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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于阗篇--脱险
呜,呜,呜……三声绵长醇厚的号声骤起！
伴随着吵杂声和脚步声,玄盛带着辛薇跃上一个屋顶,只见不远处仍是冒着青烟的废墟残垣,中央是被里外三层手持兵刃的侍卫军包围的祭坛,立于其中的是个黑衣人打扮的刺客。刺客蒙着脸,身背连发□□,手握寒光利刃抵着一个人的喉咙,此人看上去正是于阗国君。
辛薇回神,屏住呼吸脑子发胀,因为她突然想起不久前沮渠蒙逊曾说过,魔谷三叔最善军械,当日他曾经帮他乱箭射杀沮渠罗仇,而此时此景让辛薇不得不怀疑黑衣人的身份,但如果正是三叔无疑,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于阗？而且貌似反戈帮助他们呢？
这时,于阗国王跌跌撞撞地随刺客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地下令:“你……你们都别动。”
高鼻宽额的国师愕然中不敢靠近,试图规劝刺客:“千万不要伤害我王,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
黑衣人看都没看那国师一眼:“这就是你们于阗国的侍卫军？”
说完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下,近百侍卫严阵以待,却没有人敢靠近半步,彼此紧张地等着有人发令,他们的国王不让他们动,可是保护不了王上安慰照样也是死罪。
“这位……英雄,你……你究竟有何所求？”老国王脖子使劲往后缩,可是匕首仍死死抵着。
最近他斋戒了两日,今晨听说国库子玉被烧的干净,一大早才赶来神坛和官玉坊查看,没想到竟遭遇伏击暗算,大部分守备都派去了搜捕逃犯,谁都没料到刺客杀了个回马枪。
“我要是说……除了你的命没别的要求,那怎么办呢？”黑衣人笑了笑,干脆扯下了面罩。
辛薇一看这张脸,差点吓得从屋顶上跳起来,没想到黑衣人竟然是“胡子老爹”。
旁边按住她的玄盛似乎丝毫不觉得吃惊,忽略辛薇投来尖锐的目光,只给了她一计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两人继续潜伏在原处静观其变。
“看你的这些侍卫……啧啧。”胡子老爹丝毫不担心越聚越多的侍卫,咋舌道:“连我都防不住,就算我有想要的,你这个国王也办不到,何况还有个先来后到,有人雇我擒住你,是死是活不是我说了算。”
一听说刺客可能会要自己的命,于阗国王慌了神:“英雄！不管谁雇了你,寡人愿意出双倍……哦,不!十倍价格,如何？”
“都说了,我要的东西你办不到,怎么还那么多废话！”
国师在一旁也不淡定,抢话问:“你没有说,怎么断定我们办不到？”
胡子老爹撇了一下嘴:“既然如此,你们拿段业的头来给我。”
“……”国师看着于阗国王都傻了眼。因为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正是早先接到了大凉段业的策反密函,声称只要他们支持他自立的北凉大都督,拖住征西大军,那么漠西这片的湖泊山脉的采玉权便全归于阗所有,即便相邻的疏勒国威胁和中立的北方罗布泊楼兰亦不敢轻视小觑他们。
两人眼神交流了下,自知以于阗实力根本无法与段业抗衡,想要段业的性命,几乎不可能。
于阗国王为了保命,不得不妥协:“英雄,只要你能放过寡人,于阗愿意……与段业为敌。”
“为敌又能怎样,不如……”胡子老爹全无平日的忠厚样,他用匕首尖顶了顶国王的脖子,打断他:“先下一道诏书,退了楼兰的援兵,然后准备好五百担粮草送到喀什湖去。”
