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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城主寿辰
繁华的高昌城，伊人窗前独立。
伸手即轻触那红柳枝，她心中怅然：当手上沾染鲜血，那么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窗外旭日已东升，院子中成片的红色枝条，灼灼似火，硬衬着霞光绚烂。
辛薇已将自己关在了房内两日，除了小七来回几趟，她大部分时间就是发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原本是一年中女子祈求自己能够心灵手巧，也原本该是月孤城与阿依娜喜结良缘之日。然而，短短数月，已是物尽人非。这满城的张灯结彩，却是在庆祝如今的高昌城主——沮渠男成的生辰。
桌子上摆着沮渠男成让人送来的锦袍，红色布料上绣的五彩丝线在光照下流离缤纷，一顶花蕾冠金丝镂空，镶嵌了无数晶莹小小白玉，就好像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小侍女已经多次来传话，城主希望她能够在庆典上穿着这套衣装，那便是默认了城主对她“辛夫人”的赐封，换句话说，城主打算明媒正娶她。
天色不早，小侍女端着洗漱的水进来，“阿姐，奴婢伺候你梳妆吧。”
辛薇心不在焉地说：“前面的宾客都来了？”
“是啊，漠北的回鹘、西秦和龟兹都派人送来了礼物，北凉主公也已派使者来，城主这次面子很大。”如今局势复杂微妙，高昌城正是西域大漠混战一触即发的暴风眼，怪不得周围势力都赶来探这趟水。
辛薇有些不安，“你们的二少主来了吗？”
“蒙逊少主好像还没有到，不过城主早派人送去帖子，特意要他这天回高昌城。”
这是高昌城继两年前的鸿门宴后，又一次举办的大漠盛世，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宾客少了许多西域诸国的邻邦，除了北凉的势力外，鱼龙混杂的江湖帮派亦是不少，而且出手大方，连城里的大街小巷全都装点得热闹非凡。
辛薇了解男成的打算，他将高昌城表面上经营的强盛富庶，亟需一个展示他能力的机会。
这场生辰如此大排场，目的不是为沮渠男成庆生那么简单，而是要给所有人看，特别是沮渠蒙逊，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亲弟弟，而打击他最后的筹码就是辛薇自己。
“为我更衣吧。”辛薇叹了口气。
她十分有风度地让小侍女为她洗漱完毕，头束花蕾冠，身披烟霞红色对襟长袍，翻领和袖口刺绣上了五彩团花锦绣，里襟是素色的丝质裙摆，配上脚下的绢秀丝绒锦履，确实是一城夫人的装扮。
小侍女为辛薇梳好长发，花冠上插上两根金丝簪花步摇，铜镜中的人儿眉若远黛，双颊娇嫩似三月的海棠，朱唇一点，恰好让整个妆束灵动起来，小侍女偷偷瞄了镜中人一眼，她确是极美的。
“是否过了今日奴婢就要称呼您‘辛夫人’？”小侍女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辛薇在镜中看她，那是一双探究的眼神，一丝胆怯却不弃不舍地追问她。
“……”辛薇虽然没吭声，神色却像默许。
小侍女低下眼，“现在的城主夫人以前我也叫她阿姐，不过现在她已经很少跟我讲话了。”
辛薇知道那曲的决心，在她的那条不归路上，没有同情弱者的权力。
“你叫什么名字？”
被辛薇突来的问话，小侍女先是一愣，然后回道：“阿牧草。”
“阿牧草，你能告诉我宝娅和那曲究发生了什么吗？”
阿牧草脸色有点难看，她想了想，松了口：“老单于过世后，城主便再没看过宝娅夫人，宠幸那曲的次数则越来越多，于是宝娅夫人偷偷将她关押了起来，起初城主没有说什么，可就在那曲阿姐快被大家遗忘的时候，不知如何忽然成了贵人，从此她二人就势同水火。”
辛薇问：“阿牧草，你想当你们城主心里的女人，还是更想当‘城主夫人’？”
“……”阿牧草不知道区别在哪里。
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对爱情的幻想，莫不是君需怜我的痴情，那曲当初亦是单纯的少女，假如阿牧草拿那曲当作效仿的目标，亦或者像宝娅一样所托非人，都将是悲剧。
“你既然叫过我阿姐，那么就记住我今日的话，阿牧草，找个真心爱你的人，他也许不是高管显贵，也许长相平凡无奇，不过你们彼此只有对方，那是一种福气。”
阿牧草似懂非懂，却不喜欢听这个即将走向高位的女人训话。
“那曲阿姐当上夫人的时候，跟你说的一点不一样，她说早晚会让我也成为贵人。”
辛薇神情复杂地浅浅一笑，作罢了。
“我这里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先下去吧。”
阿牧草离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妆容精致的镜中人，那张没有喜悦的脸，让她恍惚想起了当初的宝娅夫人和现任城主夫人那曲，也拥有过同样的华美妆束和令女人妒忌的地位，一边淡然清冷，一边嚣张跋扈或阴郁冷魅，自己竟不解难道成为“高昌城主夫人”不是值得欣喜骄傲的么？
辰时一到，城内响起了几声长长响亮的号角声。
与战场上的激昂声不同，西域诸国最后的平静好像被打破，处在风口浪尖的隘口上的高昌城今日吸引全大漠的注意，沮渠男成如其所愿的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佛塔林立的古城城门大开，迎来了四方贩夫走卒和隐匿势力，与大凉吕光鼎足而立的西秦和回鹘全部派来了使者，男成应该算不上段业的宠臣，今日这个局面颇为复杂，所以即便是不远之外的焉耆也没有轻举妄动。
