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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楼兰篇--四月天山雪
一年后。
连续刮了三天的沙尘，今日终于现了蓝天。
太阳刚出来，人们便排着队来到城外孔雀河打水，老天已经几个月滴水未下，往年这个时候，天山上的雪水早已汇入河流，湖水涟漪，野鸟成群，春日的盛装装点得绿洲宛如待嫁的少女，清新中带着美丽。如今同行的老人叹着气，眼望着昔日湖边大片的草场零星的绿色，摇着头，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这里就是西域最富盛名博斯坦明珠——罗布泊，西北巍峨的城墙后，便是楼兰城。
楼兰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由于地处西域腹地，西南接壤且末、于阗、精绝，西北通焉耆，辛薇来到古代西域等于转了一个大圈，从北向南，才来到位于西域中心的楼兰。
向东望去，穿过白龙堆沙漠，便是敦煌，所以自汉朝起这里便成为了丝绸之路的要冲。
说到白龙堆，传说那里经常有鬼怪出没，所以即便到了现代仍是一处危险的无人区。
楼兰像是得到老天庇佑，绵亘百里犹如一群群在沙海中游弋的白龙守护下，罗布泊像一颗绿色的明珠，镶嵌在西域广袤的土地上。只可惜当辛薇踏上这片绿洲时，难以想象宏伟的建筑早已盖过湖清草美的幼泽之地，虽有万家灯火的壮观，但隐隐有枯竭之势。天山和昆仑山滋养的塔里木河、孔雀河和车尔臣河，水流环绕罗布泊的景象难以见到，但它依旧是牛马成群、绿林环绕的生命绿洲。
四月，从白龙堆吹来了可怕的风沙，住在城里的人们大多不敢冒险出门。
原本城中还有条孔雀河的支流穿过，然而过了这个冬天，断流后河床就干涸了。因此，人们趁着天晴，只好纷纷出城去湖泊中取水。
一瓢清水下肚，一身素净衣衫下的纤瘦男子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挑起两担清澈的湖水，转身沿着人们踩踏出的土路，往回城方向走去。此时朝阳初升，“他”身后湖面水汽氤氲，金光点点，鸟儿们起起落落在汲水，甚至不惧怕来往之人。
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段，迎面遇见几个熟人，纷纷用吐火罗语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辛医师，这么早出来打水？”
路过的是平日里诊治过的几个邻居，被唤作辛医师的带着笑朝他们点头。
他小心地扶着水桶，唯恐一滴水会洒出去，边微笑回应：“你们早。”
被称做辛医师的人，在楼兰城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医馆。
虽然才开张一年，但由于外伤治得好，诊金又收的不贵，所以颇受人们尊敬，即便偶尔有人交不起诊金，一句感谢、或者一担干柴也来者不拒。
日子久了，大家都接受了这个外来的和气汉人医师。
“辛医师，王城的侍卫来了，等着接你进王宫呢。”一个医童老远跑来。
“阿善，我知道了。”
小医童七八岁的样子，跟在挑水的医师跟前，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只好跑前跑后地引路，保护他不被别人撞到。
好容易回到医馆门口，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的红柳下，有个王宫侍卫安静地站在那里，看到辛医师行了一个礼。朝侍卫点了下头，瘦弱的医师不慌不忙地走进院子，仔细把水注入水缸，盖上盖子，才整理下衣衫，对阿善交代。
“今日是十五，白天你记得挂上暂休的牌子，估计我还是老样子吃过晚饭才会回来，万一有急诊的病人，你就让人给我送个信。”
“知道了。”小医童乖巧地说。
待一切安排就绪，辛医师便带着药箱，坐上王宫来的马车离去。
坐在马车上，看着沿街的建筑和行人，辛医师不禁叹了口气。
楼兰城不过几百年历史，数千户人家，却富庶的到处雕栏玉砌，佛塔林立。
近年，城外成片的胡杨林和红柳都被砍伐修建了新城，据说楼兰王当年嫁女去龟兹的时候，送亲的队伍长达百里，城外扩宽修铺了官道，嫁妆极度奢华。
街上的行人衣着打扮自汉朝后被多被同化，女子却很大程度保留着传统样式，可能与对中原投其所好不无关系。皆知楼兰女子貌美，孔雀河的水滋润了这方水土，人杰地灵，所以每隔几年总会有楼兰女子踏上和亲之路，以西域女子的多情美丽守护起家乡的和平。
车上的人微微掀开旁边的帘子，朝东望去，千里外便是敦煌。
那里如今是西北战事的中心，不知道情况怎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那边的来信了。
“辛医师，请下车。”不知不觉，车马已经来到了楼兰王宫前。
车上的人往肩上提了提药箱，帘子被掀开，辛医师扶着车缘跳下车。
眼前正站着熟悉的蓝眸褐发之人，身着深色金丝锦绣长袍立于城门之处，眉眼难掩欣喜，看着她立刻迎接上来。
“你来了，辛薇。”温柔的声音，如初春午后的阳光。
素色男袍下的辛医师，朴素纯净，面容淡然，正是从于阗消失的圣女辛薇。
当她看到凤眼长眉的华服男子，不禁露出微笑，整理了下已经洗得泛白的长衫，再拽了拽肩膀的药箱，便径直朝迎接她的人走去。
