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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看似安静的室内,实则暗潮汹涌,千丝万缕的气流飞速窜动。线条柔软的双唇抿得更紧,入鬓的修眉蹙成一束,豆大的汗珠淋漓不绝,无声滚落下女子秀美如婵娟的面庞。
“呃!”
功行紧要关头,却逢真气不逮,后力未至,而前劲尽销,端得是死生之地,万分险恶。柳湘音强力将显现紊乱前兆的真气灌入四肢百骸,血肉之躯却承受不住强行压制真气而引发体内出的筋脉震荡。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抬手掩唇,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心血。
“可惜功亏一篑!果然对于只靠零散的精元撑着的这具弱小身躯而言,终究太过勉强了。”嘴角微提,轻笑一声,柳湘音抬袖轻拭额间的汗珠,动作十分洒脱,丝毫没有闺阁小姐的矫揉造作。
运气行遍周身大穴,待探明详情,拭汗的动作顿了一顿,长叹一声之后,卧榻上的秀美女子抬起左臂撑在鬓边,妙目连波中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一成的功体么,哈!”
发色虽然恢复如常,柳湘音左眸依旧幽幽透着一抹邪红,一双异色双眸滴溜溜地转动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室内的景物:“华丽交杂着颓废,真是似曾相识,叫人好不还念的景致……”厌倦了眼中事物,长睫重合,顾盼流波已不现,取而代之,脑海却中浮现出一个周身同样笼罩着这种让她又欢喜又厌恶的气息的身影。
“闍皇西蒙,绝非是善与的角色呀。”
若说要凭借区区一成的功体与之周旋,即使她并无非胜不可的野望,仅仅是守成之法也需要详加思量不可。何况数日以来,她借用他的精血修补自身薄弱的精魂亦是小有所成。毫不遮掩的利用,一但摆上台面,后果不难猜想……
她早已触犯的闍城王者的禁忌。
“好在,还有你这一枚筹码在手。否则,吾岂非是两手空空却要独上险山与虎谋皮?”玉手抚上腹间,仿佛是回应她似地,元婴胎心跳动得越发有力起来。“哎呀,你倒是活泼健康得很。不枉费吾耗费圣魔之气来喂养你。”加之嗜血一族阴邪精血的滋养,三者相辅相成,也不知道会诞生出个怎样的怪物!
莫名的笑意浮动眉间眼角,身姿柔弱如春水的秀美女子眼底眉梢流露着与面容毫不协调的奸诈神情。
潇潇风过惹落花,斯人独立,微雨轻摇,梁间只剩,燕子一双。缠绵的春雨飘飘洒洒,夕阳半斜,照草色烟波浓处。疏楼龙宿独立宫灯帏下,团扇轻赶凉薄的水气。蒙蒙烟雨中,白衣的道者渐行渐远,他每一步都踏得那么轻,那么稳。细雨夹杂着略带春意的酥风吹拂,衣袂缱绻,扬起道骨仙风一片,仿若遗世仙人。
剑子仙迹的脚步不急不缓,步履间身姿融入红尘万丈里头。
“江湖路远,雨夜风凉。好友,汝若当真要江湖风雨一肩挑,可别忘多加件衫呐。”清越的儒音在身后响起,高挑的身影却是脚步不停,逐渐消失在一蓑烟雨残阳的另一头,风中只依稀传来一声莞尔。随着道者的离开,龙宿收回远眺的眸光,挥袖收起白玉琴,鎏金的眸色却深了几分。
回转疏楼西风,刚踏入房门,碧绿轻纱拂面而来,掩了前路。龙宿脚步腾挪,踏出天地玄黄正宫之位,从容不迫地避开缠身而来的水碧轻纱,稳稳立在屏风外,行容风华绝代。那薄纱倒也像有生命似的,仿佛知道龙宿的退路,却未刻意纠缠。纱面一抖,直直落下,恰好横挂在屏风上。
“哈!”抬眼看清绿窗纱上的玄机,龙宿扬眉一笑道:“既然汝有如此闲情雅致,吾不奉陪岂非失礼。”纨扇摇动间,劲风隔空卷来大判,龙宿以剑意御笔,转瞬间已书成。弃笔纨扇,扇风轻送,碧纱缓缓飞入屏风后。