“果然你是凉国征西军李暠派来的人！”国师怒斥道。
胡子老爹不以为然:“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若是一个时辰内办不到这两样,那只好委屈国王陛下了。”说着,胡子老爹加重了手上力道,国王的颈间立刻流出一行鲜血,疼的他呲牙乱叫,连忙求饶:“求求……英雄饶命,寡人照办,照办！”
国师见到国王受伤心知刺客的冷血狠毒,若护驾不利的罪名落在他头上,自己定然也是死罪难逃。于是他满脸愤恨地瞪了胡子老爹一眼,然后领旨匆匆离去。
于阗国王被刺客牵制,示意侍卫们让路,两人慢慢朝神坛外面靠近。
辛薇如坠梦中,想起第一次见到和蔼可亲的胡子老爹,他还帮着围裙在一口大锅前熬着百千人的伙食,那是他虽然臂膀有力,精神健硕,当真看不出是个武艺高深莫测的高手。假如他正是上次沮渠蒙逊找来的偷袭之人,照理该是双眼凸暴胡须浓密的魔谷三叔,可是除了大胡子,样貌彼此却相差甚远。
云里雾里思索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定格在对面之人身上,答案应该只有这人知晓。
隐藏在附近的辛薇待不住了,她一肚子的疑问,偏过头小声问:“刺客真的是我们的人？”
玄盛知道她的执着,低声回答:“其实算不上,他只为自己而活。”
“你说他不算我们的人,至少也是受命于你吧？”辛薇疑惑。
“他当日既能为他人偷袭征西军,那今日也能为我们偷袭别人,传说中的沙漠魔谷之人亦正亦邪,为达任务,不计私仇。”西域的土城城楼之上,一袭黑色的玄盛神情若定,平静地对她说:“其实他射杀沮渠单于后,当晚便主动找我,只道想与我做个交易。”
“……交易？”辛薇闻后惊愕,“所以你早知凶手已混入军中,却任由其来去自如？”
辛薇想起与伙房兄弟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便身心俱寒,她不知,身边到底有多少可信之人？
玄盛好像并不介怀:“此人杀沮渠单于自有幕后之人,对于他来说,既主动寻我为雇主,放在身边反而稳妥,魔谷的人虽是无情倒还讲义。”
辛薇不理解他们之间的信任:“那他可知你曾被他所伤？”
“知与不知，又当如何？”
“……”辛薇无言顿住。
突然下面传来动静,她扭头发觉“胡子大叔”已架着于阗国王靠近出口,这人果然好大胆子,为了完成任务竟敢不惜一切代价,被无数兵刃指着,仍然面不改色。
辛薇想:杀段业,难道他为的是魔谷的二当家地位？
正在这时,玄盛小声在她耳边低语:“该去接应了。”
辛薇看玄盛静谧的神态眸子深沉,她差点忘记是自己是不按计划,非要偷跑来接应,结果成事不足却成为了“拖累”。忽然辛薇感觉手上一暖,玄盛已然拉紧她的手跃出高处,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刻身上,没人发现两人的身影隐没在黎明晨光中狭窄小巷之中。
神坛虽然处于西城中央位置,却离横穿城中的和阗河并不远。
辛薇在被半架着混入通往河岸的小路上时,便已了解玄盛他们的计划,走水路确实是出城最好的办法,可惜现在是入冬时节,采女们尚且停止了水下采玉,他们又如何水里逃生呢？
不远处传来混乱声,是神坛方向,看来胡子老爹已经开始撤离行动了。
玄盛仗着腿脚轻功,带着辛薇很快来到河岸一处的隐蔽角落,那里有棵胡杨树,树干绑着一个羊皮筏子,现在辛薇终于明白为何玄盛问她的水性了,那羊皮筏子的大小根本只能容得下一人。算来算去,肯定不是给她留的。辛薇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而玄盛已经开始解开绑筏子的绳索。
解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手,转身朝辛薇上下扫视,辛薇被看得有点发毛,不自觉后退一步:“……怎么了？”
