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王后

　　深秋后天终究是短了，日头一落，寒气立刻笼罩大地。

　　辛薇坐在门槛上，逗着一只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黄色条纹大猫，夜猫的警觉性高，喵呜地叫了一声，听见有脚步声立刻蹿入黑暗中，宋繇大踏步地从院外走进来，铿锵地铠甲声打碎了府里的寂静。

　　他看见大嫂恭敬地行了礼，辛薇搓了下手起身，开门见山地说：“二弟，天气渐冷，能否放城外的难民进来？”

　　宋繇皱着眉头，他刚巡视南北城墙回来，城外生了不少火，取暖露宿的难民少说也有几百，都放进来肯定不行，“我知道大嫂心肠好，但是这一拨拨的人都是要吃饭的，况且安置起来极其麻烦，万一混进来细作，防不胜防。”

　　他说的是事实，辛薇也想过这些，但最坏的情况不足以漠视人的性命，于是神色郑重地说：“细作只要二弟仔细盘查不是多大的问题，即便混进来一两个又如何，敦煌根本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至于难民安置嘛……我今日看到老城巷的土房空着还未改造，如果用来安置他们，一来是个安身之所，二来也有足够人手翻新重建，正好能开个医局。”

　　宋繇脸色微滞，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大嫂想得周全，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人数……必须得限制。”

　　“限制可以，多少？”

　　身兼守城重任的年轻将军不敢掉以轻心，思量了片刻才道：“每日最多放行一百。”

　　辛薇出城这一路遇见的流民零零总总少说上千，虽说安置的确不易，但是聊胜于无，总比大家都堵在荒郊野外地好些，“那好，优先让妇孺老弱进城，我想明天就带些人手到老城巷筹备。”

　　“明天？大嫂，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宋繇有些犯难。

　　“反正我正想将医馆开在那边，你忙你的，我刚好有时间。”辛薇坐了半晌觉得乏了，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

　　“大嫂，大哥交代过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我记得你大哥说的话，放心吧，在城里你的眼皮底下折腾，总比往城外跑来得更安全，正好方便你监督。”辛薇打了个哈欠，走到他身旁说：“还有，麻烦你在外面不要大嫂、大嫂地喊我。”

　　“不叫大嫂，那怎么称呼你。”

　　“辛威啊，要不就叫辛医师，别忘了我出了敦煌府就是男的，外面的人都谣传你大哥娶了只胭脂虎，我要还端辛夫人的架子，谁敢理我？”辛薇这样说，是因为这几日在包子铺、在客来香吃饭耳根实在不清静。

　　宋繇没吭声，看了辛薇一眼，摇摇头好像改不了口。

　　辛薇忍不住叹气道：“在征西行军的时候，你不是骂小威子骂得挺顺口吗？”

　　“大嫂，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不是不知道你是……女的嘛。”想起过去的经历，宋繇都觉得尴尬。

　　辛薇笑了笑，“你看我这身灰不溜秋的，就还把我当辛威，记得明早发个手谕给我，帮忙再派几个人来整顿老城巷。”宋繇那这个闲不住的大嫂一点办法没有，只好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以后早晚我会亲自带人巡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辛薇真的是累了，晚饭吃的有点少，这会儿又冷又累地肚子也不争气饿的咕咕叫。宋繇勉强算答应她的请求后，辛薇决定回去顺路去厨房找点吃的，临走想起那几株宝贝桑树，到底是饶远去后院走了一趟，然后解决温饱后，才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早，果然宋繇亲自带着人跟她到敦煌的老城巷。经过颁令、修整、审查、分置等一系列措施后，敦煌城门口的难与日俱增，头几天老弱妇孺就住满了专门腾出独立的西区，而相对面积够大的东区，除了辛薇看重的老药材铺作医馆，辛薇和城里几个老医师都来义诊，身体但凡有能力的难民，除了修葺土房，还要协助医局的运作，妇孺们也被分配做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几天下来，竟也有条不紊地让老城巷恢复了热闹。

　　再过几天就是立冬，老城巷这些日子空间逐渐饱和，辛薇必须带着人们做好御寒的准备，所以连晚饭都甚少回府吃。西北的雪季来得比中原早，辛薇累了两天有些不舒服，心里惦记那几棵树苗，就早早回来歇着了。

　　阿善有别的医师带着行医诊治越来越稳妥，宋繇将大哥的信送给大嫂后，亲自到老城巷巡视，正巧看阿善正替人推拿，病患也是个体弱的小孩子，昏沉沉睡着，宋繇冷眼旁观，颇觉得这个小兄弟难得，刚寻到他的时候仅仅把瘦弱孤独的阿善当孩子看，可是他年纪虽小学武和学医都带着股倔劲儿，专注力比自己更胜一筹。

　　宋繇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正要离开，忽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迎面而来，他差点撞在那人身上，“宋……大人，喝口水吧。”

　　一个穿着灰麻棉衣的年轻姑娘站在他面前，身量矮了自己半头，巴掌大的小脸上灵动的双眼格外晶亮，纤细的手指正捧着碗冒热气的水，半截指尖早已冻得通红。宋繇愣了一下，然后真挚道声谢，“多谢姑娘，宋某还有军务在身。”

　　那姑娘转眼神色略微黯淡，眼眸浮上淡淡的雾气，如小鹿般忙后退一步，“对不起，阿牧草打扰大人了。”