片刻后,屏风后传来清澈的男声:“昭阳斜下,暖烟直上。春亭晓寒似语,微波摇乱起零叮。水色沉,雾起云疏。好友,汝这上阕着情于景,情景相宜,又与下阕连接得天衣无缝……”话音一顿,修长的指尖轻轻勾勒笔意行走,“汝用刚而不猛的剑意入字义,又故意以汉碑书就。词,韵,意皆属一时之选。儒门龙首,当真是名不虚传,是小生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汝之下阕如何不是情景生动,虞字交映烟光丰润,墨成大巧不工。再者反常道而行,用下阕引上阕,也算是个新奇玩意儿。”和风霁月的收下对方的夸赞,儒门龙首转入屏风,毫不意外地看着半卧在自己白玉软榻上的黄衫书生:“好友的功体似乎在近日里突飞猛进,可否为吾释疑?”龙宿径自在太师椅上坐下,语带犹疑,面上却锋芒不露。
红花绿柳,金风玉露。章台楚歌歇处,芳菲影动别清宵。风乍起,雨声如絮。
此情此景源于何处,不言自喻。宫灯帏相隔疏楼西风尚有十里之遥,龙宿又未带紫龙前往,看来书生已经不再受制于剑灵困步。
“儒门龙首的思绪果真敏锐!”黄衫书生一改随意的姿态,正坐而起,碧绿轻纱随手一扔,将将挂在梁间,“数日前吾感到本源气息波动,精元好似稳固了几分。百里之间,哪怕无剑灵定识,也能支撑数个时辰灵识不散。”
“如此说来,数日前的异变,果然是和好友汝脱不了关系咯?”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龙宿眼若平湖没有分毫波澜,只将话芒倒转。
“嗯哼……”黄衫书生避开机锋不答,抬眼瞧了瞧龙宿脸上明知故问的笑容,转而道:“龙宿,吾离开的时机不日将至。”
“不知好友往何处,如何行?”紫色绢扇抵在额间,疏楼龙宿微扬的眉峰透着一丝讶异:“与汝相伴良久,突来的离别,倒叫人好生难过。难道是龙宿招待不周,竟叫汝心生去意……还是,经久日常,好友已腻味疏楼西风的景致?”
将近百余寒暑的相对,黄衫书生如何不知龙宿的性子,此时故作的不舍,是试探还是别有深意呢?
“机缘到时,自然一切明了。龙宿,你和我都心知,只有利益不相干涉的双方才能维持长久的友谊。至于机缘巧合下的承恩百年,时机到时,自会相报。”
“哈哈,和汝这般人做朋友果真惬意。”思及旁人,龙宿摇摇头,片刻后反而笑起来。与剑子,佛剑不同,他们的人生里有太多绝对,太多不可越界涉足之地。反观此时此地的两人,彼此都是置身模糊地带的灰色人物。彼之计算,此之思量,双方心知肚明,皆不会去触碰对方底线。他们是彼此的知心人,却永远不能成为与对方并肩而立的知己,手足。
正当中原武林正道与叶口月人争斗得难解难分之际,万里之外的闍城势力却收敛起自己的爪牙,潜伏在暗夜里,只为闍皇的苏醒已经迫在眉睫。
维特扶着换上白纱礼服的柳湘音,小心翼翼地为双目不能视物的侠刀之女指引前路。他知道今夜过后,身旁娇弱的女子就会一跃登上闍皇夫人的高位,成了除了冰爵褆摩之外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闍城王者身旁的存在。在蕾丝纱帘前停下脚步,维特维持着谦卑的姿态,弯下身道:“Mr•西蒙,Ms•湘音已经准备好奉献。”获得许可后,维特牵引柳湘音步入纱帘,感到扶在自己手臂上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也只当做是她不胜王者气息下的怯意。
随着左侧的银棺打开,戾气狂生,白色的烟雾充满了房间,哪怕是仅隔着数步距离的维特也看不清烟幕之后的景象。
“啊!”随着一声轻呼,柳湘音被一道劲力带起,身躯被卷入白烟最深最浓的所在。
惊变只在一瞬间,只闻得戾气千重中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你?!”