“把衣服脱了。”
玄盛冷冷的话语,不禁让辛薇冒出了冷汗,双手自然护胸:“干嘛？”
他正色道:“河中水流湍急,你想被这身衣裙扯着淹溺,还是想活着出去？”
辛薇看他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不容人置疑,辛薇犹豫了片刻,记得当初被冲下河穿越，就是因为负重太多,更何况西域的采玉女都是赤身下水采玉,这里没有中原儒家思想对女人的诸多束缚,来自现代的辛薇自然没有扭捏的道理。
一袭衣裙鞋帽落地,辛薇只着贴身衣裤,留着脸上裹纱,雅致的象牙白绢出落身段,她反手将长发绑成一束,利落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塞进羊皮囊中,然后随玄盛一起推羊皮筏下水。
还未触及流淌的和阗河,就隐约可见浅水处点点荧光倒映,似反射的月光,但柔和、清冷,辛薇知道那是散落的透闪石,成色好又具规模的子玉难得,可是这透闪石却在这条流域随处可见,但只有水深且光亮汇聚之处,才是上等子玉出处。
正想得出神之际,脚底顿觉刺骨冰凉,辛薇周身一紧,小腿已经踏入水中。
略显迟疑,前面传来温和的声音:“别怕,到了水深处不会这么凉。”
辛薇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心生暖意,虽说这征西将军总是冷眼心漠,但不经意间会给人力量。
羊皮筏子很轻,到了水中便要顺着河水流淌而去,幸好和阗河的流向自东向西,出了城就能汇入喀什湖。两人控制筏子在水中,听到附近动静传来,玄盛给辛薇了一计眼色便同时潜入水下,藏到羊皮筏子的底部接缝处,冒出半张脸来呼吸。
恰好这时,胡子老爹挟持着于阗国王到河边,只听他压着国王道:“屈尊陛下,请吧……”
那老国王气喘吁吁,侍卫被迫停在数丈开外不敢靠近,原以为刺客达到逃跑目的后会放了自己,没想到竟来到淙淙和阗河,留了张羊皮筏子等在眼前。
国王哪里肯上羊皮筏子,哆哆嗦嗦地说:“寡人……不会水啊。”
“哈哈……”胡子老爹干笑两声,毫不客气地助推了他一把。
老国王顺势跌入羊皮筏子上,衣袍尽湿,王冠跌落水中,他人以毫不雅观的姿势紧紧抱住筏子上的绳索,忍不住求救:“救命！”
很快的侍卫队成群围上,由于不敢贸然近身,拉弓上弦的站满整个河岸,全部对准刺客。众人箭在弦上,朝阳中杀意凛然,一旦国王脱险的话,将胡子老爹射成刺猬只在顷刻。
忽然,国师不知从何处跑过来,手中拿着个丝绢,大叫着:“不许射箭,都退后！”
辛薇和玄盛护着羊皮筏子已经进入河水半腰深处,二人浸泡在水中脸色全都煞白,嘴唇发紫,胡子老爹不敢拖延时间,单手迅速绑好人质,手中的利刃半分没有离开国王。
“这是诏书……”国师衣着凌乱,喘着气:“退兵诏书,已经发给楼兰、且末,让他们停止围剿大凉征西军,只是凑齐粮草还需要些时日……还是放了我王吧。”
胡子老爹立在水中,逼近于阗国王:“放了他,我还有命回去么？”
辛薇泡在水中已经冰得麻木了,胡子老爹也懒得跟他们周旋:“三日后,你们将粮草如数送至喀什湖,没有追兵阻截,国王陛下自降毫发无损地送回西城。”
说完他一个大力,连同羊皮筏子滑向水中央,人拉着羊皮筏子顺流而下。
原来为了快速逃离,同时避免被射杀,正好拿筏子和国王当了浮标掩护,此刻玄盛和辛薇潜入水中暗暗推动羊皮筏子,恰好筏子下面有可呼吸的缝隙,虽说少不得呛几口水,但被玄盛施力护着托住,辛薇的鼻子始终在水面与筏子之间。说也奇怪,起初浑身彻骨的冷,如今全身浸泡在河心倒渐渐有些暖意,只是双手紧抓住筏子上的绳索,时间久了,有些僵硬。
不远的岸上有脚步声,老国王爬抱在羊皮筏子上,因颠簸湍急的水流不敢乱动,嘴里还叨叨着佛祖上天保佑,祈求自己快快脱险。
没人关注和阗河岸晨曦的美景,三人在水下,一人在筏上,辛薇浑身紧绷。
