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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于阗篇--相约楼兰
三日城外,喀什湖上空罕见地阴云密布。
湖边的田野上矗立黑压压的两阵大军,风卷残叶,兵戈铁马。
身披蓝襟铠甲的阵列后方,正中一辆黄色的四马战车,上面端坐着华服战甲男子,深刻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一双湛蓝的眼睛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楼兰大军,数万之众汇聚在于阗西城郊外的湖水平原,与之遥遥相望的是暗红盔甲的三万西征大军。
事态始料未及,辛薇以这样一种方式与昔日的旧友相逢沙场,然而战火却没有燃起。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于阗国王被擒之后,次日西城居然在国师的扶持之下竟册立新主,即位诏书称“天之历数,蛮夷擒王,然万机不可无统,谨择玺绶,兆民之望……”
因此,年仅六岁的尉迟氏最年幼的儿子俞林,竟成为了于阗国的新任国王。
国师以辅政大臣身份位列朝堂之上,当日的退兵诏书虽然发出去了,但内容是如何写的谁也不清楚,西城只道关闭城门,新王登基与祭水大典同日举行。
辛薇虽然不了解这个小国的政治,对此间利害,却看得清楚:火灾擒王之夜,是李暠的釜底抽薪之计。尉迟老王懦弱昏庸,大权早已旁落,国师私下与北方最大势力的段业叛军勾结,打算趁人之危,吞并征西大军的残部,没想到失了国王这颗棋子,为了名正言顺地接掌局势,索性立了新君。
月孤城,楼兰大月氏的王子本来率众五万兵马受邀联合抗敌,两日前又收到一纸诏书:于阗以无主内乱,升坛首禅之名,再次垦请楼兰速搬援兵退敌。然同样的理由,结果于阗国竟置身事外,反而拒绝出城一兵一卒联合征讨西征大军,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盘算,于阗算得精且末国却也不愚蠢,直接班师回朝,只剩月孤城按兵不动,好像有自己的打算。
对于征西大军来说,不仅于阗失信退兵,承偌五百担的粮草亦化作泡影,而且楼兰大军包围了他们水草上游的十里范围,腹背受敌,勘称战况危急。
自昨日探子来报,楼兰大军压进后,宋繇与几位将军见到不免乱作一团,人人自危。
粮草坚持不了几日,那夜除了带回了几大车对他们毫无意义的石头之外,一个“弃君”毫无用途。
喀什湖边的安静寺庙,玄盛和副将们商讨着目前战事,于阗国小势微,却是块福地,没想到楼兰肯举国压境地前来支援,大家纷纷有不祥之兆。
“大将军,楼兰据咱们东侧不足十里扎营,可是要点兵？”
“是啊……三日之约,不见粮草但见援兵,这场仗……不好打呀。”
“是否把于阗国尉迟那老家伙推出去,好歹也是一国之主,于阗国怎能坐视不理？”
“哼!依我看,不如杀了那老头,以壮我军声威,趁势拿下楼兰援兵,攻陷于阗。”
辛薇又是男装打扮,她将才沏好的热茶递到那沉默不语的征西大将军李暠的嘴边,温厚笑了笑说:“小心水烫。”
宋繇看了她一眼,自从识破辛微身份后他还未曾与她说过话,见她与大哥会意一笑,心里骤然明白,原来她是大哥身边的女人。
一些不明就里的将领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下的军情,大将军不温不火地喝了口茶后,才开了口:“谁说要出兵打仗了？”
院子稠人广众里,有清亮的声音传来:“报!楼兰送来战书。”
随着这声战报,所有人都眼盯着那一纸文书,不约而同地安静等待大将军的反应。
玄盛接过战书,打开读了片刻,眉头舒开轻轻一笑,随手将战书递给众人传阅。宋繇先接过来摊看其他人身不由己地也头凑到一起,看着看着,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以为于阗搬来了救兵,没想到楼兰临阵变卦,居然提议与咱们缔约。”