维特虽是不解内中情由,当下也意识到事态生变。他正上前欲一探究竟,谁料硬生生撞上自戾气中心处传出一阵强大的气波,嗜血者强健的身躯刚与气波接触,居然不可思议的脱力,维特顿时感到自己停跳百年的心脏‘噗通’跳动了一下。
心房传来剧烈的疼痛,维特还来不及叫出声,已然晕厥一旁。
片刻后,戾气渐渐散去,室内重新恢复一派清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是有其余嗜血者立在一旁,必然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太过神奇的梦境,眼前的景象实在叫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可惜由于血祭尚未完成,闍皇西蒙没能完全复苏,冰爵褆摩自然是不可能离开银棺。担忧,愤怒的情绪折磨着褆摩,可他除了在心里不断叫嚣之外,束手无策。
即使没有任何人能够见证,这叫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却真真实实的发生着。闍城皇者拦腰紧紧抱着盛装的柳湘音,然而他的苍白英俊的脸上却有五分惊愕,五分愤怒。嗜血者尖锐的利牙停在洁白修长的颈旁,离美味的鲜红只差分毫,可恶的是他竟然无力再进一厘。愤怒的火焰燃烧着西蒙的神经,偏偏他却没有丝毫头绪。他只知道在他将女子搂入怀里的瞬间,一丝摧枯拉朽的震撼之力,自两人交贴的身躯传来。似乎当他的身体感受到来自怀抱里躯体心跳的同时,他的心脏竟然跟随着猛然一动。
久违的跳动带来的震撼,袭向四肢百骸,无力,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让西蒙震惊。他想要忽略来自她身体里的跳动,他想静止体内追逐的震荡。可是他越是想要平静,自己的身体却偏偏和他作对一般似的,柳湘音的心音就显得越发清楚。
西蒙第一次觉得身为嗜血者优越于常人的十倍百倍的感知能力是这样的叫人愤恨。
“嗜血的王者,久违的心跳可让人还念?”欣赏完了西蒙神色的数度转变,柳湘音不紧不慢地开口。
“汝,是谁?汝绝不是柳湘音?”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闍皇,片刻间西蒙已经恢复镇定。嘴角重新绽放出残忍的笑容,他依旧是那个可怕可怖,不可一世的嗜血王者。身处劣势的不安在他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反应。
出人意表的,柳湘音竟然将西蒙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下,转身退离了西蒙两丈远。随着怀中女子离怀,来自心房的压制立即解开。不再受制于人,恢复自由活动能力的西蒙却杀招不出,负手而立,等待着她的回答。西蒙心知肚明,此人能冒险放弃有利的时机,必有所图。既然对方示好在前,他不妨看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汝这话对一半,错一半。”柳湘音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倒是好心的没有卖关子:“吾的确不是柳湘音,可你们从神堂带回的柳湘音的确是吾。”
“原来柳湘音身上的圣女之血也承受不住嗜血之力,冷艳色辛苦一番竟凭白给人做了嫁衣裳。”西蒙何等机智,区区一句话心里却早已拼凑了个大概,“那……”对上西蒙冰冷中带着王者威压的视线,柳湘音倒是神色不变,从容得很:“有了吾的气息滋润,元婴自然安好。”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两个讯息。
竟想插手邪之子!
西蒙眸色一黯,嗜血杀意闪现,片刻又淡了下去,开口道:“说出汝的意图。”
“不占人便宜是交易的原则,我给的必定是足够闍皇满意的价码,而我所求对于闍皇而言也非难事。”柳湘音眼神里有一分狡黠,口气却好似对自己的筹码一定会让西蒙满意这点有十足的把握。
“原来这双眼眸竟是不盲的。”多日以来她敛却锋芒,将计就计进入闍城,必是有所图无疑。然而这分隐忍,这分机心,这分演技,实在不凡,让西蒙不禁自问:“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纵然百般费解千种疑问,西蒙仅目色深沉地望了一眼身前的女子,“哦?就不知阁下可以开出怎样让吾心甘情愿放弃被欺骗耻辱的诱人价码?”柳湘音红唇微勾,自信的笑容夺人眼目:“解码。”
“哦?”西蒙心中惊异更甚却只长眉轻挑:“汝说的莫不是靠邪之子之力吧?”
