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王后

　　滚滚而来的黑风暴,拔地而起千米的沙墙,辛薇愣在当场,这明明就是特大的强沙尘暴。

　　这片大军对峙的土地,三面平原,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东方却有条水源,从北方雪山上源源流淌而下,供绿洲休养生息。如今不足三万的玄盛大军被围困在山脚盆地,后无退路,前有围兵,不占地利,却有天时相助。

　　虽然这股沙尘距离人群还有些距离,但牲畜们早已不受控制,四散飞奔,骆驼们则五六成群,围圈而卧,将头扎下避风,现在并非四五月的风季,熟悉沙漠气候的焉耆、大宛等西戎小国边民发生骚动,溃不成军。段业的大军人数虽众,却是临时汇集七八个不同的部落的势力,仅仅三五天汇集在这地带,面对突如其来的风暴,也同样临阵胆怯。

　　趁着混乱,玄盛突然发令,命宋繇带大军后退至山谷末端,三万人应声而动。

　　围据山谷的东、南、西三个方向的段业联军,除了离风沙最近的西方边戎小国早已四下逃散,还剩东南方向的主力军坐镇，虽然战马狂躁,但因为训练有素仍然被人强行控制,等待大都督施令。段业瞪着扑面而来的风沙,气恼地拉回面纱,眼睁睁看着玄盛率征西军全线开向北方山谷死角,不仅咒骂:“自寻死路。”

　　距离风暴袭击这里还有点时间,为保存实力,沙漠向导强烈建议大军立刻顺风撤退。

　　段业犹豫了片刻,在能吞噬一切的黑风暴面前,任何冒险都是愚蠢的行为,于是他狠下心抬起右手,向后一挥,军士们立刻明白,开始鸣金,全军由西向东全速撤军。

　　“蒙逊,你还不快走？”沮渠男成随主帅拉缰绳正在掉头,瞥到一旁的蒙逊纹丝未动。

　　这兄弟俩貌似却神不似,男成虽是大哥,可内心深处总是有些忌讳这个弟弟,叫了他一声未回,他望了眼远处成形的风暴,咬了下牙:“大都督下令,大军退往昨夜驻扎十里外的土垠城,还要命的话,就赶紧跟上。”说完甩了坐骑一鞭子,随大军扬长而去。

　　周围四处都是逃命般与风暴赛跑的人,唯独沮渠蒙逊和他的枣红马面朝方向与他们相反,他眼睛四下搜索,似是等待着什么人。马儿通人性,但是本能驱使,忍不住开始前蹄刨地,鼻子里不断吐着粗气,主人只好拍拍它的鬃毛:“阿驽,你也要我丢下她吗？”

　　马儿像听懂他似的,甩了下头,又跺了几下,沮渠蒙逊眼看着沙墙席卷而来，只好叹气:“好吧,有巴冲在应该没事,我们一定找回她。驾——”最后关头他终于掉转马头,千里马飞奔而去。

　　对峙的三万征西大军仅存残众,在李暠的命令下朝北急速行军。

　　辛薇混在粮草军营是最后出发,身边总有人左撞右碰地推着她移动,风沙渐大,反正她根本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楚方向和人,混乱里她毫无选择地背起行囊,干脆顺着人流撤退。

　　黄澄澄的天空,满天飞沙狂舞,任谁也潇洒不起来。

　　巴冲从一开始就在找她,可是个头小,视野差,很快便被冲散在人群中。

　　“阿姐,阿姐……”他拼命喊,可是风沙灌进嘴里,人声、呼啸声完全淹没了他。

　　辛薇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沙尘暴,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浮尘天很常见,偶尔的沙尘暴能见度也有百米。然而,远处的黑风暴,明明就是黑棕色的大量沙土,高达千米的翻腾风墙,若被卷进去,立刻就会被吞噬。这会儿她半顶着风,几乎就要被吹跑了。

　　她那双大眼半开半闭地眯开一条线,依稀看到前方人群里倒下一个人,隐隐看出那人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乱蓬蓬,身后背着一个圆底的黑色铁锅,想必是分量不轻,把人都压垮了。

　　穿着棉衣战服的辛薇,身体有些臃肿,迎着风行动迟缓,等她挣扎挤到那口背着大锅摔倒之人的附近,拉住他的胳膊,才认出是胡子老爹,怀里还抱着一个水囊。

　　“把锅丢了。”她说话有点含糊,只好手里比划着意思。

　　胡子老爹看明白了却咬着牙,摇摇头不肯。

　　辛薇管不了许多,上手解开束缚在老爹肩头的绳子,老爹抱着水囊,拗不过她,只得摔下大锅,人舍不得走,几步一回头,嘴里还喃喃自语:“小辛子,这没了锅,你让咱们怎么活命呢？”

　　辛薇看老爹颓废的样子,风沙大,她开不了口相劝,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一老一少,追随着大军队尾,满头满脸的沙土,费劲地紧追。

　　没过不久,大军前方来了将领催促,让后面的人紧跟,顺着水源的方向绕过悬崖,方向改偏东方向急行军。辛薇隐隐看出那是宋繇,这样的天气,除了靠着衣着打扮和高矮胖瘦来区分人外,其他的也就都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辛薇找了块头巾蒙住脸,胡子老爹看她有些吃不住,特意拿出块布,到了点水囊里的水,沾湿了给她捂上口鼻。

