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逐风

　　23
　　韩风的回忆还未结束，就感应到了胸口传来的阵阵抽痛。他的咳嗽一声，胸口就剧烈地抽搐一下，仿佛有一柄大锤在猛烈地撞击……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背后，为他减轻了一点痛苦。那只手柔若无骨，但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手上的冰凉。
　　宁织雪没有看他，语音低柔：“好些了么……？”
　　这样的温柔体贴，令他心中一荡——在这之前，她也曾经给过他这样的关怀，可是他不但没有接受，还拒绝了，用不近人情的话语拒绝了。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她心中的伤痛，更没想过他们还会相遇，她依旧给予他细心的关怀……
　　“好些了。”他勉强笑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她笑了笑，脸上却似更苍白了：“嗯，那就好……你躺了一天，一定又饿又渴了吧，我去拿些水给你。”
　　韩风愣愣地看着宁织雪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着她斟了半碗清澈的水，然后又递到他面前。
　　他猛然握住了她纤瘦的手腕：“你！”她不由得一惊，本来就无甚气力的手臂一晃，清水洒了大半在床上被上。
　　他看了她很久，仿佛要看透她脸上的面纱，看透她的眼睛，看透她的灵魂。她身子一颤：“你……你做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放开了手：“失态了。”语气中却毫无疚意，还是用逼人的目光凝视着她。
　　他拿过她手中的木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他用低哑的嗓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理的话激发了她的傲气：“你没有权利逼问我的名字！”言毕转身，正欲拂袖而去。
　　他确实很想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他询问的方式错了……他想挽留住她的脚步，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就让她再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不！他已经错过了两次，如果这一次再不把握住机会，也许这一次，就是他和她的永别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下了他此生最坚定的信心……“不要走……！”
　　韩风的声音不大，可是宁织雪听到了，停住了脚步。她回头，他感觉到她也在凝视着他。
　　她幽幽地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清淡的语气再无法压制他心中的激动，他脸上的神情从未出现过：“我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觉，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你。”
　　她无力地道：“失去我……？”她的眼神低落，“从未拥有，何谈失去？”
　　从未拥有，何谈失去？
　　他心中一痛！
　　他正在做出他这辈子最努力的尝试：“我知道，我曾经伤害过你……我曾经想要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直到最近，我才明白，真正令我日日牵挂在心的人，到底是谁！”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带有什么甜蜜的腔调，却是句句来自肺腑，字字发自真心——的深情！
　　韩风看不到宁织雪的神情，只听到她孱弱的声音：“那么——月呢？”
　　月……月？
　　许庭月！
　　拥有的同时一定会失去，这句话果然没错。
　　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不管了……！”
　　接着，他已经将她拥进了怀里。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吃惊，可是她没有抗拒，而是抬起了头，她的翦翦水瞳里蒙上了一层水气，更令她全身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一般……
　　他的脸靠紧了她的脸：“你还不能接受我吗？”
　　她全身都是那么的虚弱，只有声音是坚强的：“什么才算是接受你呢？我又怎么知道，你愿意接受我呢？”
　　他逼视着她：“我至少要知道你的名字。”她，无论是语气，还是她所说的话都显得那么游离不定：“我的名字真的那么重要？”
　　本来他以为她还会继续拒绝，可是她闭上眼睛：“宁织雪……”她加上一句，“孤独的雪。”
　　“你孤独吗？”他的手一扬，已经掀开了她的面纱。他此时，只想要得到她的一切，一个名字绝对满足不了他，他还要看到她的容貌……
　　面纱飘落在地，宁织雪清丽绝俗的容貌，第一次没有遮掩地露在了他的面前：“……我终于看到你了！”
　　他的手搭上了她额角的青丝，却令她全身一颤：“不要！”她用瘦弱得可以见骨的手遮掩住她的头发，他却硬拉开了她的手。
