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逐风

　　25
　　她走了。
　　这并不是我所想看到的。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是我自己所说的话导致了她的离去……！
　　我和她的每一次见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黑暗幽邃的巨石林，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还有这一次——凌水港……
　　不过三次而已。
　　每一次的相遇，开始与结局似乎都没有什么差别。纵使中间的经过是多么地震撼人心，最后还是一样……一个我不想见到的结局！
　　她走了，我的心也不会继续留在我身上。

　　“风！”
　　宁织雪没有走？韩风听到这声呼唤，马上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口好干……他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在她走的那一刻就倒了下去。他让她走了，认为自己可以承受得住这样的伤心痛楚，可惜，他也是人，他也有脆弱的一面。过度的失落带来的就是他的昏厥。
　　“风！你没事吧？”
　　是她回心转意了吗？如果还有这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手，决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风？”
　　耳边焦虑的声音似乎没有“她”的沉静。他将眼睛睁开一线，看到的一张面孔，好熟悉……
　　正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不是她！
　　“你醒了！”许庭月高兴地叫喊，“刚才雪姐姐好象出去了，叫我进来照顾你。想不到——我只是迟了一会儿，就看见你已经昏倒了！还好，你醒啦……”
　　我昏了吗？
　　他有点不相信——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跟平常人并没有两样，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是人之常情。
　　他抚了一下软绵绵的布枕，上面隐隐湿了一小块，凉凉的，是什么水？他的泪水吗？他也会流泪？
　　“我没事，只是累了。”他疲倦地说了一声。许庭月展颜一笑：“嗯……对了，雪姐姐说了，你每天都要服三次药，现在恰好到时辰了，我去拿一碗来。”
　　听到一个“雪”字，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倦倦地应道：“好吧……”
　　深色的药浆，在汤匙的搅拌下卷起了小小的旋涡。她舀起一匙，端到他唇边，看着他木然地饮下。
　　“走了吗？”韩风道。许庭月刚收拾好碗匙，听他此说，不禁一愣：“谁？”
　　他的语气淡淡的，好象是受了一个人的渲染：“她，宁织雪。”她想了一下：“雪姐姐？我见她刚才出去找李湖姐姐，然后就不见人影了。你要见她吗？”
　　他是多么地想说出那个“是”字，可是他说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她“嗯”了一声：“这药看起来挺苦的，我去拿点水来。”
　　韩风没说什么，闭上眼睛——可是这样没有用。脑海里尽是“她”的幻觉，无时无刻都在他身边回荡；睁开眼睛，每一样物品仿佛都沾上了她的气息，就连身形相貌完全不同的许庭月，好象也化成了她的倩影。
　　直到许庭月的水端到他面前，他才从幻影中回到现实，这个他所不想面对的现实世界。还记得，她也曾这样服侍他饮水，然后……就是他粗暴无礼的行为……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只能坚持到底。于是，他张开口，缓缓饮下许庭月端来的水。原来那碗药真的很苦，即使再喝一大碗水，也无法将苦涩的味道冲淡，就如……

　　他无法忘记她，永远都不可能。他注定了这辈子都要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烙印，也许要一直到死的那刻，才能获得解脱。

　　26
　　我走了。
　　在那一刻我已经感动得几近崩溃，可是结局，还是一样。
　　他用尖利的言语刺伤了我，他默然，我离去。
　　自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我此生就要为这个人所误。他见我的时间，也许加起来还不到一天；可是我，至少已经伴随了他一个月。
　　初遇之刻，我已被他所惑——不是他清俊的容貌，而他的气质于那时也无甚迷人之处，我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的眼睛。
　　如果每个人的双瞳都是灿烂的星，那么他的俊眸，就是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流星——那一点夺目的光彩，焕发着他冰冷外表下难得的活力！这，才是真正令我注目的地方！
　　有人说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吗？我不认为。
　　只凭眼神交汇，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胜过了常人的千言万语，在无形之中，已经默默地记下了对方。这，又何止普普通通的“一见”？
　　但在这第一次，他就拒绝了她；第二次，还是一样；第三次——
　　结局还是无法改变！

　　“雪！”
　　宁织雪没有听到。也许是汹涌起伏的海浪淹没了呼唤的声音吧？
　　她转身，出门，然后就近乎疯狂地奔向了凌水港的海边。
　　她心潮澎湃，大海也有灵性，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悲哀，也在剧烈地翻波涌浪，一个又一个的旋涡打在了长长的石桥上。
　　“雪，这里很危险，你先回来……”
　　她在韩风房中之时，他说出了多么尖锐的话语，她还是以镇静的姿态去应对。但她刚转身，就明白了自己并非一个坚强的人。
　　大概是想通了这一点，她的眼泪就再也无法抑制，流了满脸。泪珠顺着脸滑落到下巴，流过修长的颈，滴落，然后随风散去。
　　“雪？”温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这才感应到身后人的存在。
　　她瘦弱的身子迎着海风，正在轻轻地颤抖。狂猛的风袭向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所造成的伤害却仍然比不上刚才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衣袂激扬，青丝飘散——不，已经不是青丝了！从房中出来以后，她如雪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束。
　　风把她的衣衫吹得零乱，吹落了她的头纱，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扬，让人感到一种凄艳。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他所导致的啊！若没有遇见过他，她会像现在如此憔悴吗？
　　她终于回头，叫了一声：“湖姐姐。”
　　李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他看到了？”
　　她疲倦地道：“对啊……他看到了……他什么都明白……都明白了……”
　　她失神落魄的样子简直令李湖心酸，她只能用这样的言语去安慰她：“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去放弃他，再寻找一份幸福？”
　　“我？再寻找一份‘幸福’？”她眼中含泪，“我还有什么‘价值’？这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相互利用，一旦失去了可用之处，还有人要吗？”她凄凉地摇头，“我本来就没有特别艳丽的容貌，现在更是憔悴如此，我还有去寻找幸福的能力吗？”
　　李湖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但是你很吸引人。别人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相貌，而是因为你的才情。你能晓诗文，温柔婉约，这样的气质是一般女子所不能拥有的。”
　　她并没有为李湖的安慰而释怀：“才情？气质？吸引人？呵，我真的有那么多优点么？现在的我，又有哪点吸引人了？吸引了谁？”
　　一连串嘲讽式的反问使李湖呆了片刻，随即露出笑容：“你还记得李纶他吧？——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你的秘密，不过……”
　　他原来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让她最为沮丧的事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异光：“是吗？”她用手梳理了一下长发，“那么我们不如回去找他吧？”
　　李湖惊异于宁织雪神态的瞬间转变，但她总算说出了一句比较通情达理的话，李湖也很高兴：“回去找纶……？嗯，只要你愿意就好。”她始终认为宁织雪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变态度，贸然带她去见李纶，说不定又会出什么事情。
　　她脸上露出无比妩媚的笑，顿时周围的一切光彩都凝聚到了她的脸上，掩盖住了她的缺陷——这时的她，也许是李湖所见过的最美的她了！
　　李湖呆住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什么时候启程？”
　　“不用收拾了，就现在。”……

　　她无法忘记他吗？也许要她最后的时刻，才能看到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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