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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示爱
山风吹来，青草香扑鼻，太阳将要西落，远处天边隐隐起了红云。
有晚归的牧民踏着马蹄声吆喝，草甸虽是祥和，疾奔的辛薇却知道，她要掀起一场风雨。
沮渠单于的家宴上,一个方桌几盘酒菜,正中央摆放的定是匈奴人最爱的烤全羊。高昌城总算给长年游荡的卢水胡一个稳定的驻扎地,为此沮渠罗仇多次上书称谢三河王,愿肝脑涂地以报,所以自焉耆投降后的几次小规模平定小国,男成和蒙逊无不身先士卒地身为前锋,之前曾为他们恩师的现征西将军反倒落个清闲,最后几次干脆连面都不朝,战功悉数都被匈奴人占了先。
老单于带着一桌年少,喜笑颜开地端起酒碗,刚要往嘴里送,大门便走进一个人。
只见宝娅面色发青,重重摔下碗在桌上,道:“呦,我当时谁呢平时不朝面,今儿不请自到。”
亭亭而立的辛薇站在门口朝单于施礼,余光瞥到一旁不说话的蒙逊,明摆着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沮渠男成一见是她来了,立刻起身客套地相邀,无奈被右侧坐着的宝娅一脚踢得腿软,跌坐回凳子,青着脸嘟囔:“哎呦呦……这凳子腿不好使。”
辛薇压根没理会众人,径直朝方桌走去,沮渠蒙逊自觉的让出了右侧的空位:“你来了！”
“见过单于，各位！”辛薇客气道。
单于朝她微笑点头:“来了就好,最近住得可惯？”
辛薇面对这个匈奴老好人般的长辈,确实有几分亲切:“多谢单于关照,辛薇一切都好。”
宝娅啐了一口,摆弄着头巾,讥讽:“也不知道是谁说过与咱们同席多有不便,才清高了几日,就耐不住自己跑来凑热乎,汉人说得好‘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宝娅,好容易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吃饭,别败了兴。”单于呵斥道。
匈奴公主自幼被阿爹捧在手心里,单于很少大声对她讲话,揣度着他老人家的性情,宝娅知道惹怒阿爹动肝火并不明智,到底鼻子里哼了一声,撇了嘴接着喝酒。
其实宝娅发作,辛薇求之不得,她这里消停了,今儿倒没戏可唱了。
于是私底下,辛薇碰了碰蒙逊的脚,那人关键时刻却迟钝起来,无奈辛薇自己端起了酒:“单于,公主和两位少主,我这里借此酒先敬各位,多谢匈奴对辛薇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我先干为敬！”
单于豪爽,大笑着干杯,除了宝娅在座的酒碗也一同而尽。
辛薇双手抵着酒碗,而后用袖子抹了抹酒,正要坐下佯装不经意瞥到对面宝娅脖颈,赞道:“公主天生肤白如雪,映得胸前那块玉晶莹剔透,肯定是名贵至极，才这样贴心藏着？”
女人天生受优越感支配,宝娅换了骄傲的表情，“算你有眼光,这玉是男成特意买来的上等羊脂玉,价格贵死了,毕竟不比你们普通汉女,随身的东西怎样也要配上我们这样的身份。”
宝娅手不经意搭载颈上,她体态丰满,保养的也算不错,带着几分媚态，毫不掩饰地给男成抛了个媚眼。
辛薇脸色红红白白的,接着往下奉承:“确实精美绝伦……”
说着,辛薇手自然地盖在自己手腕上的珠子,宝娅敏锐,眼睛机灵地瞟到那紫色晶莹的玛瑙,略带惊色:“汉女,你哪来的那串东西。”
宝娅瞧不上辛薇的汉人身份,碍着阿爹的面子才勉强忍受辛薇,谁知道她居然带着这么个好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怎么以前没见她带过？
辛薇随口提及:“哦,这是朋友送的,自然是比不上公主的玉。”
“明明是阿拉古善的葡萄玛瑙,你的这个朋友好大手笔！”男成道。
在座皆是一惊,西域的人都知道这葡萄玛瑙是楼兰的信物,价值珍贵不说,更代表着楼兰皇室尊贵的地位,众人求之不得,竟然戴在了这汉女的手上,宝娅怒从心来,认为辛薇故意羞辱与她,叫人如何不气。