　　看人家姑娘的好意被他直接拒绝，宋繇反而生了罪恶感，脚下没有急着迈步，到底豪爽地接过她手中带着裂纹的瓦碗，一口将水饮尽，胳膊擦了下嘴角，爽朗地道：“其实巡视了大半天，正好有些口渴。”

　　旁边的姑娘悄悄低下头，两朵红晕浮上面颊，厚重破洞的麻布棉服也掩不住天生丽质。

　　宋繇哪里在意人家女儿的娇羞，手里拿着空碗见她没接，干脆塞回阿沁手中，嘿嘿一笑，话再没多说一个字，只听马靴嚓嚓，可能连人家的名字都没记住，穿着盔甲招摇而来又大咧咧地招摇而去，人来熙攘地很快就找不到那名送水姑娘的身影，目送宋繇大氅消失的只有医馆里眼神明亮的阿善。

　　晚上回府吃晚饭的时候，辛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米粒，眼神瞟了眼胃口极好的宋繇，正和阿善抢仅剩的一个鸡腿，毕竟是练武的男人，宋繇直觉发现大嫂在奇怪地看自己，被风吹出几分糙的脸露出笑容，含糊着嘴说：“嘿嘿……大嫂手艺真好，这肉好吃！”

　　“哦，那肉不是我做的。”辛薇若无其事地回答。

　　宋繇吐了口气，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好吃就是好吃，“阿善最近涨高了不少，是得多吃点。”说完将鸡腿塞进阿善的碗里，阿善看了他一眼默默叹气，然后安静地夹起鸡腿送进嘴里。

　　反正没有什么胃口，辛薇轻轻放下了碗筷，盯着食欲完全不受影响的宋繇，问道：“二弟今年多大了？”

　　“快二十。”宋繇咽下最后一口饭。

　　“你大哥写信来，说兰门山男成的军队被困山中好几日，估计战事快结束了，如果腊月前他能赶回来，我想是不是让宋婆婆给你说个亲事？”都说长嫂如母，辛薇还真有这种觉悟，以宋繇这种性子恐怕没人催是不会开窍。

　　“亲事？”宋繇睁大眼睛，差点被喉咙里的饭噎到，他摇了摇头，一边拿起茶杯一边站起来就要走，“省了吧，我还年轻没时间考虑这事。”

　　放以前，辛薇才不屑催别人的情事，连安喆她们聊八卦她从不上心，今日阿善回来聊医馆的情况时无意提起宋大人，好像有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对他嘘寒问暖，他正眼都没瞧人家走了，敢情无视女人比在楼兰时辛薇婉拒古丽的招术好用多了。阿善那小子几乎是有感而发，可算把辛薇吸引住了，对这两个大小男人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

　　“什么时间考虑你自己决定，不要留遗憾就好。”

　　她顺带瞄了眼阿善，十几岁的孩子心性不定，最易走歪路。她端过茶壶也给自己斟了杯水，宋繇急匆匆地逃走了，剩下阿善低头不语吃饭，辛薇便将茶杯转给了他，阿善却摇了摇头还给她，吃干抹净转身追着宋繇去了。

　　天高云舒，日光暖丽的一天。

　　人清气爽的辛薇趁早来到老城巷的医局，还是没赶上巡防营的第一班岗，她收拾着铺子，听几个帮忙的伙计谈天，“刚才看见没有，那个女人又躲等在街角，肯定是在等宋大人。”

　　“可不是？她连着来了咱们东区几天，原来是为了截宋大人，胆子还不小。”

　　“不然你以为人家是专程为来看你的？”伙计们开着玩笑，拿手巾拍了那人一下额头，“话说回来，那女人确实长得不赖，她要是看上我，我立刻就娶回来作婆姨。”

　　另一个伙计推攘了他一把，“什么女人你都敢娶，万一是那个呢。”

　　“哪个？”

　　那伙计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朵，嘟囔道：“就是沙漠里马贼窝里跑出来的，你看她裹得结实的破烂衣裳，跟细皮嫩肉的脸蛋根本不配，怎么看都来路不明。”

　　“那怎么了，送上门给你要不要？”伙计不以为然。

　　另一个伙计被问住了，然后挠着头咧开嘴，这年头能娶上婆姨就不错了，既然他们的敦煌太守都敢娶胭脂虎，那谁还管能娶来的是不是毒美人！

　　他二人推攘着互相调侃了好一阵，辛薇才从角落里走过来，伙计们素来见辛医师忙行了礼，退到下堂去了。平日宋将军对辛医师颇多关照和客气，这位辛医师的医术算不得高深却新颖大胆，如此年轻隽秀的模样，居然住在敦煌府邸，引旁人纷纷猜测辛医师的背景大有来历，所以对她倒尊崇有加。

　　辛薇特意今日起了早，过了吃饭的时候很久，才见阿善匆匆赶来医馆，她迎上去对姗姗来迟的阿善问：“怎么才来？”

　　阿善支吾了一声，不自然回头望了一眼，“没什么，起晚了。”

　　“吃过早饭没？”辛薇看他这奇怪的样子，想可能快到叛逆期的孩子，也就没多逼问他。

　　阿善摇摇头，然后甩甩袖子径自干活去了。医馆义诊期间难民一波又一波地进来，辛薇反倒顾不上多聊，忙着诊治病患去了，可是没想到从这以后宋繇与阿善竟全一个样，两人早出晚归，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大漠谣》
故事和文笔都是我喜欢的桐华大人荣誉出品，人物动人，情节扣人，有喜有悲，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