“是与不是,闍皇自然明了。”柳湘音目光如炬:“至于帮闍皇恢复全盛之体,权当表示无奈欺瞒闍皇的歉意。”
“的确是很诱人的价码,你是个诚实的生意人。”西蒙冷笑。
“童叟无欺自然是商人生存的首要法则,而我的宗旨向来是追求互利互惠的稳定贸易关系。”话音刚落,柳湘音兀自前进了一步,伸手拉起西蒙的手。
透过指尖传导着绵长的气流,柳湘音徐徐引导西蒙的身体极端的放松同时,以自身内息冲破重重关卡,助西蒙解开自身桎梏,恢复昔日荣光。片刻,她退开一步,重新恢复抱臂而待的站姿。
‘轰’的一声响,并排而设的两具银棺中的另一具,棺盖猛然跳起。褆摩银剑已出,不过飞花一瞬,剑光却杀到身前。正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杀招。
“褆摩,住手。”
剑光落处,空无一人。柳湘音站在西蒙身旁,左手拍了拍胸口,好似惊魂未定。难掩怒气的褆摩在闍皇的命令下也只好收起银剑,发觉西蒙无事后,方才安下一颗心,一双眼睛只恨恨地瞪着西蒙身侧的嚣张女子。
“吾已展现吾之诚意,闍皇是有慧识的王者,想必会做出明智的判断。”试探也试探过了,西蒙,汝必将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吧。
“说出汝之渴望。”褆摩盛怒之下,必不会留力不发。全力一击却无功而返,她的实力不可小觑,西蒙心里已有了思量。
“一览宁闇血辩。”见西蒙神色未变,柳湘音在心里松了口气,“另外我要进入天日不禁城,以待元婴降世。”
好计算!
西蒙,褆摩心惊的同时,暗自对神秘女子貌似知晓众多嗜血族秘密一事感到好奇。
“无妨,寜暗血辩尚不在吾手中,不过十天之后,吾必让你如愿。至于解码一事,吾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西蒙背着手笑道。
“闍皇和冰爵刚刚苏醒,不妨先参加迎接盛会。在我进入天禁不日城之前,必然完成解码,决计不会让闍皇久等。”交易已成,柳湘音眼含柔光,宛如三月春水缓缓流过。
“很好,果然是懂得商道的聪明人。三天后,吾会带汝进入天日不禁城。”
柳湘音正欲返回自己的房间,身后响起褆摩的声音:“胆大妄为的女人,留下你的名字。”
“吾名——摩伽。”
当摩伽确定所有人都去参与闍皇,冰爵再现的宴会后,直直挺立的身躯陡然垂倒。双拳握紧,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远远比不上体内真气相互碰撞所造成的痛楚。
方才摩伽看似避开了褆摩的剑,却避不开缠身的剑气。她强提真元,挡下周身剑气,虽然避免了血溅三尺,却让体内原本就不安分的真气冲破她的压制,自筋脉中脱出,反而内伤沉重。
若不是她碰巧赌对了西蒙和褆摩果真是命运共同体,又犯险近身抢到离银棺最近的方位,借由清圣心音压制西蒙嗜血者力量的同时也成功影响了褆摩。
若不是她帮助西蒙恢复功体时传过去的真力里夹杂了一个具有虚幻之力的术法,借而扰乱了西蒙的判断,将褆摩只有七成真力的杀招当做十分,此时她只怕已经为触犯闍皇的尊严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切既是幸运,若非嗜血者并不精通河洛五行的术法,她方才送入西蒙身体的术法又于人体无害,不易察觉,若非褆摩袭来的剑招只有七分真力。一切又是她计算无误,先发制人,压制西蒙的能力,起了慑敌之效,又估算出了褆摩出手的时机,袭来的方位,否则如何能将七分败迹硬生生转圜成七分胜机?
看似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其实每一项都事先经过了精准精密的预测计算。即使是胜了,也是一场险胜,一场惨胜!
勉力支撑着身躯,丝毫不露外强中干的形迹回到屋里,已是摩伽气力的极限。与摇摇欲坠,步履维艰的身体不同的是,固然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已疼到了极致,可她的精神却反而在难忍的疼痛里越加清明。
她知道她不可以倒下,不可以合眼,她要脚步不停的前行,唯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就在摩伽体力崩溃的边缘,自胸腹间徐徐升腾起一团柔和之气,纾解了她□□上的负荷,使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顿时轻松了两分。
调息片刻,摩伽紧绷的神经方才松弛下来。擦了擦湿透的鬓角,仍微微颤抖着的指尖抚上腹间。捕捉到解救自己出水火之境的力量来源,摩伽终于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眉间却有了一丝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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