其实辛薇虽然知道月孤城送的东西一定不差,却不懂其中奥妙,她的目的本是刺激宝娅与她针锋相对,却没料想效果一针见血。只见宝娅拍桌而起,手指着她道:“汉女,你什么意思？”
辛薇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无辜的表情在宝娅眼中更加可恨,她想都没想,突然拿起碗就朝辛薇的脸甩去。
辛薇瞪着眼睛来不及躲闪,眼看飞来的异物就要砸上鼻梁,瞬间却被蒙逊接住,定格在眼前。
“住手！”与此同时,单于大喝制止,瞪着宝娅火气上涌。
“越来越不像话，宝娅，不可对辛薇无理！”
宝娅委屈地看着阿爹,嘴唇一撇,杏眼泪水刷得流下,踢了一脚桌子转身跑出屋子,男成无奈只好起身追去,瞪着眼睛的单于深深叹了口气放下酒碗,一个人生气。
尴尬辛薇坐立不安,忙请罪:“都是我不好,惹得大家不高兴,我这就去给公主认错！”
单于从一旁朝她挥挥手,摇了摇头:“算了,是我宠坏了宝娅。”
只有偌大的方桌,只有沮渠蒙逊依旧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熟视无睹这一切,这会儿满嘴油光地抬头看辛薇:“再不吃,我就都吃光了。”
辛薇佩服他的没心没肺,原本早晨就让他帮着自己想办法,让单于说同意她去城外军营,偏偏蒙逊说这是大哥给她的任务,谷里的规矩严格,他帮不上忙。果然,单于不同意辛薇的离去请求,西域的战场条件恶劣,一个女子绝不方便留宿军中,辛薇绞尽脑汁才出此下策,跟宝娅撕破脸是无奈之举,却方便她卷铺盖走人。
一旁的蒙逊吃得再欢也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还故意举起那只碗,倒满酒,摆在辛薇眼前。
“你们女人啊,动不动就生气，来干一杯,再多吃点肉,不然明天怎么招架宝娅？”
“……我不太饿,先行告辞。”辛薇匆忙朝单于行个礼,灰溜溜离去。
留下的家宴客,一个叹气,一个大快朵颐。
后舍,一间简单的房屋。
连夜,辛薇已经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那曲担惊地如小鹿般插不上手。
“阿姐,出了什么事？这是要做什么？”
辛薇有些过意不去,她给了那曲一个安心的笑,然后上前抱了抱她瘦弱的肩膀,说:“放心,我只是出趟门避避难,会有人照应,饿不着,渴不着。”
“……老天,不会是和宝娅公主有关吧？”那曲眼珠转着,张大了嘴,“方才就听大家议论,说公主摔碎了房里所有的东西,喊着要杀人,那人应该不会是……阿姐你吧？”
那曲本是敏感的人,提到“宝娅”两个字,腿还是忍不住哆嗦。
“除了她,还能有谁？”
门口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蒙逊那亦正亦邪的眼神瞧着两人,只见他一个眼色,那曲赶紧从辛薇的环抱下挣脱,低头默默退到一边,快速行了行礼,不发一语地从门侧退去。
辛薇瞪了蒙逊一眼,只装不认识,甩头转身继续收拾床铺,冷冷地道:“晚了,我明儿还要早起。”
“这是急着逃命去？”蒙逊不客气地走进来,大咧咧找地儿坐下。
辛薇朝他炸了眨了一下眼,故弄玄虚道:“天时地利人和,当然要走,但不是逃！”
蒙逊不屑:“还不都一样你这招够绝的,惹了宝娅,确实没人敢在卢水胡混下去。”
“唉……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如今我总算体会到了,所以我一会儿就去跟沮渠单于辞行,就说敦煌有书信来,拜会故交,他总不会难为我吧？”
蒙逊当然知道她这是要投奔西征军,故意刁难:“恐怕单于伯父也不傻,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辛薇一屁股坐在床沿,抬头想了想,顺手把包袱里的衣服又甩出去一件,然后重新包裹好,笑着说:“腿长在我身上,我又是你们的客人,单于想必留不住我。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另外……正好你来了,资助点我盘缠。”她手一伸,明摆着要他这个二少主破财。
