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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辛夫人
入夏后，西域的白日尤其的长，高昌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早已换上特色各异的本族服饰。
受沮渠卢水胡的影响，高昌的女子喜欢编发带帽，紧口袖口和对襟长褂颇有蒙族姑娘的风姿，眼前一步步走近的小侍女正穿着这里最流行的红色小坎，尖尖的小脸让辛薇想起了那曲，可惜时过境迁，熟悉的亦是陌生。
七喜本来与她走来低声争论不休，待发现辛薇正看着他们，全默契地闭上嘴。
小侍女先一步跨进辛薇的门槛，低垂双目行礼道：“辛夫人，城主吩咐送来的头冠裙袍，奴婢为您换上。”
“辛夫人？！”辛薇迟疑，她的眼神从看不清表情的小侍女脸上，又移到站在门外假装一无所知的七喜脸上，没得到答案。
“是。”小侍女手举托盘不抬头，也不多话。
辛薇没了耐心，对她身后小七道：“那个……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七喜混入高昌城的王宫侍卫不多时日，样貌还是像在楼兰时一样普通，他不急着向辛薇谄媚，于是不慌不忙地行了大漠礼，“城主夫人只命小人带您去见一个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小侍女明显不待见她，连带着没给别人好脸色，一路上与七喜言语不合，好不容易才开了腔道：“是城主命奴婢送来的衣服，也是城主命令奴婢以‘夫人’相称新贵人。”
好一个新贵人。辛薇再傻也听得出这话中敌意。
王宫从不缺女人，称得上妾的便是“新贵人”，否则就是连称呼都没有的侍寝奴隶，恐怕这小侍女便是之一。昔日那曲，用了两年时间一步步爬到侍妾位置，帮助男成打压了宝娅公主的旧势，最后母凭子贵才一举成为城主夫人，不过听说到现在还没有晋封之礼，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在小侍女眼里，辛薇无论如何是担不起“夫人”二字的。
辛薇哪稀罕做什么夫人，却不想刚来便被一个侍女看轻。
她手坦然一伸，不冷不热地说：“衣服先放在那里，回去告诉你们城主，我有名有姓的，夫人可不敢当，但若是再让我听见谁称呼我‘新贵人’，让他看着办。”
小侍女猛抬眼，愤恨的神情一闪而过后放下衣冠，正要退去。
辛薇说：“慢着，我还没让你走呢。”
小侍女倒是年纪小，脸色变了变等着她发话，其实辛薇不过是想震慑下小姑娘，脑子快速一转，从身上翻出一根玉簪。这是她当年第一次从魔谷里顺出来的两件玉器之一，玉佩送给了月孤城，因为很少有机会女装打扮，这根簪子倒一直荒废。
“帮我梳妆。”辛薇冷傲地将玉簪递给她，一来立威，二来她确实不知道怎么用。
小侍女迟疑地接过那根碧绿无暇的簪子，拿起梳妆台上的牛骨梳，轻轻拢顺辛薇的海藻般长发，熟练地为她绾上流云髻，玉簪镶嵌在发丝间，她从镜中对上辛薇不怒自威的眼，然后立刻垂下头，嘴里说了句：“禀辛夫人……”
“你说什么？”辛薇声调一提，小侍女一愣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辛薇觉得自己架子端得够大的，不想太难为小姑娘，“跟着叫阿姐吧。”
“是……阿姐。”这称呼不知是跟着谁叫，小侍女其实是没底气的。
她收拾好梳妆台，看着妆容整齐的辛薇照着镜子打量自己，不怒亦无笑，但气质独特又清雅出端，冷清中带着一股通透，就像四月天山上流淌的雪溪水，甘澈的美好，小侍女低下头道：“已经梳好了，请问阿姐还有什么吩咐？”
辛薇镜中左右看了看，不得不说小侍女手艺很好，她随口说：“没有了，谢谢！”
小侍女一惊，从来没有主子跟她道过谢，辛薇却说得十分自然。
她没有说话，简单行了一个礼，默默转身离去。
辛薇回头看到那年轻女孩纤细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那曲。橡木桌上摆着华丽的衣服和花冠，扎眼般使她皱起眉头，原本计划中自己是要引诱男成，离间他与宝娅、蒙逊三人关系使之众叛亲离的，这样子不仅有机会救那曲，而且还能让高昌城内乱，不攻自破。
可惜她现在要做的，不仅无法救那曲，还要与她争宠。
