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王后

　　来到古代的第二年三个月零七天，入秋时分，辛薇终于要出嫁了。

　　玄盛是汉人，宋家又是陇西大族，即便再简单汉式的大红嫁衣和凤冠霞帔早早是备下的，宋婆婆与几个侍女天还没亮就开始装扮辛薇。因为夜里睡得晚，今天起得早，辛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宋婆婆体贴地端来一杯水到她眼前，她没有任何迟疑谢了之后一饮而尽，然后就听见旁边侍女们低声浅笑。

　　辛薇看大家开心，也跟着笑，“早。”

　　“不早啦，得赶紧梳洗打扮。”宋婆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朵菊花，灰白的头发早就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特意还在鬓间别了翡翠和红花，她转身又端来一杯清香的温茶，“刚才是漱口水，这杯是给新娘子喝的。”

　　辛薇尴尬地笑笑，照样接过来喝了，“谢谢宋婆婆。”

　　这些日子辛薇悉心照顾了细腻白皙的肌肤，上了妆，精致的眉眼笑生双靥，霓虹凤裙束上环佩腰带，沁香的房中步摇凤冠轻响，喜婆进来的时候嘴中啧啧称赞，直夸辛夫人倾国倾城的风姿好容貌。镜中的容颜已过了二八芳龄，然而自信和人生阅历往往赋予女人年华里最珍贵的气质，辛薇接过炭笔亲自划上双眉远黛，凝视着喜婆手中的红色盖头婉然一笑。

　　屏退了伺候梳洗的侍女，宋婆婆拿出一张红贴，“按咱们家乡的习俗，女子的生辰八字是要供奉在神像前三日，再卜卦相合方成的，但咱们大人说繁文缛节可免，昨日他亲手写下喜帖供奉在祖先前，这就算纳采了。”

　　辛薇接过那张红色的喜帖，打开一看，并没有寻常的男女的生辰八字，而是用工整的小篆文写下“李暠辛薇，询察天意，执子万年”，刚刚画好的精致妆容差点被她眼中滚出的泪滴弄花。

　　宋婆婆吓了一跳，她不知道，相差千年的两人是如何算得出相合的八字。

　　“今日大喜之日，夫人该笑着开心才是。”老人家以为辛薇喜极而泣，拿出手帕为她整理妆容。

　　“是，我是很开心幸福，宋婆婆，谢谢你！”辛薇由衷地感谢这位善良的老人。

　　收起帕金的宋婆婆给她温和的笑容，然后取过梳子，亲自为辛薇上头，“夫人有福气，老婆子年纪大了什么世面都见了，你和大人两情相悦必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屋外柜子里成双的被褥都是夫人的陪嫁，咱们再简单的婚礼这些是不能少的。”辛薇点点头，听老人家说着吉利话尽是感动，上头之后宋婆婆亲自为辛薇盖上喜帕，时辰到了，便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门。

　　他们行礼地方就在府里的大厅，昨晚宋繇命人连夜挂上了红绸和喜字，盖头下的新娘子自然是看不到满堂红红火火，但是扶着她一路走过的院落可以看到洒满地金色的胡杨叶，辛薇笑着想这肯定是阿善的主意，曾经她们聊起过她家乡花童铺撒花瓣为新娘开路，这孩子有心，西北的花朵甚是宝贵，恰逢秋日戈壁满目金色，胡杨林风簌簌都是沙漠阳光的味道，他竟收集了这么多。脚下踏着软金般的出嫁路，无需十里红妆，金银无数，她心中暖意十足。

　　绕过龙凤和鸣的檀木屏障，也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声：“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辛薇盖头下的方寸之地，唯见一只手伸向她，宋婆婆轻轻将自己交在这只手上，那温暖和熟悉让人心安，这是玄盛。跟随他的牵引两人移步亲友中央，辛薇能看见他同样红色的衣角，习惯了他的冷清淡雅，来不及想象如此热烈颜色下玄盛的样子，然后便是行礼，辛薇今日安心作顺从的新娘，与身边的人盈盈而拜。