蒙逊嗤之以鼻,大力拍了辛薇手一下:“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好歹,我今天已经出手相救了。”
辛薇揉着麻麻的手,甩他一眼,随口道:“多谢大侠仗义相救！不过盘缠还是要给的,多少随便。”
烛灯下,蒙逊抬头恰逢辛薇得意一笑。她侧身摘拭身上首饰,仔细收进首饰盒,一样不打算带走,女子蓝绿绮袍盈盈,声音流转,肌肤白皙香沁,等少年想要开口时才发现,言语已迟,顿觉心跳一漏。
这几日,未免尴尬辛薇对他故意疏远,蒙逊的态度反应平静,对她也是忽冷忽热,如今即将分别,辛薇忙前顾后的收拾,眼下两人像初识时这般调侃,倒感觉亲近不少。
正当辛薇要转身之时,忽的脖颈一凉,一个看不出个形状,温润小巧的玉坠垂下,串在一个红色的细绳,冰冰落在胸口。
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蒙逊在她身后还是一副无所谓,答道:“戴上！我自己做的,当然……没你那串珠子值钱。”
紧接着,他瞥了辛薇一眼又补充:“……你那串珠子,要嫌麻烦,干脆扔了！”
辛薇不懂玉,边摸着胸前的小坠子,边转身瞪着蒙逊说:“说扔就扔？那可是人家送我的礼物,对了,我好像只问你借钱,至于东西嘛……不如折算成钱方便。”
“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早告诉你,钱我有,东西我也有,别人给的都不许要！”
蒙逊突然大嗓门吓她一跳,傻愣当场,任凭少年为她系上红绳,顺便打了个死结,辛薇手使了使劲,到底没把那玉坠给扥下来。
她垮下脸,正要放弃较劲,猛然感觉到颈上那粗糙的手指动作顿住,覆上她的皮肤,温热的指肚先试探性的停在后颈,然后慢慢摩挲着,交织着她的长发,手臂缓缓拢住她身前。
耳旁的呼吸湿热,辛薇汗毛都竖起来,听闻:“小五……别动。”
听到这几个字立刻惊醒辛薇,她猛地开始挣脱,手没有扳动那臂膀,只被身后人环得更紧,烛花啪啪跳了几下,屋内的声音静下来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喘气,辛薇只觉得面颊滚烫,血色定是都涌过耳朵,于是她小心开口:“沮渠蒙逊,我长你几岁,也算得上是你姐姐……”
“你年纪多大,与我何干？”蒙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语气都变得不一样。
满天星光,寂静的房屋洒进雅洁的月光,上风吹来,青草香扑鼻,窗外蛐蛐鸣唱,饶添风趣。室内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有人紧张无措,有人旖旎从风,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辛薇又试图不惊动少年,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缺钱,要不然……”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慢慢恢复理智的辛薇,开始失去耐心，“我该去辞别单于,沮渠蒙逊,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再挂在别人身上！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少年不说话干脆耍赖。
原本大漠星空,朗朗月光下的耳鬓厮磨,静寂的小屋实则暗流涌动,高昌城里除了守卫没几个人走动,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刺穿长夜。
后舍传来的动静和狼狈的二少主,成了几日里众人遐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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