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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鸿门宴
卢水胡人习惯住帐篷,转眼两人已经来到沮渠蒙逊的房外，隔着厚厚的帘子，就能听见里面人的谈话。虽然辛薇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沮渠蒙逊的嗓门很高,不知为何又在发火,那曲给辛薇个眼色,两人等候在外。
片刻，帐篷里走出来个人来，来不及反应，辛薇已经被那曲拉低身子行礼。
低着头的她,只见到一双手工精制的马靴，然后就是沮渠蒙逊追出来的声音：“回去告诉宝娅，以后少找些女人来烦我。”
那尊贵的马靴正要离开，刚迈步，不知为何却又折回辛薇她们这边。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曲，几天不见越发动人了。”一只大手朝她的下巴伸来，吓得那曲头垂得更低。
见他有轻薄之意，一旁的辛薇猛地伸手，死死将那男人的手臂攥住，随即挺直腰板直视来人:“拿开你的臭手！”那男人略微一愣，马上眼神中的惊讶换作惊艳。这是一张与沮渠蒙逊极其相似的脸,俊俏有余,霸气不足,只是辛薇对自诩风流倜傥、貌似优雅的贵族真心没有好感。
就在男人正要开口之际,蒙逊横在他俩中间,身体掩在辛薇身前。
“男成，宝娅不是在等着你去伯父那里开席么？怎么还不走？”
原来这就是那曲口中的大少主,果然纨绔子弟一枚。
转念辛薇想到树敌太多并不明智，所以顺着蒙逊的台阶,打算放他一马，哪知却被反手抓住动弹不得。
“蒙逊,不知这位是……”男成眼神没离开辛薇的脸。
辛薇怒气上涌，正要甩他耳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原来大家都在。”
帐篷十步开外，傍晚的暮色使得人影不甚清晰，火把的光却慢慢照红了靠近的脸，一个男子身披汉人的大氅，黑暗中双眼如璀璨寒星,开口道:“二位少主,辛薇姑娘……别来无恙。”
“玄盛先生。”征西将军李暠,字玄盛。毕竟曾为人师,男成面色一黯，垂首向他行礼。
“大人。”蒙逊和男成虽然都曾师从于他,却不肯以师礼待之。
辛薇别扭着没有说话。
玄盛莞尔，向男成介绍：“这位是辛薇姑娘，是在下一位故人之友。”
男成换做殷勤友善之貌，眼神悄悄流转轻浮,辛薇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如今这年头,是友是敌谁说得清楚。”蒙逊话锋带刺。
“今日单于做东,大帐的宴席马上就开始，我们不好让人久候。”征西大将军少了肃杀威武,竟是如此温润之人,他伸手邀请：“如不介意,辛薇姑娘不妨一起。”
辛薇抬头见玄盛正看向她，第一次见他脸上带着浅而暖的笑意。
一行人终于起步离开,走在最后的沮渠蒙逊路过辛薇时,猛地抓住她手臂,眼神盯在她脸上了片刻,欲言又止,紧紧握住的手缓缓放开,人跟着消失在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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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篝火连天，歌舞喧哗，好一片壮观。
大帐中央长长案几，鲜嫩的烤羊，喷香的胡饼，各色水果，应有尽有，穿着绣锦短袄来自西域部落的少女为宾主斟酒，火把照耀下，数百宾客的酒肉盛宴，好不热闹，大仗在即敌我却在这等场合聚首,估计每人心里都装着一个小算盘。
那曲不知从何处给辛薇找来一块芝麻饼和一盘香酥的烤羊腿，辛薇独自找个角落大快朵颐去，两天没正经吃饭，以前不洗手都不敢拿筷子的人居然在舔手指，打了个饱嗝，开始找水喝。
蒙逊、男成已然落座左右，玄盛与一位青衣汉装的老者并坐沮渠罗仇两侧,老单于带头举杯算是开席。
一轮寒暄各方宾客，看得远观的辛薇暗暗吃惊,因为那青衣老者看着极为面善。
正在这时,有人对主座行礼:“我楼兰商贾小城自无法与诸位并论,深居大漠,地小人稀,不敢图谋大业。”
辛薇本来对这种场面没啥好奇，族裔混杂，汉语说得好的可不多，眼前这人宽额深眼，鼻梁之笔直高挺，绝不像中原人，也不像这里的匈奴胡人，他身着赤色长袍，棕色的碎短发下居然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要不是身处之地，辛薇还真把他看成了佐罗。
“他是谁？”辛薇拉着身后的那曲问。
那曲递壶水给她，定睛看了看：“楼兰王子月孤城，每年带商队往来中原都会路过咱们部落。”
辛薇拉扯着她，说：“走。”
“干什么去？”
“当然是看热闹。”两个女孩轻手轻脚地朝前挤，好容易找到一个背光的角落，那曲临场怯了非要离开，辛薇只好放开她的小手，一溜烟便不见影，只剩她自己躲着看异域古人们应酬。
不远处,青衣老者不怒自威静静端坐,单于沮渠罗仇笑着起身。
“孤城老弟言重了,段大人亲自给楼兰下的贴,贵宾怎好妄自菲薄?”