胡子老爹水性极好,他掌控着羊皮筏子的方向和速度,玄盛在筏子尾部维持平衡,透过光线黛青色的眼眸映着碧波,他手握筏子绳索,湿发贴颊,奋力搏水的样子与辛薇脑海里某个片刻重合,还未抓住,瞬间消失不见。
经过几番沉浮,水流很快,岸上嘈杂声逐渐远去,他们漂离了西城国都。
“咱们已经出城了。”
胡子老爹拍了拍筏子,玄盛和辛薇头沉下水然后身子一挺,便露出羊皮筏子外的水面。
从羊皮筏子下探出水面,扒开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眼睛睁开,已经是太阳照耀在半空,晃得人有些炫目,胡子老爹没想到辛薇也从羊皮筏子下面冒出来,略微一愣,很快又恢复常态。
玄盛查看了周围的地形,指着前方说:“右转有个渡口,我们的人正在那里。”
于阗国王年过半百,一路折腾早已惊吓得跟丢了魂似的,趴在筏子上话不成句,有他这个筹码在手中,自然比什么护身符都好使。
“国王陛下,醒醒,咱们该上岸了。”胡子老爹摇晃他几下。
出了城顺流十里,于阗竟没有派一个追兵而来,逃跑顺利地出乎意料之外。趴在羊皮筏子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徐徐抬起头,看着周边的绿洲和远处沙漠,好像十分陌生,还带着些许恐惧。
玄盛曾与国王有一面之缘,甚为客气:“让陛下受惊了！国师狡诈,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熟知您此行,焉知非福。”
国王低头寻找熟悉的声音,乍一看,果然认出大凉的征西大将军——李暠。
看起来两人是旧识,辛薇从一旁看出,国王好像欲言又止,但确实没有之前的胆战心惊,就不知道于阗国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未等国王开口,筏子已经绕到渡口方向,岸上立即有声音传来:“在这里。”
众人抬头,却是昨夜逃出城的宋繇换了身随从打扮,身边是几个军中的亲信,焦急地等在渡口上挥着手。
玄盛给了胡子老爹一个眼色,他便拖着羊皮筏子靠近岸去,辛薇嘴唇紫青地抓着绳子,刚刚停稳靠岸,几乎整个人被玄盛提出水面,寒气乍起,迅速她被一个大氅包裹起来。
宋繇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不过恢复了元气,固执地随渡口的亲信们一起等待他们。他递上了衣服给大哥,却眼看着被玄盛披在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身上,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夜救他的女子。
朗朗的声音响起:“车马可曾准备齐全？”
“城外那个茶水铺的老板做事可靠,所要的吃喝用具一应俱全。”某个亲信回答。
玄盛指着羊皮筏子上的国王,对接应的随从们说:“给他换上套干净衣服,请入车中。”
“是。”
“三胡子……”玄盛转身对刚上岸的胡子老爹说:“人就交给你了。”
原来胡子老爹的绰号竟是三胡子,他甩了甩滴水的头发,点了下头,爽快地答应。
在众目睽睽之下,玄盛打横抱起辛薇,颇受惊吓的辛薇攀着他的肩膀,两人便朝另外一辆马车的方向走去。辛薇哆哆嗦嗦地打着颤,她不相信什么好运气,蓦然想起两次冰水之灾,她缩紧大氅,再也不想尝试这种绝望的经历了。
据说子玉连夜已送往喀什湖驻地,他们一行人则由水路改上官道,一路返程。
紧跟着这场西城历险之后,一场久踞于阗朝野的阴谋即将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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