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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楼兰篇--医者心
夜深月明，门窗紧闭的宫殿里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到。
辛薇帮阿依娜掖好被角后，站起来朝大殿而去，她来的时候带了足量的清热解毒的药草，可这些根本治不了本，不过辛薇有她的想法。
她吩咐侍女去熬药的时候，悄悄拿出她叫人准备好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不深不浅地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腕一滴滴汇在茶杯中，待差不多取了半杯，赶紧找了纱布绑紧伤口，然后耐心等着她的血凝分离。制作血清，其实辛薇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用，即便她自身的抗体帮不上忙，希望魔谷那一瓶玉髓不是白喝的。
等了许久，辛薇才得了一小瓶的血清。
在侍女送来的药水中加上几滴，她亲自扶起阿依娜一点点地喂食。
辛薇守了公主三天三夜，凡事亲力亲为，累了就在卧榻上躺一会，饮食有专人送进来，起初侍女还觉得医师和公主“男女有别”，但毕竟她也惜命怕被染病，而且看到辛薇止乎于礼，于是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每晚临睡前，辛薇会悄悄再挤一杯血，等着第二天喂药血清的量。
如此下来，辛薇终于开始体力不支，脸色白得有些透明。
不明所以的阿依娜吃药的时候还刁难她，辛薇则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照样细心照料阿依娜。
这一切，都被小侍女偷偷看在眼里。
在太阳升起的第四天，阿依娜退了烧，身上没来得及出半个疱疹。
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刻，辛薇轻轻打开封闭的门窗，让春天的微风吹进房中，阿依娜公主的房间有玫瑰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榻上眼窝因病态更加深邃的楼兰公主，终于如睡美人般从睡梦中转醒，睁眼傻傻地盯着屋顶。
辛薇在她的眼前挥挥手，说：“喂，你没事了吧？”
阿依娜忽然抬手无力地打开她手，抱怨：“我很有事，躺了这么久头疼，后背疼，腿也疼……根本不想动。”
辛薇长呼出一口气，笑了：“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听她说这话阿依娜忽然觉得有些暧昧，往榻上缩了半个身位，略带虚弱：“你……你这个小白脸，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就算你治好了我的病，我还是会打你。”
“你别动手，一会儿我还要再帮你针灸，手重了或穴位寻错了，也是常有的。”
阿依娜一听，居然呜呜的哭起来，吓得辛薇赶紧哄她。可这姑娘的委屈，从被病魔折磨，到久未谋面的表哥，最后还被辛薇欺负……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无奈下辛薇投了降：“是我不让人来看你，也是我每天扎疼你，大不了你想要我怎么赔偿你，我照做就是。”
“你说的……”阿依娜终于止住了哭声。
“我要立刻见到表哥。”
“好。”
“我要你永远不见表哥。”
“……尽量。”
阿依娜有了力气，话多起来：“什么叫尽量？”
辛薇头晕，她是真的快撑不住了，“那就是我不见你表哥，但你表哥见我，我能躲就躲。”
阿依娜有点绕不清楚辛薇的话，她大病初愈，不知道多幸运躲过一劫，只听说辛薇同意不再缠着表哥便满心欢喜。
辛薇唤来侍女帮躺在床上的公主简单梳洗，按约定她通知了月孤城可以进来探病，她自己默默收拾好物品，嘱咐公主的饮食起居和病情注意事项后，才放下心。
孑然一身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时，当辛薇走出门外就知道更大的挑战在等着她。
………………………………………………
如果是一年前，辛薇根本不相信楼兰会有如此不堪的地方。
半坍塌的屋顶砖墙，干涸的四周水草，这片空旷的无人居住的废墟横七竖八躺满了病人，这是距离楼兰城最远的城邑，看得出月孤城已经派人做了最大的修整，有做饭的伙房，有睡觉的被褥，虽然大部分人只能挤在露天下，但危重病人已经尽可能享受舒适的待遇。
这个禁区每日都在扩大人口和范围，能派来的医师都来了，不过杯水车薪。
辛薇根本没有治愈他们的信心，即便有足够的药草和良好的环境，可她的血液是有限的，肯定不够分所有的病人的药量，难不成将自己煮了？
傍晚时分，城邑北边开始了炊烟飘渺，渐渐地，人群开始密集过来。
楼兰正处在敏感时期，可调派的人手不多，所以来帮忙照顾病患的大多是志愿家属和病情尚轻的人，捂着白色面帕的医者很少，所以辛薇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熬药的工作。
这样也好，她私下将准备好的一瓶自己的血清倒入大锅中，聊胜于无。
开饭的时间到了，人们排着队，一碗药、一个馕，不至于饿肚子，当然也没有足够营养的食物，辛薇临来前在王宫里虽然辛苦，好歹伙食不错，可是自从走进这个被严密封锁的地方后，就容不得她抱怨了。
两个已经开始长红斑的人靠坐在不远的石墩上，边慢慢聊着，边等待人送饭给危重病人。
一个长者说：“你是怎么染的病？”
