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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龟兹王子
远远客住的房屋那边果然不太平，火光映照几个黑影斑驳，听不懂的声音有人叫喊。
玄盛已然纵身已在几丈开外，辛薇不禁感叹古人轻功，远处刚巧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竟然是褐发碧眼的楼兰月孤城。
“出了什么事？”玄盛的声音传来。
月孤城神色慌张，见到他急着求助：“快帮忙找个大夫来，帛延怕是中了毒。”
不明白为何是龟兹王子出事,玄盛立刻派人去找大夫，同时让人赶快通知钦差大人段业和暂管高昌城的沮渠罗仇。
大战未开,若龟兹王子在今夜被刺杀,正落了西域各国口实,对于接下来的战事百害无一利。
他随月孤城前去查看情况,辛薇让开匆匆忙忙的侍者，也跟着走进龟兹王子下榻之所,只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年轻男子,转眼昏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呼吸越来越急促，确是中毒症状。
“他需要新鲜空气，先撬开牙关。”辛薇学过急救，知道这几分钟很关键。
“这位是……”并不是月孤城犹豫辛薇身份,她一介匈奴装扮的年轻女子，很难令人信服。
“先别管我是谁!这人好像中了龙葵素的毒，再不解毒恐怕就晚了。”低头忙着的辛薇边找东西边说。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下毒的人反而中了毒,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附近实在没有合适的撬棍,辛薇只好示意玄盛掰开帛延的嘴，伸进手指刺激帛延咽喉，没几下，昏沉的人开始呕吐。玄盛十分镇定,运力推动他的后背,一旁辛薇迅速环顾四周，对月孤城说：“拿桌上的茶来。”
月孤城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把浓茶给他灌了下去。
一番抢救，帛延的脸色由青紫开始转为惨白，虽然未曾醒来,但气息仍在,看来命暂时保住了，辛薇轻舒一口气。
片刻后，从帐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很快被大力撞开，满脸鬃须的沮渠罗仇带着人走进来。
他焦虑地问起：“怎么回事？”
玄盛起身,对急匆匆赶来的沮渠罗仇道：“帛延王子中了毒，缘由不清楚。”
“中毒？”
“正是！”
帐外又跑进来一莽汉，慌乱在站在罗仇身后的蒙逊耳语,随后悄悄退下。
老单于自占领高昌城后内心就始终惶惶不安,若不是钦差段业带来三河王的首肯,他是万万不敢抢了征西将军的风头,拥兵自重的。这次对西域各国招降,他生怕出了乱子,果不其然,还是出了事,看到蒙逊神色便不由得怒道:“又出了什么事?”
蒙逊少年老成地样子,冷冷道：“不过是在宴会的伙坊里死了个下人。”
沮渠罗仇十分愤怒，粗着嗓子问：“什么？死因呢？”
“症状与龟兹王子相似,脸色铁青，嘴角还带着泡，像是中毒!”
又是毒!身边有声音哗然,接连两人中毒，不免私下议论开来。沮渠单于好歹是见过场面的，如今这状况他很快冷静下来，挥手示意沮渠蒙逊即刻去调查,自己则亲自招呼众宾客酒席,离去时不经意看见蹲在地上救人的辛薇,眼露惊色,欲说还休,只不过眼前棘手的烂摊子使他焦头烂额,不得不赶紧处理解决。
回过神他拱手对玄盛道：“李大人，有劳你先照顾这里，容我去去就回。”
天山下的草场即便进入秋季还是很茂密，但已经开始泛了黄，昨夜的喧闹现在只剩下一堆篝火灰炭，几只鬣狗摇着尾巴寻找残羹冷炙。不远处，几个骑马的守卫巡逻，看得出经过昨夜，卢水胡人加强了守备。辛薇几乎一夜没合眼，看着玄盛进出几回，跟人说着听不懂的匈奴语,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出来透透气。
双手抱着胳膊，寒气让辛薇忍不住跺起脚来，忽然肩上一暖，一件披风裹住她的身躯，有人在身后对她说：“披上吧，这里天凉。”
辛薇回头一看，是月孤城。
“谢谢。”
“姑娘客气了，说起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
辛薇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帮上什么忙，幸好大夫来得及时，否则王子就危险了。”
“你和玄盛兄，都是我们的恩人，日后孤城定当报答。”
月孤城真诚的眼睛，蓝眸更加清澈像一枚宝石，再者他谦谦君子举止有礼，这样看上去倒与辛薇对西方人的印象有很大差异。联想楼兰，对于这个消失了的城廓之国，她充满了好奇，据说公元四世纪左右，这个沙漠中的明珠突然销声匿迹，辛薇在心里偷偷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见辛薇目不转睛地自己若有所思，月孤城脸有点尴尬：“咳咳，辛姑娘？你……”
“哦，不好意思。”
辛薇忙别开脸,即便是相对开放的西域，姑娘家这样盯着男子恐怕也是不合礼数。
为了缓和尴尬，辛薇寻了个话题：“月孤城，你是楼兰人？”
“不错。”
“恩，楼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月孤城表情柔和许多：“那里是沙漠里最美的地方，海市蜃楼中的奇境，殿宇精巧，佛塔林立，美丽的孔雀河滋养了成荫红柳树，周围到处是孩子们的嬉戏……”