有人甚至啧啧叹:“好……好啊,看来这回于阗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辛薇瞥了一眼端坐的大将军,三日以来她丝毫没有看出玄盛的紧张压力,反而张罗着给于阗尉迟氏
准备大帐,好吃好喝的供养,就算在接到国师反叛的消息时,也未流露半点慌张。
后院依旧是辛薇独自住着,这几天她夜夜温泉泡着,才驱散出一些寒气。
她发现胡子老爹这两天不知去向,猜不透玄盛心里有什么计划,偶尔半天也不见他人影,直到今日,才是第一次召集军中将领开会。
土夯寺院,燃着炭盆。薄雪散尽,旭日里飘来几片胡杨林的枯黄叶子,楼兰战书从主帅的手中传阅给众人,果然比较有说服力,先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不解。
“……楼兰、于阗疆土相接,强敌来犯,本应同仇敌忾,然于阗尔书剽耳绘目,无义不尊,联络四方人士,难登明堂规过。今书信李兄玄盛,结识于危难,摒侵扰,不如化干戈,以酒会西漠。”书信言简意赅,字里行间示好之意再明白不过。
玄盛眸子清澈如水,清茶一杯,好像事情早在意料之中。
“……楼兰的意思是不跟咱们打了？”有人说。
“早就下过战书,人家这次不落井下石,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难道说……是计？现如今我粮草短缺,于阗和楼兰联军足有与我军一决高下的能力,这正是他们最有利的战机啊。”
玄盛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地说:“一旦两军交战,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损兵折将岂不便宜了小人？”
辛薇挺直身,站在不远处的角落,一言不发。
“你们可知于阗国的官玉坊为何起火？”玄盛站起来踱步,歇了歇才转向辛薇说:“这一次,也亏了她帮忙。”说着,众人的眼神也集中在她同样错愕的脸上。
“自从多年前为了争夺这片湖泊的子玉,于阗和疏勒本根同源的两国死伤无数,尉迟先帝虽夺了湖泊却伤了国基悔不当初,才使人编造了采玉女失踪谣言,立塔镇压邪物,目的是不想后代再起干戈,涂炭生灵,谁知这王室密令竟被现任国师知晓……如今和阗河子玉产量日渐衰败,交易管控森严,子玉民间流通难有商家问津,国师本想借我征西军不明就犯,开杀戒,以祭祀为名,开潭采玉充斥国库。岂料前有国库被烧,祭坛被毁,后有女子混入都城买断子玉以做连环计,如今新王登基朝政内外与国家根基俱危矣,我们只需虚张声势,于阗必败。”
众人心血沸腾:“大将军高明,原来于阗国有这等渊源,天助我也。”
宋繇走向辛薇,向她诚意一拜:“之前多有冒犯,姑娘仗义相助,感激不尽。”
辛薇受不得他的大礼,连忙弯腰,颔首相对,眼神抬起看玄盛,他亦沉着垂目,她读到了尊重。
军中的将帅一向爽快,大家拱手相笑,已将彼此都当作了自家人。
玄盛这时鼻翼一动,终于下令:“来人！回了楼兰这道信函,就说今夜日暮时分,相约喀什古塔。”
“是。”
……………………………………………………
辛薇得到月孤城要来的消息,十分兴奋。
等她冒着严寒,走去寻找巴冲,才想起来自己饿着肚子。
热闹依旧的伙房营地,胡子老爹和帽儿、大毛抡着膀子在熬菜粥,大家在为老爹和辛薇买回来没多少的粮食开心,看见辛薇来了,越发热络起来。辛薇和胡子老爹彼此打了招呼,很有默契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胡子老爹还提起了进城吃到的“那仁”,把那美味描述的大家直流口水,嚷嚷着非要他改天做一顿大吃不可。
巴冲拿着个添柴火棍,正蹲在火堆边加柴,见到辛薇看他,蹭得站起来。
因为这趟出门辛薇折腾得够呛,所以有几日不见他。另外从心里面讲,每次看见巴冲,辛薇总感觉他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所以偶尔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矛盾的是,这孩子和她毕竟是关系最为紧密的朋友,彼此依靠,有时已成为一种习惯。