　　“夫妻对拜。”这时有声音高喊。

　　来到古代这么久，这一次她不由自主地将幸福写在脸上，喜帕下可以笑得风流妩媚。待她转过身面向玄盛，正要行礼时却被执手之人拉住，辛薇站在原地一僵不知所以，周围突然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辛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因为她偷瞄见新郎半跪的膝，众目睽睽下新娘一把掀开喜帕。

　　一抹红巾飘落，露出满眼惊诧的绝色容颜，辛薇眼睁睁地见敦煌之主低半身于她身前，那双眼情深如幽潭，仿佛全世界只有所迎娶的女子一人，“玄盛起于侧微，既无父母，不奉王权，幸得辛夫人恭谦以持，从此两人白首相待，何跪不得？”

　　他坦然一席话，辛薇情不自禁跪下双膝，与玄盛相视同拜，没有喜帕遮掩她却从未有过的勇气，“辛薇孑然一身，朝朝暮暮本无计两情相悦，上天垂怜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生生世世此情可待无怨无悔。”

　　二人执手相望，千年时光定格在这一刻。

　　玄盛面上仍然安静却眼神温柔地注视她，辛薇的情绪早已千回百转徘徊数度，她只觉得眼眶一阵阵的发烫，然后便被人伸手拥在怀中，旁边的亲友虽然不多但终究是被这骇世风俗弄得不知所措，见两人还跪着，宋繇红着脸忙捅了捅司仪的背，那人反应还算快，立刻扯开喉咙喊：“礼成！”

　　一对新人终于在恭喜声中喜结连理。玄盛扶着新娶夫人起身，还未平复心情的新娘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水迹，看宋婆婆和喜婆们乐滋滋地道贺，她才振作了精神，“说好了，行完礼等我亲自做家宴，今日亲朋们一定不醉不归。”

　　玄盛微微笑看着豪爽的新夫人，伸手理顺了她耳边的乱发，“听说你订下流水席，可需要帮手？”

　　辛薇眼波轻松，点点头露出笑意，“放心。”

　　族里几位长辈在座，宋繇原本就担心仓促之间准备的婚礼出纰漏，可是遇上特立独行的大哥搭配雷厉风行的嫂子，这一出新郎跪求新娘的一幕到底上演了，他叹了口气好在大家都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喜婆到底经验老道处事不惊，捡来了喜帕交到新娘手中嘱咐：“礼虽然成了，新人还是要依历先送入洞房。”

　　“对对，送入洞房。”皇帝不急太监急，宋繇从旁边怂恿，再这样下去他大哥的一世英名天知道还要折损多少。

　　新娘子被重新盖回喜帕，喜乐奏起，新人被热热闹闹地送入洞房，再次眼前被红红的色彩罩满时，辛薇已经正式成了“辛夫人”。据后来大漠传说所流传，文武兼备的敦煌大将军李暠统一河西，拿下西域南漠，都不曾难于迎娶原配辛夫人，后世传送美器度的西凉武昭王人生充满了谜样传奇，最精彩的轶事当属他的这位胭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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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盛带着三千骑兵已经离开敦煌半月有余。

　　兵荒马乱的日子难民越来越多，这几天城外就聚集了一批又一批，有从中原逃出来的，还有大漠往外逃的，哪里都在打仗，百姓根本难找安身立命所在。宋繇这几日增加了城门间的守备，即便他们有能力收容这些流浪难民，就怕有细作混进城中，大哥将守城重任交付自己，他不敢有失。

　　这一日，辛薇带着阿善到城南祁连山附近采药。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好在西北的白昼长，她们骑马一日就能往返。宋繇是从来不赞成她出城的，不过乔装男装的辛医师不受他管控，趁他早晨巡视的功夫，城门一开，辛薇和阿善凭借敦煌府的令牌畅行无阻。不过今天并没有耽搁时间过久，因为她在山中发现了几株桑树，辛薇惊喜万分，小心地移植回来这些宝贵的树苗。