　　辛薇推他的手,想拒绝,胡子老爹却执意给她,无奈辛薇只好点点头,接过来。

　　天越来越黑,不知道是否是太阳下山了,还是被沙尘遮蔽得不见踪影,好在大军靠近了水源,逆流而上不到半个时辰,前方居然出现一个山洞,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而成,里面有亮光,辛薇这时候试图回
　　头看,眯缝着眼睛,头发狂飞乱跳,只能见到队尾的一些骆驼,却不见追兵。

　　这时候,黑风暴也到了,天地漆黑一片。

　　辛薇拉着胡子老爹,两人一起跳进了洞口,二人接着又连滚带爬地前行跑了好远,依旧是被呛得张不开眼,好在洞里湿气大,没多久耳边就安静下来,辛薇拿湿手帕擦出眼睛,然后帮着胡子老爹清理口鼻。

　　环顾四周,辛薇本来想要凿多大的洞才能装进这么多的人和马、骆驼,谁知进洞后才发现,原来这里不仅别有洞天,而且还绵延数里,沿着水源和人流的方向,此处根本不是停留的终点,大军已经转移了。

　　深处没有亮光,仅凭每隔几米竖着的火把照亮崎岖的道路,前方有旷阔,也有狭窄的空间。辛薇发觉,自从进了山洞后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刚才被风沙吹得厉害,她抖了抖身子,拍拍头发,居然洒下一地黄土,便顺手将脸上的手帕在地下河水中涮了一下,水冰凉刺骨,让人一激灵。

　　前面的队伍里,有些动静,像是有人在朝反方向挤过来,辛薇起身伸着脖子一看,果然是满脸焦急的少年巴冲,她知道他定是在找她,便挥起溅水的手帕。

　　终于,巴冲也发现她安然无恙,于是瞪着一双紧张的大眼睛,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

　　辛薇喊:“巴冲,我在这儿,放心,没事！”

　　巴冲挤到她的身边,先愣了一下,然后略带激动地说:“阿姐,可找到你！”

　　辛薇望着那张张皇紧张的土脸,咧嘴一笑,想要给他擦干净,冷不防却被巴冲躲闪开,然后少年低下头,一字一字说:“以后巴冲会跟着阿姐,你走哪里,我走哪里！”

　　旁边的胡子老爹看这对姐弟,和蔼地招呼他们:“快走吧,前面还在赶路。”

　　辛薇答应了一声,然后随便安慰了巴冲几句,这小子却再次陷入沉默,什么话都不说,只知道紧跟着辛薇后面默默走路。即便以后的赶路,辛薇偶尔凑上来嘘寒问暖,他也不爱答应。

　　遇到这个闷葫芦,辛薇只得罢休,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就是不知道外面沮渠蒙逊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人始终没有风跑得快,如果找不到遮蔽物,恐怕就活活被掩埋在黄沙之中了。

　　她叹了口气,心中不安。忽然,前方响声如雷,好像有人在大叫她的名字:“谁是辛薇？”

　　人头攒动,纷纷让开一条道,不一会儿,副将宋繇出现在眼前:“怎么又是你？你叫‘辛威’？”

　　辛薇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点了下头,问:“宋将军,找我何事？”

　　说话间,宋繇见她愣了一下,然后扯住她的棉袍就往人群外面拉,到一个冷僻角落,他拿着一个火把,朝辛薇脸上照了照,有人和马匹陆续经过他们,辛薇不解地看着宋繇的怒气。

　　“你……你小子，名字叫威，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威武呢？背着这么点东西就落在后头,亏了老子开凿几天山洞,探路百里,都比你来得有精神。”他又抱怨道:“功劳和苦劳都加起来,到头来还让我来照顾你这个小兔崽子。”

　　辛薇见他暴着双金鱼眼,骂骂咧咧，“军中法纪严明,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拖人后腿,小心我亲自动手教训你……”

　　他唠叨了几句,巴冲几次忍不住要朝他动手,都被辛薇悄悄拦住,好不容易插上嘴:“启,启禀宋将军,不劳烦挂心,我……在下可以照顾好自己。”

　　“那最好！”宋繇爱理不理,催促：“还不快点走！”

　　“是,是。”辛薇吐了口气,赶忙跟在他大步流星的身后。

　　不忘偷偷朝脸上写满担心的胡子老爹挥了挥手,告辞离去,跟着宋繇往一字行军的前方追去。

　　辛薇告别胡子老爹后,带着巴冲一路跟着宋繇七拐八拐,宋繇虽然没有李暠身材高大,人却也英武壮实,走在前面辛薇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赶路没有个停。洞里面长龙般的行军队伍,大家燃着火把前行,不至于走失迷路。

　　经过一个个士兵,谁也认不出她这个浑身是土的人,其实谁都一样,这看不到头的队伍,人们都有点像秦始皇兵马俑似的。可能是脱离了危急,前面的人有些许笑闹声,马匹和骆驼安静下来,四周是它们脚步的回音声,辛薇发现洞内的路越来越宽,有微风拂来,清凉一片,看来是要走到头了。

　　她还不知道,走出这里,便是改变命运的时刻。

《大漠谣》
故事和文笔都是我喜欢的桐华大人荣誉出品，人物动人，情节扣人，有喜有悲，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