“你们给巴冲吃了什么？好像又长个了。”辛薇笑嘻嘻地说。
帽儿扔过来一个馍,咧着嘴说:“还不只有这个？好歹算干货,能填饱肚子。”
巴冲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伙食虽然跟不上,清瘦之余身高却停不下来疯长,比刚认识的时候足足多了半头,站在辛薇面前,都能挡住她面前的太阳光了。
“吃饭了吗？”
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顿。
辛薇懒洋洋往地上一坐,拌了半个馍分他,说:“坐下,跟我一起吃。”
巴冲真的坐下来,他对辛薇的话唯命是从,大伙儿见怪不怪,毕竟只当他是个孩子。
慢慢飘来菜粥的清香,不用她招呼,一会儿便有人给她粮人都端上来一碗,辛薇吹了下热气,贴着碗边喝了一小口,开心地对他们说:“好香啊！”
大毛挥动着锅铲,蛮自豪地说:“那是当然,老爹说打今儿起,我来掌勺。”
辛薇笑了笑,望着胡子老爹的背影暗自感慨,这个人藏得可真够深,大漠里的金牌杀手居然能混在军营里耍大厨,要是让兄弟们知晓,他一招内即可将他们毙命,就不知道作何感想了。
带着心事的辛薇,冷不防被巴冲轻触手肘,附耳对她说:“……我觉得胡子老爹有问题。”
辛薇看着他认真的双眼,竟忍不住笑了,她高兴这个聪明的少年足够机敏。然而,她不能让巴冲惹下这个麻烦,所以摇摇头,轻声对他说:“凡事你自己留个心眼就好。”
巴冲好像似懂非懂,他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吃起简单的晚饭。
辛薇没有再多想,她看着不远处竖着塔尖的地方,那里正在准备着丰富的晚宴,等待着似敌似友的贵客来临。这一次两位故友的重逢,很可能会决定这里数万人的命运,辛薇当然不希望有战事,不过在这片大漠的土地上,国与国之间相安无事都做不到,那么就算是因利害冲突的各种联合,也总比打来打去的杀人要好……
日头马上就要落到地平线下,辛薇猜想,大将军和楼兰月孤城应该已经会面了。
这一次她刻意回避了与月孤城相会,对于她来到古代第一个认真相交的好友,所以辛薇不想他们的友情太过复杂。眼下他们的谈话不知进行得是否顺利,冬日里血气本就不循环,辛薇吃饱了肚子,烤着暖洋洋的篝火,不知不觉开始头昏欲睡,过了没多久,还真靠着土墙睡着了。
等她想来的时候,星星都跑出来眨着眼睛看她笑。
辛薇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薄被,她四下张望,巴冲已不见身影,倒是帽儿还在忙活着干活,见她张开眼睛笑着说:“你醒了。”
辛薇抖了抖发麻的腿,然后顺手叠起手中的被子,自嘲说:“我怎么睡着了？”
“看你脸色不好,吃点热乎饭,犯困打个盹,是该好好休息了。”帽儿过走去,接过她手中带着补丁的被子,又对她说:“巴冲这孩子对你真够忠心的,寻不见你,也废寝忘食了好几日,刚才看你睡着了还特意为你盖上被子,哈哈……我都忘记说,刚才将军派人来请你过去呢。”
辛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说:“帽儿大哥,麻烦你多关照巴冲兄弟。”
“你放心,那小子能吃苦能干活,大家都喜欢着他咧。”帽儿拍了下大腿,爽快地说。
辛薇话都没说几句,远处又有人来叫她:“辛姑娘,大将军有请。”
辛薇抬头看了来人,说:“知道了,马上就去。”
想要对帽儿再说几句感谢的话,都来发现其实多余,出来大家都是彼此拂照的朋友,哪里用得着她再多言,于是她告别了帽儿,平静地朝寺塔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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