　　“辛医师，这些桑树是药材吗？”

　　辛薇一路呵护这些幼苗，用油纸小心包住根，“这桑树可是好东西，从叶茎、果实、根须都可以入药，不过咱们移它们回来可不是为了当药材。”

　　“不作药还能做什么？”阿善甚是感兴趣不停追问。

　　辛薇卖了个关子，文邹邹地说：“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衣帛矣。”阿善恼她欺负自己汉文不好，她被他这么折腾只好老老实实解释道：“我们移植这么些桑树来不入药更不是为了赚钱，桑树耐寒，正好赶上秋耕，等明年春天一到就可以养蚕宝宝了。”

　　“蚕宝宝？”阿善瞪大眼睛。

　　“是啊，敦煌虽然是丝绸之路的枢纽，可一直以来都依靠中原的丝织品，有了这些桑树，就能养活蚕宝宝吐丝纺纱。”听她讲种桑养蚕的好处，可是阿善一点不喜欢玩虫子，特别是软软肉肉的那种。看他一脸嫌弃厌恶的神情，辛薇忍不住笑他男子汉怎能这么胆小，阿善皱皱鼻头悄悄从竹篓里掏出条蛇，辛薇吓得躲他老远，每个人都有短板，她真不该挑起这样的玩笑。

　　今日出来的距离不算远，当午后阳光遍洒，他们已经过了月牙泉，再往北不到十里就是城门口。

　　辛薇小心地给桑树苗的根系加湿水土，然后快马加鞭地往回赶，靠近城门的时候从城墙根围过来很多难民，一个拄着拐棍的老人家舔舔干裂的嘴唇，朝阿善过来伸出手，“行行好，给口水和吃的吧。”

　　阿善眨着大眼睛看看辛薇，医者仁心，她点了点头，他便大方地将全部干粮和水送给那乞讨的老人，但是杯水车薪，这点东西根本到不了老人手中就立刻被其他难民一抢而光，任阿善怎么生气都不计于事，辛薇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赶紧拉过缰绳，在人群还未聚集堵路的程度，催阿善进入城门。

　　“辛医师，怎么不放他们进城？”阿善惊魂未定，然而楼兰迁移时吃了不少苦，所以他真心想帮助这些难民。

　　辛薇皱着眉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小士兵骂骂咧咧，“胆子不小，出城施舍那些难民，不怕骨头渣都剩不下。”

　　“难道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在外面？”阿善对士兵的冷漠十分恼怒。

　　小士兵瞧了他一眼，“刚救了你们竟不知好歹，我们也不过奉命行事，你有意见找上面的人说去。”

　　阿善还想辩解却被辛薇使眼色拦住，他们私自出城已经是违背宋繇的命令了，万不可再无事生非，更何况人家士兵说的不无道理，她谦和一笑，道：“谢谢这位小哥了。”

　　在回府的路上辛薇想安慰沉默的阿善几句，想了半天都觉得没有意义，不如想办法尽快解决难民的问题。按计划辛薇打算直接去找宋叔借些农具，可是看看现在自己这身打扮又懒得解释，于是她决定先在巷子尽头的铁匠铺自己买几件。这条街都是整顿后新搬来的商铺，尽是辛薇混熟的老字号，以前他们分散在老城巷的矮土房那边，玄盛原本打算将那里拆掉建新屋舍，如今战事吃紧，反倒没人过问了。

　　突然她灵光一现，掉转马头直奔府里，阿善来不及追她，只听：“阿善你帮我去找宋叔借农具，我有事先回去。”

　　“知道了。”男孩搞不懂她急个什么。

《大漠谣》
故事和文笔都是我喜欢的桐华大人荣誉出品，人物动人，情节扣人，有喜有悲，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