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王后

　　自从巧遇胡子三叔,知晓他和段业、沮渠蒙逊的许多纠葛是非,辛薇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今夜,便是她要沉湖入水,采撷喀什湖第一块子玉的圆月开湖祭祀。辛薇提前一日便被软禁在于阗的王宫,他们找来了最好的采女教她潜水技巧,从她们的眼中,辛薇读到同情、怜悯,但没人敢与辛薇交谈除祭祀以外的事情。

　　王宫限制了辛薇的自由,即使玄盛和月孤城的拜会都被祭祀长老婉言拒绝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尉迟国王的意思,辛薇好像待嫁的新娘,唯恐落跑,只好囚禁。

　　日落之前,在辛薇的再三抗议和坚持下,祭祀长老终于同意让她见一个人。

　　这个人,是巴冲。

　　辛薇虽然穿戴好圣女的特制薄纱,毕竟天寒地冻,外面她还套着一件白色雪貂衣。在极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辛薇见到同样有些迷茫的巴冲。这个小小少年,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除了满脸的倔强依旧,辛薇和他之间不知不觉的依赖中,犹如姐弟一般的亲情悄然滋生,它混合着矛盾,缘由她们彼此都清楚。

　　可能是辛薇今夜的打扮过于庄重,也可能是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巴冲故意站在距离辛薇有一丈远的地方,不肯靠近。辛薇朝他伸出一只手,轻声说:“巴冲,你过来。”

　　少年犹豫着,然后下了决心一样,朝她而来。

　　当走近辛薇时,他的一只手被辛薇抓起,他起初有点发愣,当手心被辛薇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件时才反应过来,打开手心问:“这是什么？”

　　辛薇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帮我把它交给沮渠蒙逊,他就明白了。”

　　巴冲有不好的感觉,看着手中小小的玉坠,一朵花蕾的样子,上面串着一根剪断的红绳。

　　辛薇放下手,扫了一下红绳,道:“今日我换了衣裳,想着反正不让戴,索性剪了……”

　　看着辛薇没落的神情,巴冲直觉他不能接受这个任务,想要推手:“我不能要。”

　　“……”

　　辛薇特别决绝地制止他,正色说:“巴冲,你听我说,你也得离开我。”

　　巴冲猛地抬眼,看她:“阿姐——”

　　“你去过你想要过的日子,如果能够见到沮渠蒙逊,就替我谢谢他,这个玉坠请他送给别人吧。我想了许久,我知道沮渠蒙逊和你都对我很好,但是有些事,有些人……不仅仅是好和坏的问题。”

　　辛薇从巴冲执着不变的清瘦小脸上看到了悲伤,但她必须说下去:“不是阿姐不要你,是你要放手,到阿姐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了。”

　　少年紧握着玉坠,站在原地不说话,辛薇上前一步握住他双手。

　　“巴冲,回去找那曲,好好对待她。”

　　巴冲有点触动,辛薇不肯放开他的手,一字一句看着他问:“可以吗？”

　　思考了良久,巴冲终于重重地点了下头,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看人遣走了失落的少年,辛薇整理好散落在身后的长发,王宫祭祀大钟敲响,是时候出发了。

　　祭祀是从西城中心的神坛开始,满城的百姓身穿祭祀服夹道躬身相送,点着灯笼,双手合十朝月祭拜,天赐和玉圣女受封于王。

　　一路上车马漫道,长纱飘摇,人们看不清楚圣女的模样,但有传说是极美的。

　　也有市井传言,说这个女子乃刚嫁的胡人新妇,绝非处子,所以全国人皆可怜这个女子,认为她前往祭湖是要给喂养邪灵的。

　　辛薇孤独地坐在车上,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被当成贡品般对待。

　　有侍者嘱咐:“圣女,一会儿千万记得下水的顺序。”

　　“嗯……”辛薇轻声答应。

　　“子玉放好的位置正在水坛之下,拿到后需要帮忙就扯丝线……”

　　辛薇只应不答话。就这样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车马祭祀队伍终于到了喀什湖。

　　明月清辉,清晰可辨昔日住过的宝塔寺院,他们离自己这么近,感觉距离却十分遥远。丝帘掀起,当圣洁如雪莲花中走出的女子出现在人眼前,静寂中还是能听到窸窣的凌乱,辛薇抬眼用余光看,红毯铺道的通往祭祀神坛之路两侧,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也有不认识的。