皮肤黝黑的瘦弱男人，叹了口气：“不知道哇……反正我们一家全都在这了。”
“唉……这才几日我们老小五口也都得了疫病，莫不是菩萨对我们取不义之财的惩戒？”
“什么不义之财？”又来人插话。
“还不是前些日子孙子从外面捡来的钱币，我看有好几枚，就让孩子收着了。”
瘦弱男人道：“我也听说城里很多人见到过东西，有钱财和衣物，都当是侠盗劫富济贫，没想到是赃物，真正‘脏’的物啊……”
旁边有人开始哭泣，“孩子，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人群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唉声叹气地默默摇头，辛薇急忙跑过去，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脓疮溃烂，看上去快不行了，这里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病情到这个程度回天乏术。
辛薇看着老百姓承受折磨，还有运尸人的忙碌，揪心得快无法呼吸。
如果真有人故意散播了巴依府的病源物，钱财真是太高明的手段，有人散财，还愁没人敛财吗？一把挥去，半点证据都不会剩下。
有钱，就有流通，这就是短时间内天花扩散如此快的原因了。
辛薇脸色阴沉，对此始作俑者她想到了一个人。
从到巴依府的第一个晚上，沮渠蒙逊就以哨与外界联络的借口，半夜总会消失片刻。巴依府邸的面积不算小，府中人人自危，命都快没了自然不会看重钱物，辛薇只顾着照顾病人，奔波在主人和下人房之间，倘若沮渠蒙逊趁机做点什么，外有人接应，掩人耳目一点不难。
但是辛薇想不透，就算是沮渠蒙逊做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沉思中的辛薇，并没留意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取药，正打量着戴面帕的她：“你是辛医师？”
辛薇收回神，看眼前满脸红疹的人有点面善，来不及多想她点了下头：“我是。”
话毕，那人立刻变了脸色，语气高调且愤怒，手指着辛薇大喊：“大家快来，就是他！十几天前收了一个生瘟疫的叫花子，也是他去巴依府治的病，现在叫花子和巴依府的人一个都没出来，可是他还在这里……”辛薇认出他原来是官差大哥。
“他为什么没有被染上病？”有人嘀咕。
“就他一个人从巴依府出来，说不定那些脏东西就是他偷出来的。”
“他没染病，那……他一定有解药。”
周围的人开始聚集过来议论纷纷，辛薇被围困在中心，四周逼近令她心生怯意。
“请大家冷静听我解释……叫花子是我的朋友，他没有死，你们的病我会尽全力医治。”
众人继续围困辛薇在中心，很多病患面容可怖似鬼怪，更有攀爬到辛薇脚边，祈求她救治的，场面越来越失控，辛薇语无伦次的声音逐渐被人潮淹没。
突然有人朝辛薇吐了一口口水，“我的孩子死了，那么多御医都说他们治不了，你要是能治就证明给我们看。”
又冒出病患开始撕扯辛薇的衣角：“求求你！救救我们……”
起初有几个官兵还在驱赶着人群，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过激行为让情况愈发失控，辛薇身在漩涡之中，很快被拉扯着头发散落，面帕丢失，连遮掩伤口的衣袖也被破损，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无助，即便是从于阗的祭台走向湖底深渊。
突然，带头的那个男人惊讶：“他……她是个女人。”
辛薇已经退到高高的土石之上，凌乱微卷的长发迎风飞舞，阳光直射她的面颊，透白如寒夜天空皎洁的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手臂上渗透出的殷红鲜血，浸透素净的衣衫，十分刺目。
有人意识到，这个女人如果没有法力的话，别说救治好叫花子，可能连她自保都做不到。
人群中已经有人当神一样给她下跪，求她大发慈悲，但更有人视她为霍乱人间的妖女，拿起石子向她投掷。辛薇躲闪着，可是眼前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激荡的人海，任她如何解释和求助，根本起不到任何安抚作用。
所有的无能为力化作点点泪花，拼命地被辛薇忍在眼眶里。
“她的血……拿她的血来祭天平怒，说不定可以救我们。”
不知谁的提议，疯狂的人们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人上前按住辛薇，直接捡起锐利的石头，割开她的手臂的旧伤，还有另外的手腕甚至脚腕，血液汩汩地流失，辛薇疼得开始喊叫。
“住手，请你们不要……”辛薇奋力挣扎，然而根本使不上力气。
辛薇的眼睛和听力都渐渐模糊，身体觉得很累很疲惫直到无法站立，最后被人群丢弃在地上。
辛薇一动不动，意识到死亡在靠近，看着头顶的蓝天那遥远的寂静，她竟生出荒谬的感觉，说不定这下可以回到千年之后的家了。
脑海里这时白衣长发的玄盛面容浮现在眼前，辛薇的心骤然痛了一下。
身体上慢慢她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只觉得正要被卷入永恒的黑暗时，她的身体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抱了起来。
清露晨流般的气息，耳畔想起熟悉的声音，“对不起，辛薇，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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