　　玉簪滑落，满帘青丝披散下来，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美，但是他看见了令他不可思议的东西——“这……这是……”
　　她也不再遮掩了：“没错……我的头发……”
　　失去了一切覆盖在上面的物事，韩风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本应乌黑的头发，现在两鬓边却有许多，变得如雪一般白！
　　长发，素来是女子的象征，带着温柔，带着妩媚。拥有一幕黑亮的长发，同时也为那个女子的容貌添色不少。相反的，假若头发变得偏灰，甚至全白，她的相貌再漂亮，也不能与任何一个女子相比了……
　　白发丝丝缕缕地夹杂在黑发中，有一种凄凉的美丽。
　　“你都看到了吧？”她幽幽地道：“即使你还不厌弃我，我也不能接受你——你若爱我的容貌，我已经身形销立，白发早生……你若爱我的品性，我不过是一个为了个人感情纠缠不清的小女人……！”
　　韩风的声音嘶哑：“我没有厌弃你的道理，你也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他身上激情如火：“我……要你……！”
　　宁织雪清瘦的脸上流过两行珠泪：“你会后悔的……”
　　看着她悲悲切切的样子，他心头一动——
　　拥有的同时一定会失去……
　　这句话没错！拥有了一个人，再渴望另一个等于失去另一个……！
　　为了他的目标，他愿意付出一切！
　　于是，他的热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错……我现在后悔了。”
　　可以想象她脸上再一次的惊异。

　　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白了，就好。”
　　随即，她转身就走了……走的是那么快，那么决绝，那么不留痕迹！
　　他心痛了，真的心痛了！
　　拥有的同时一定会失去……
　　就因为这句话，他又要面对再一次的诀别——没有犹豫，没有挽留。

　　24
　　看着韩风咳嗽时的样子，宁织雪还是忍不住去给予他关怀。
　　脱下冰冷的面具，无论是什么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她在他的背上轻轻拍击，为他减轻了一点痛苦：“好些了么？”
　　但她并没有希望得到什么回报……在这之前，难道他伤得她还不够多吗？她放下自己的傲气，一次又一次地去帮助他，他不但不领情，还用各种尖锐的话语伤了她的心……
　　“好些了。”他笑答。她微微一怔——他变了，真的变了！
　　以前的他是多么骄傲，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援助，可现在……他却说出了这句话，温文有礼的话。这样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变了，再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再无情，也是有礼的。于是，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毫无感情：“嗯，那就好……你躺了一天，一定又饿又渴了吧，我去拿些水给你。”
　　水从壶中缓缓注入木碗内，清澈的水荡成一圈圈涟漪。她转过了身，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每一丝情感——她要掩饰自己的脆弱。壶已经放回原处，清水却如她的心境一般，还是在荡漾……
　　她回到床边，把水递给他。“你！”随着他的一声叫喊，他紧紧握住了她柔弱的手臂，力气之大，几乎要让她的手臂断折。木碗中的水，也洒了大半在床上。
　　她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如此野蛮粗暴的一面：“你……你做什么……？”
　　他的眼神像一把利刃，随时要划破她的面纱，刺进她的双眼，剜出她的灵魂……她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终于，韩风的手松开了，宁织雪的心却没有放下来，依旧在狂跳着。“失态了。”他面无表情地道，根本没有任何歉意，逼人的目光还是在审视着她。
　　木碗被他夺去，清水也被他一饮而尽。水并没有起到润喉的作用，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你叫什么名字？”
　　无礼的话，就像在审理一个犯人般，令她心头火起。她有自己的傲气，这是她不能撇弃的，即使是她最关心的人！……“你没有权利逼问我的名字！”
　　这次是他怔住了，望着她拂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
　　他不知道，她此时又是多么的伤心失落——他觉得自己是样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玩物？粗暴、无礼……难道这就是他吗？她不是为自己而伤心，而是为他而心痛！
　　既然如此，走，就走吧！至多以后，再也不要见他一面就是了！想到这里，她越发伤心，泪水又欲夺眶而出。
　　“不要走……”
　　谁在叫我呢？难道……是他吗？
　　她无法抵御他那暗哑却又充满吸引力的语声，永远……于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了……
　　她幽幽地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他的表情使她惊讶，他的回答更令她震惊：“我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觉，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你。”