辛薇听他描述那梦幻之地沉醉向往，可想到它的命运就忍不住感慨：“这么美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消失了呢？”
“辛姑娘，你说什么？”月孤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我又胡思乱想了。”
辛薇对他笑了笑：“对了月孤城，我不太习惯被人姑娘姑娘的叫，你可以直接喊我辛薇。”
月孤城五官分明的面孔，也流露动人的微笑：“辛薇是直爽之人，孤城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红澄澄的光照耀辛薇的脸，不知不觉已是一夜。
事情好像查到了眉目，辛薇和月孤城清晨被叫往议事堂。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人都神情肃穆，身边之人谁都不敢多嘴，这个时候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还懂，所以也很沉默地跟在人后。
走近高昌城最高的建筑,魁梧的匈奴侍卫分列门外，堂内就座的大多是昨夜赴宴的各国使节，如今中原势弱，随着匈奴卢水胡沮渠罗仇的附庸，整个西北都成了吕光的势力范围，濒临大军压近使得西域小国谨小慎微，不敢缺席。
还不待进门，嗷嗷的惨叫声便不绝于耳，第一次见识血腥场面，辛薇不由得心惊肉跳。
低着头进入堂中，辛薇不敢东张西望，已经感觉到四周压抑的气氛。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到沮渠罗仇与玄盛屈居次座,正中央端坐的正是身着藏青汉服的段大人,亦是魔谷“二伯”。
“玄盛，这位姑娘就是你提起的辛薇姑娘？”开门见山地提问，装作不认识辛薇。
“正是她，昨夜在营地巧遇，才救王子于危难。”玄盛看了她一眼，晶亮的眼神传递一种默契。
辛薇明白，他保守了她懂吐火罗语通风报信的秘密,然而她心中感叹,好像这几天她遇到的麻烦比过去二十年的还要多,整个人都感觉被束缚住,眼下她只能稳定情绪,学着礼节微微一拜：“见过大人。”
“嗯。”老者点了点头,没多看第二眼,便给她和月孤城赐了座。
据说这位“二伯”,正是早年投身吕光门下的幕僚段业,因他博学,懂些奇门八卦之事,吕光每逢征战等大事多征询他的意见,随着大凉国的兴盛和疆土扩大,慢慢便取得了吕光信任。
虽不知他是先当的官,还是先成为魔谷的二当家,但是年迈身躯下的道骨仙风背后,手段却着实狠辣,他眉毛都没抬一下，只不过放在膝上的右手指动了动，蒙逊才让人停下拷打少女。
可怜的女孩身躯早已血肉模糊,口中发出痛苦的嚎叫，令人胆寒。
当受伤女孩的脸被托起时，辛薇看见不禁暗自惊呼：朵兰！
她打了一个激灵,无法接受眼睁睁看到一个活人被虐至此,便带着怒气质问蒙逊:“她犯了什么罪过,要受如此酷刑?”
“哪有你说话的份!”声音来得冷酷突然,辛薇被蒙逊嗜血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差点忘了,这里终究是一个命如草芥的乱世。
眼前十七、八岁的少年蒙逊,不似往日的桀骜不羁或豪情义气,自打他回到高昌城性子就阴晴不定,这回简直冷酷到了极点,视生命为草芥。
这令辛薇回忆起他们离开魔谷时他所言：“想要一个人的命。”
如果这正是他的计划,那么这个人看来就是她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龟兹王子,怪不得他这般怒气,原来是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
蒙逊阴沉着脸,冷冷讲道:“经我们彻夜调查，投毒者乃高昌余孽,为了复仇混进伙房,先是投毒下人,进而混进侍者中伺机杀害单于和段大人,只不过事与愿违……”
“这么说，龟兹王子遇袭只是意外喽。”堂上“二伯”不急不缓地开口。
“是。”蒙逊道。
他老态的身躯慢慢从座位上站起，看都没看那只剩半条命的女子，直接朝沮渠罗仇而去。辛薇偷瞧他一眼，只见他脸皮蜡黄，瘦得两眼微微凹陷，精瘦的身子好似病入膏肓,虽说在魔谷那会儿的二伯也拄着跟拐棍,可眼精目明,令人心生畏惧。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就交予单于处理吧。段某今日回都，会如实向王上禀报。”话音带着嘶嘶的喘气声。
沮渠罗仇不敢怠慢,双手抱拳：“送段大人。”
“告辞。”段业话虽然说得慢,可口气极冷，甩着长袍离去还有人在打寒颤。
蒙逊大咧咧把朵兰往地上一摔,一贯跋扈的样子：“哼,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
朵兰只剩半条命在地上滚了一圈，爬到辛薇的脚下,辛薇想扶她一把却被蒙逊喝住：“别动！”
就这样她僵在原地,一时真的忘记移动。
沮渠罗仇手臂一挥，给蒙逊使了个眼色,他便提了朵兰出去。
好戏已经落幕,各国使节们慢慢退下，坐在她旁边的月孤城自始未发一言,方开口:“既是误会,在下也下去看看帛延病情，告退。”
辛薇偷看玄盛还在,猜想自己不方便逗留,于是轻轻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也……”
话未说完,就被人噎了回去:“辛姑娘，请留步！”
说话的人正是满头华发的沮渠罗仇,他此刻眼神犀利，还带着一丝困惑与急切,站在椅子前伸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人似的,眼神里闪着希望的光,道:“你……可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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