“亏得王子的记性好，每月十五相邀，只要马车一来，再无人来小馆看病，真是给我一个偷懒的借口。”辛薇调侃。
对方正是楼兰王子月孤城，听辛薇这样一说，略显委屈。
“你若是肯住进我王宫，哪里用得如此麻烦，日日葡萄美酒，也省了你开医馆辛苦。不过听说辛薇的医术多有精进，连久病恶疾的百姓也得了你的救助痊愈，想你那里定是生意不错。”
“那要多谢你御医的倾囊相授了，谁不知道我那小医馆有月孤城王子相助，这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我不过是帮你请个师傅，找了个地方，治病救人还是辛薇的功劳。”
辛薇舒了口气，说：“咱们每次见面能别再这么客套了么？怪辛苦的……”
王子笑道：“我那偏殿的西苑还给你空着呢，想回来随时欢迎。”
这就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同走进王宫后院。
即便已经来过多次，但每次辛薇踏上用青玉砌成的路，欣赏雕有白色木质莲花的佛塔，还有融合禅意到雕廊画柱的高塔建筑，纺纱之下的珠玑垂落，一楼一檐无不精致，很难想象楼兰的代代君王聚集了多少财力和人的智慧，才建立起这样的文明。
月孤城陪辛薇在王宫里穿梭，看到她明眸善睐兴致勃勃，即使看惯了的景致，也不禁被她所感染，内心流露出自豪，“锡兰宫是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我和姐姐都在这里长大，自从姐姐嫁往龟兹，这里就无人再住。”
辛薇听他讲述楼兰王城的过往，轻声赞叹好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宇。
锡兰，在僧伽罗语中有“乐土”和“光明富庶的土地”的意思，如今在广阔的印度洋海面上，也有一座宝石之国斯里兰卡，辛薇联想到那神秘莫测的古城和蔚蓝色的海水，倒是和沙漠中的明珠楼兰相得益彰，只可惜相隔千年万里。
“你在想什么？”月孤城看辛薇好像有些出神，于是问她。
“呵呵，不过是又被你家震撼到了，这些日子天气不好，难得的今天晴空万里，要是能快点下场雨就好了。”辛薇眼神落在眼前的月孤城身上，突然想起来：“对了，怎么没见阿依娜？”
说到这个人，月孤城原本愉悦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语气却略微沉静。
“王叔遣来几个波斯商人，送来了些珠宝丝帛，估计没有几个时辰她是不会有空的。”
“那就好……”辛薇不觉吐了口气。
一年前她随月孤城到楼兰初来乍到，在王宫别院住了没几天，就结识这么一位明艳美貌的楼兰公主。原来阿依娜从小许给了月孤城做妻子，如果说月孤城的性子似水，那么阿依娜的性子就像火一样，任何出现在表哥身边的女子，都有可能被她炽热的妒火融化。
“她是王叔的掌上明珠，性子是有些骄纵，但本性很善良。”月孤城解释。
辛薇憨笑道：“无妨，只要她别再说，我这个外邦‘男人’对王子殿下您居心不良就好。”
想到初始，阿依娜发现月孤城在偏殿里安排辛薇居住，总怀疑他这个不明来历的小白脸对表哥有所企图，这也是后来辛薇决心搬出王宫的原因之一。
“喏。”辛薇递给他一个瓷瓶。
月孤城把玩着手里的小瓶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辛薇明眸善睐地眨了下眼睛，说：“阿依娜要的面霜，她总‘夸’我这个小白脸保养得好，独好不如大家好，春寒干燥，早晚涂上些可以细致皮肤。”
月孤城不禁笑了笑，“怪不得阿依娜最近少找你麻烦，原来是给了好处。”
“女人为悦己者容，你应该开心才是，反正你资助我店里的药材用不完，借花献佛，你看我这两次进王宫不是顺利多了？”
月孤城摇摇头，之前凡辛薇来阿依娜确实爱跟她过不去，这几次少见她身影，竟是这么个小瓶子的功劳。
这时，辛薇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人，突然放低声音：“这个月……可有信来？”
月孤城面上没有作声，悄悄从袖口拿出一封信笺，交到辛薇手中：“嗯。”
楼兰与外界通信很少，不知玄盛和月孤城使了什么法子，可以将给辛薇的书信混进军报里，所以每月可以私下交易，趁着与御医学习的机会，月孤城都会转交与她。
辛薇两眼放光，急忙忍不住抢过来，刚要撕开却停下手，看了月孤城一眼，嘴角微微一笑，到底把信塞进药箱夹层，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说：“谢了！我先去找御医，老规矩晚饭我亲自下厨给你烧些好吃的，别忘记你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月孤城点了下头，递给辛薇一张令牌，说了声：“好。”
话毕，他无声无息地看着辛薇犹如快乐的蝴蝶一般，穿过锡兰宫美轮美奂的花园，转向御医院时不忘挥了下手中令牌，嘴型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消失在长廊回转的深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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