在城中的最高府邸中心，张灯结彩的华堂内端坐一人。他身穿紫金色的镶嵌玉珠长袍，半开敞着露出一条虎形金腰饰，内是百褶的灯笼样式贴金绮丽长裤，脚踏同款毡靴，长发高束的男子眉长眼细，俊逸的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在中间的宝座上倚靠着身体听司礼的官员高声唱颂祝寿吉言，高傲的脸上微微露出不易察觉的焦灼。
周围落座服饰各异的来客，几乎都是各方贵族显贵，其中不乏佩戴兵器的客人，有的样子甚是凶猛，有的深藏不露，主宾客的位置却一直悬空，与此同时沮渠男成的宝座旁也空着一个位子。
七喜早已眼尖的找到卢水胡旧部那些长老们所坐的角落，不时地趁添酒之际，瞄上他们几眼。尽管这里不是很显眼，但那些老家伙们还是闪烁着眼神，偶尔有人窃窃私语。
随着司礼的一声“华光耀长庚，举杯共祝城主寿诞……”，众人皆举杯起身祝贺。
落座之际，有人冷不丁对着主座问了声：“今日城主寿宴，怎独不见胞弟临池侯？”
沮渠男成眉轻轻一挑，只低声道：“开席吧。”
歌舞的声音很快盖过了方才的人声，一场由高昌后宫女人们精心准备的寿宴开始了。眼尖的人扫过城主身后的位子，正坐着风采各异的女子家眷，虽然离正席有段距离，但是娇俏妖娆的打扮还是不时吸引人偷瞄议论。
今日的城主倒沉得住气，只身端坐在前，少了女人们的环绕，却也显出一方城主的霸气。当众人正在欣赏台上轻盈的回鹘舞女们翩翩起舞时，男成身后出现一介手持酒壶的女子。
“城主，那曲为您斟酒。”
正眯着眼睛的男成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吩咐让你养身子，不必出来待客的吗？”
那曲不卑不亢地语带娇柔：“谢城主关爱，服侍您是我的本分。”
她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道，眉眼细描发髻精美的装扮看得出颇费了心思，可惜拿着酒杯的寿星城主眼神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这令那曲眉头轻锁，转念她放下酒壶，故意在众人面前整理腹间微隆的衣襟，然后准备坐在男成身边的空座，可是一饮而尽杯中酒的男主人却冷冷开口：“下去。”那曲迟愣了一秒，她几乎能闻到对方开口后微辣的醇香，却不愿相信拒绝她的寒意。
正当她欲开口说话，此时门外有人大声禀报：“辛夫人到。”
话毕，端坐在主座之上的沮渠男成立刻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大殿入口，丝毫没有留意身旁脸色刷白的那曲身形一晃，众人本不在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辛夫人，但看城主的反应，似乎来着颇有文章。不时，只见逆光中一抹烟霞红色款款走来，女子窈窕的身姿裙带随风翻飞，头上花冠的金丝步摇晶莹闪烁在的细白颈间，当进屋后折射的光线从面颊略去，露出一双淡然坚定的眼睛，美丽的汉人女子神姿出尘，让远黛轻烟的容颜焕发真实的触动，一颦一静无不令人目不转睛，在鸦雀无声的宾客注视下，正缓缓向城主行礼。
等候多时的男成先是一顿，然后迅速喜上眉梢，扬起紫金长袍亲自迎到门口。他甚至忘记准备好故意羞辱沮渠蒙逊的潜台词，便直接朝辛薇伸出手，“你终于来了。”
盛装高贵的辛薇并未搭他的手，头微微一阕，启口道：“恭贺城主大寿。”
之后未等男成的搀扶，径自优雅起身。
“你我何须多礼。”男成丝毫没看出异样，心口尽是莫名的膨胀感和喜悦。当他想正式介绍辛薇的身份，这时候原本坐在角落里被忽略的卢水胡旧部突然全部起立，朝着辛薇跪拜道：“参见二公主。”
男成一愣，与众人同样没搞清楚状况时，辛薇已经朝向卢水胡旧部的方向点头还礼，坦然说：“诸位长辈快免礼，今日是沮渠城主的寿辰，容我等私下再叙旧吧。”她转眼又对上男成的注视，微笑着打趣：“城主这般看我……呵呵，看来寿宴定是十分开怀尽兴了。”
“可不是吗？老单于过世后，这是咱们卢水胡头一次这么热闹。”一位长老语带双关地说：“老单于要是看到他认下的公主与亲人共聚，也是瞑目了。”
男成警觉，虽然没有猜透辛薇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自然感受到了敌意。
辛薇浅笑，她自然知道精心布置几天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长老言重，二公主我万万不敢当，不过城主的寿宴我怎能错过？”
身为一城之主的男成机敏地想要控制局势，他清了下嗓子，“诸位，容我向大家介绍这位辛夫人正是我……”
“妻妹。”辛薇边接过话，边向众人行礼。
男成即便脸色不悦，这种场合偏偏不容发作。众人私下都知道失宠的宝娅公主早已生死不明，但对何时多了一位绝美华贵的匈奴公主均不得而知，看卢水胡旧部们对她毕恭毕敬，连沮渠城主也对她礼让有加，看来这位“辛夫人”果然来头不小。
这时，在城主的众多女眷中走出一位小腹微隆的贵妇，颇为热情地招待辛薇，故意落实身份，“原来是二公主，那曲嫁进门得晚，不知公主您是……”
话音未落，男成语气冷冷地打断她：“退下。”
辛薇不以为意，看着那曲的温婉垂目，“既是娘家人，夫人不必客气。”说着，她缓缓取出一个红色锦盒呈给男成，恭敬地口吻又道：“此番是专程代我夫君，敦煌李玄盛……”她故意拉长语气，直视沮渠男成已然是隐忍败坏的脸，“来给城主送上寿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众目睽睽下，男成被动地接过那个锦盒，打开一看，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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