　　开湖祭祀仪式正式开始,辛薇以和玉圣女的身份,跪在面向湖面的祭坛上率众行礼。

　　按照旧俗,应由祭祀长老诵读真经,酒祝天地,焚烧香烛,敬祈平安。执掌灯笼的侍者,将路排到了湖水中,辛薇感觉跪拜之后,正踏着凌波微步朝冒着寒气的湖水中走去。以重要的文武大臣和他国使节代表为主的观礼者,均吉服到场,远远看着,没一个人与辛薇交谈。

　　辛薇晓得,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是为了见证她如何殒命的,但真正担心她的人,也是在这些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她的人之中。

　　行礼完毕,主持祭祀的长老与侍者便消失了。

　　水边留下了两位白衣侍女,都是采玉女,可是却没人敢触碰那水一下,生怕脚会被腐蚀似的。

　　在她们的帮助下,辛薇率先卸去厚重的雪貂大衣,辛薇忍着被生吞活剥的不适中披着纱羽衣,迅速往湖心中走去。明月当空,湖畔少树,观礼之人即便是逆着光束,都能看见曲线毕露的白色精灵如何快速消失在水中。

　　临出发前,曾经月孤城特意托人送来传话。

　　“如果辛薇不愿意做圣女,他可以使用从尉迟手中讨来的人情。”

　　辛薇对来传话的人浅笑,道:“谢过孤城的好意,请务必不要如此,我知晓楼兰的这个人情必然不用如此浪费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对方拱手答应,但仍问辛薇:“如果辛薇有其他办法,楼兰王子定愿意全力相助。”

　　辛薇十分感动月孤城的盛情美意,仿佛能看见他凤眼回转中的善意。

　　最后,令辛薇有些不解的是,始终没有玄盛的任何消息,默默一点失落,心中不免叹息:想她的价值恐怕终抵不过带来的麻烦了吧？

　　这是第二次进入冰冷的水中,辛薇竟瞬间如梦,想起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

　　恢复正态,辛薇立刻参照采玉女传授的技巧,努力适应了水里换气的能力。子玉被故意安置在稍浅的水域,但圆月夜,湖底果然如宝库一样,星光点点,斑驳美好,辛薇早失去了原定目标,不自觉朝着最亮的一块子玉的方向游去。

　　喀什湖白天湖水青蓝,晚间偏黛色,月光映射下辛薇清晰可见湖底子玉的皎洁之色,于是便欣喜地一鼓作气向下游去。等她游了没多远,便果断甩脱掉那纱衣,然后腿脚加速,辛薇正在为出奇预料的顺利暗暗欣喜时,冰冷使她的脚趾被冻得一阵抽筋。

　　采女大多是盛夏下水,对寒冷的水域其实也知之甚少,冬季的暗流虽然偏少,但辛薇下沉到一定深度后,暗流和浮游植物的共同搅乱,直接使得她身上的丝线打结在一起,上面扯不动,辛薇也解不开,无奈只好扯掉身上的束缚，她第一次认可赤身的采玉女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湖岸上的人有得开始看出端倪，水中大量气泡冒出，暗中侍者的保护绳明显失了效。

　　天空有云彩遮躲月亮，这时人群中有人迅速跑跳进湖中,“哗”一下，瞬间淹没在湖面。

　　“快看,有人跳湖了！”

　　果然,很多人就聚过来,人盯着水面开始议论:“什么情况？”

　　于阗的尉迟国王大为紧张,但他清醒地下命驱散人群,然后派封锁喀什湖近岸。有人暗中张望周围缺少何人,方才事出突然,黑夜中没人注意究竟是谁跳入湖水,如今只道是静观其变。

　　在湖水里——

　　潜入深处的辛薇,开始由腿脚抽筋到凌乱被缠,挣扎中久而久之,令她产生错觉,穿越时脑海里的记忆再现:混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长发，如海草般缠绕着脸，她再无半点力气，有种熟悉的窒息感席卷而上，从子玉中反射的一缕光影，似斑驳的抚摸，温暖辛薇的身心，她突然一丝意识到这就是她回家的机会，便义无反顾地朝着光源游去。

　　可是,当她触摸到子玉的时候,并没有奇迹发生,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太累了……

　　最后,口中有温暖的触感,是空气,她大口地吸允起来。有双手臂,环绕过辛薇的身体,将她毫不客气地向上拉去,虽然不能抵抗这种力量,辛薇手中依旧死死地抱住那块闪亮的玉石。

　　再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泡在温暖的水池中。

　　辛薇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认出身后的佛塔,终于知道自己竟回到了居住过的地方,只是……她甩甩头,忍不住的一阵咳嗽之后,辛薇发现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

　　自己正身无寸缕,赤溜溜地软在一个男人的胸膛里。

《大漠谣》
故事和文笔都是我喜欢的桐华大人荣誉出品，人物动人，情节扣人，有喜有悲，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