　　这是多么真挚感人的一句话，如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说出来，她一定感动得不知所以。
　　她现在震撼不已，只感到全身乏力，也许这就是“幸福”时的感受吧？
　　她无力地道：“失去我……？从未拥有，何谈失去？”
　　从未拥有，何谈失去？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过，不过很有意思，她记住了，现在就说了出来。大概是要他也尝尝被人用言语刺伤时的伤痛，她才会说这句话吧？
　　“我知道，我曾经伤害过你……我曾经想要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直到最近，我才明白，真正令我日夜牵挂在心的人，到底是谁！”
　　她再也无法抗拒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撼……现在的她，愿意答应他一切的要求！
　　他对她说出了如此深情的话，她也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回视他。
　　忽然，她颤抖了一下——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在这之前，他是多么地冷酷使人不敢接近，可是她看到了那时候，他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从一双眼中，就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那时候，他的双眸总是散发着某种冷冷的气息，却总能见到眼睛中一闪而逝的那点寒星！当黑夜中唯一的星火出现，周围的一切景物都为之神夺，失去乐任何的光彩。
　　现在呢？他的俊眸黯淡！以前的神采，无论是冷然的骄傲，还是淡然的哀伤，都那么地有风采。现在呢？他……确实变乐，不是以前的他了！
　　是什么导致他改变成这样？她心痛……
　　无意中，她黯然道：“那么——月呢？”
　　也许除了他自己，谁都认为他是爱着许庭月的！
　　她也许不伟大，可是她明白一个道理——
　　拥有了一个人，就一定要去好好地爱那个人。
　　她不愿意看见悲剧化的结局。
　　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不管了……！”
　　不管了？他不管了？他愿意撇下一切的尘埃，与她在一起吗？她还在迷茫的时候，就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把她紧紧拥进了怀里——“你还不能接受我吗？”
　　她已经很虚弱了……“什么才算是接受你呢？我又怎么知道，你愿意接受我呢？”
　　好坚决的一句话！
　　“我至少要知道你的名字。”韩风的声音并不温柔，而是像在命令她。
　　不过现在，无论他想要的是什么，她都绝对不会拒绝了……
　　她只是保留了一点矜持：“我的名字真的那么重要？”，她闭上眼睛：“宁织雪……”加上一句，“孤独的雪。”她的语气很凄凉。
　　“你孤独吗？”字字逼人！他的手，已经掀开了她的面纱：“我终于看到你了！”
　　她在那一刻感到了深深的惧怕！“不要！”可是他不顾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把手搭上了她的鬓边。
　　宁织雪的玉簪也滑落了，头发披散了下来。
　　这本来是很美的一幕，可是她却是如此恐惧——各种各样的因素：疲劳、苦思……使她早生华发，未老先衰！那象征着女子妩媚的青丝，如今，却有许多变得雪白，如雪一样白！
　　“这……这是……”
　　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她在心里凄凉地笑。男人，有多少不是好色之徒？一旦颜色已尽，还有谁会追求？
　　“没错……我的头发……”她不再遮掩，如果他要离她而去——随便！
　　“你都看到了吧？”她的声音幽浮不定，“即使你还不厌弃我，我也不能接受你——你若爱我的容貌，我已经身形销立，白发早生……你若爱我的品性，我不过是一个为了个人感情纠缠不清的小女人……！”这番情绪激烈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说吧？
　　他的声音很嘶哑：“我没有厌弃你的道理，你也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他的身上突然激情如火，“我……要你……！”
　　男人只会用暴力去占有别人吗？
　　拥有了一个人，就一定要去好好地爱那个人……
　　她抑制已久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会后悔的……”她不想再拒绝他了，不过，她仍然是在为他着想……

　　“没错，我现在后悔了。”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是多么的惊异。
　　他刚才的热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哭却没有了眼泪。
　　“明白了，就好。”
　　她挤出了这句话，就走了……真的走了……不留痕迹的走了……
　　也许，她再也不会见他一面了……
　　这是他们的永诀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