“艰难时世，楼兰今非昔比，商旅四处漂泊还要多谢三河王关照,特备薄礼请笑纳。”蓝眼人客气道。
“哼，两面三刀。”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出言讥讽。
“啪”一声沮渠蒙逊不高不低地拍了下桌子，吸引众人瞩目后,清了清嗓忽然转身对侍女说：“……倒酒。”
低眉的月孤城清颜凤眼，静止如画，似对此毫不介怀。
长者故作高深,身旁端坐的玄盛打破僵局：“段大人，不妨打开礼物。”
捻着髯须,被称段大人的老者点头：“好。”
月孤城小心打开木盒，众人一看，里面竟是块和田美玉，随即议论声起。原来这西域特产在中原已值天价，楼兰人出手如此大方，连沮渠罗仇都露出惊愕的神情：“这……礼物颇为珍贵。”
“不成敬意。”月孤城话锋一转:“我楼兰地处沙海富足不敢说,却也不匮乏,若有朋以礼相待自是倾囊回奉,但若遇豺虎之徒强攻豪掠,我全城军民亦不是胆小懦弱之辈。”先礼后兵的楼兰,对吕光西征的蔑视态度再明白不过。
段大人不知从哪里取来跟拐杖起身,对来者道：“楼兰，与同为月氏后裔的匈奴卢水胡本同宗，不过百年间强弱之势世人可见,这礼物老夫替三河王收下,不过是敌是友……全凭楼兰王自行斟酌。”
月孤城不言,沉默就坐。
这边,辛薇倒吸了口气,终于确认出段大人的身份,竟是魔谷“二伯”无疑!
“哼,一群狗仗人势的蝼蚁,不要以为整个西域都怕了吕光老贼,我龟兹二十万百姓,势与你们血战到底。”有人夺过侍女端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摔杯拂袖离去。
此人错身月孤城的时候,虽未停下脚步,但不忘瞪他一眼,嘴中有词,似是嘲讽。
方才热闹的酒席,顿时气氛剑拔弩张。
匈奴语辛薇虽然不懂，但那龟兹人的口音颇为奇特,她在暗处听得一清二楚。鉴于她大学的专业研究阿拉伯语系，有些词语竟然相通,她将目光放在月孤城身上,不由震惊。
席间又听宾客议论,顶撞“二伯”的正是龟兹帛延王子,他是楼兰公主月孤城之姐，也就是现在龟兹王后生的儿子，在这敏感时期小国之间关系复杂荣辱相关,楼兰刚愎自用,但这位年轻的龟兹王子明显对三河王不屑一顾,所以出言不逊。
东道主沮渠单于胆小谨慎,不想横生枝节,忙打圆场:“帛延王子年纪尚轻，不免戾气，在下先敬段大人一杯。”
另一边满身酒气的男成忽摇晃着身子,站起骂道：“西戎荒俗，小国皆降，偏有人还以权贵自居，真是不自量力。”
“男成！”沮渠罗仇恐男成失了分寸,用匈奴语呵斥：“不可造次,快下去醒酒!”
单于给下人了个眼色,来人半拖半搀地架过男成,他挣扎不开,扔下酒杯很不情愿地退了席。
为了缓和气氛,沮渠罗仇再端起酒杯,对段大人、李暠举杯,又招呼西域或虚伪奉承,或冷言冷语,或沉默不语的众人饮酒,由于卢水胡部落与楼兰王室有些交情，单于不喜与他兵戎相见,特别对月古城颇为拂照,酒过三轮,连他身子都有些受不住,有意投诚的小国宾客察言观色活络起来,宴席仿佛没有受到方才不快的影响,气氛轻松许多。
月孤城态度恭敬，面色沉毅,对敬酒之人不卑不亢,少有推辞,没多久便称醉离席。
气氛依旧，欢歌一片，女人们尽情围着火堆舞蹈，侍女们忙穿梭在各坐席之间斟酒端菜。
蒙逊用刀割下一块烤羊腿肉放进嘴里，对跃跃欲试的摔跤手振臂叫好,沮渠男成不在,他自觉成了帮单于伯父挡酒的角色,被西域使节们轮番缠个热闹,无暇分身,眼睛扫了半天,也没找到辛薇的踪影。
主座之上,段大人与沮渠单于正在低语交谈,旁边征西将军玄盛夜幕下的身姿桀骜独立,气质清绝淡雅，众人无不敬而远之,他拿起酒杯准备小酌，身旁一酒壶一素手映入眼帘，有女子流苏垂畔脸侧,低低在他耳边道：“出来，有事！”
俯身而退的女子看不清脸，隔着浓密的发辫，明亮的眼眸一闪即过，玄盛认出了她。
稍顿,随着女子垂眉离去的身影,玄盛亦起身离开。
夜晚透着寒气，天上新月如钩吝啬着光，高昌城所在的这片山脚，离火堆稍远就显得黯淡不清,不停晃动的身影略带焦急，在一个高大之人出现后,就急忙上前道:“你可来了,快点……刚才那个人可能要杀人。”
一句话令玄盛双眉一皱,开口道:“什么人？又要杀何人？”
辛薇忙解释：“就是那个走掉的龟兹人，要杀谁虽然我不知道,但估计就在你们中间。”
“你如何知晓？”
“他自己说的啊。”辛薇回想道:“刚才……那什么王子走到那个月孤城身边,好像嘀咕‘不要犹豫,下手……’之类。”
“你懂吐火罗语？”这双眼睛坚定明亮，其实辛薇听个半懂,反倒心虚了。
玄盛突然转身，拉着她说：“我们走。”
“去哪？”
“如果你说的没错……”他回头对辛薇道：“也许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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