如此一来，两人反目成仇不说，即便是自己赢了，也未必有两全其美的结局。
辛薇黛青色的纱纺长裙垂在脚面，万千青丝绾于耳侧蓦成发髻，一点碧玉簪衬得人清雅脱俗，带着些许惆怅当她走出房门时，还是让七喜不由眼前一亮。
以前他虽然见过几次五当家的模样，但在魔谷和楼兰时辛薇习惯了麻布素衣的男袍装扮，而昨夜匆匆一瞥，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女子装扮，虽然她颦眉若思，却依旧让初涉外世不久的小七悄悄红了脸。
辛薇悄悄问：“小七，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今天天有点热。”小七赶紧摇头，傻傻地笑了笑。
辛薇放下心，走到他跟前问：“你现在在哪里当差？”
“我刚被调派到城主夫人那里，负责过两天的庆典守备，后院这里可以常来。”
“昨晚是你把城主夫人‘请’来的吧？”辛薇知道这个人十分机灵。
小七点点头，当他半夜发现酒醉的沮渠男成进了五当家的房，便立刻去城主夫人那边打了小报告，搬来了救兵，并因此受那曲的器重，所以才被调派到城主夫人身边当差。
辛薇正色对他说：“上次还没好好谢你，这么快又受你关照。”
“不，不，别谢我，我只是听大哥的。”小七说话有些打结，不敢接受她的感激，“当初，我腿脚再快从楼兰到敦煌找到大哥也花了六七天，可是大哥竟敢冒险穿越白龙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楼兰救下的五当家，这个季节能活着走出那片沙漠就是神迹了。”
辛薇记不起当日墨琰是如何在成百上千的天花疫病人中救下她，迷糊中墨琰从未摘下过面具，只有嘴唇上依稀可见苍白干裂，然而等再见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潇洒模样。
“他……放下一切来找我？”
“我在敦煌的秘密联络地见到大哥时，他就立刻启程了，只用了三日！”
小七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惊讶，都说五当家的身份特殊，竟让大哥豁出命来保护。
辛薇半天没说话，一次次地相救让她习以为常，墨琰曾说自己是他要守护的大漠明珠，但有几个人能每次以生命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诺言呢？回过神，辛薇想到她和小七要完成的任务，或者这是她仅能回报他的一种方式。
“小七，你来了高昌城几日，觉得这里情况如何？”
小七如实回答：“高昌城的兵力没有多少，但是城中鱼龙混杂，许多沙漠的马贼和沙盗都有混进，原本城中大部分的商铺都是魔谷的地盘，这两年新开的妓院赌坊却成了西域洗钱的地方，地头蛇比强龙厉害。”
听他这样一说，辛薇愈发担忧起来，“沮渠男成能稳住这样的局势，势必与那些强盗有勾结，看来就算拔下他，高昌也不一定能稳定。”
“大哥昨夜骑了千里马去往关外，为了魔谷，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小七的话，让辛薇差点忘记他并不知道玄盛的身份，以为这次的任务不过是维护魔谷的势力，辛薇也第一次了解人人敬畏的大漠组织，神秘强大之外还掌握着大漠的经济命脉，怪不得可以长久不衰。
“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走，城主夫人定急着向我炫耀她的战利品。”
忽然小七拦在她面前停了步，有点疑虑的神态，“五当家的有心理准备。”
辛薇问：“我们是去看失宠的‘城主夫人’不是吗？”
“嗯……不过，她现在有点……”
小七话堵在口中没说出口，他昨日去看过被关押的宝娅公主，那景象到现在还触目惊心。
辛薇心下了然没说话，她想那曲的报复肯定很厉害，不然以宝娅的娇气个性连靠近羊圈那种地方都会嫌弃，日夜与羊为伍，她不疯了才怪。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辛薇还是没有想到报复的极限，再见宝娅时被强烈震撼到无语痛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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