽头，何仁感跟过去捡，球撞到墙壁后转弯，跳进了左侧的走廊，这侧走廊没有窗户，没有光进来，白色的乒乓球跳进去，被暗处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住，鞋的主人靠在墙壁上，脸上挂着诡谲的笑，等着光明处那个人过来捡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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