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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笼中鸟
芙蓉帐，在靡丽的气味中，传来男欢女笑。
透过依稀的烛光，一对男女痴缠在床上，女子起了一声尖叫，丰盈的手臂狠狠抓在男人的背后，似是欢畅淋漓，男人忍不住道:“你这妖精，要人命了。”
女人圆润的脸颊，眼神轻蔑，妩媚讥笑：“就这点本事，还敢在外面沾花惹草。”
男人闷哼一声，心里咒骂这婆娘下手够狠，可嘴上却抹了蜜:“我娶了族里最美的女人，哪里还有眼睛瞧别的女人看。”
匈奴女人本就性子奔放，宝娅又是沮渠罗仇的唯一掌上明珠，骄纵出了名。
她趴在男成的身上，戳着他的胸口：“少在我面前装了，连朵兰那种小丫头片你都看得上。”
男成笑着道：“不都随你处置了么。”
女人朝着男成的肩膀就咬了一口：“奴隶窝买来的贱货，活该被我打死。”
很少亲自处理奴隶的宝娅，今日特意从蒙逊手里抢来奄奄一息的朵兰，划花了她的脸后折磨致死。虽然对她来说这是个力气活，但是对付勾引她男人的女人，倒是乐得其所。最可气的是,朵兰疼得只剩一口气时也没有求饶，但止不住的哭叫声，却把宝娅烦的头疼。
男成舒了口气：“好了宝贝，一个细作也值得你生气？”
对男成的玩世不恭，她横了一眼：“你们男人都无情，没了个女人眼都不眨一下，可别说你不知道朵兰那丫头是个细作。昨晚那好戏,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聪明了？”男成恹恹收回手。
宝娅不依不饶：“承认了？难不成真的是你下毒要杀龟兹王子？我阿爹知道么？”
男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杀个龟兹王子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送个人情,行个方便。”
如果宝娅聪明一点也不会逼太急，可惜她泼辣的性子不容沉默。
“我就知道你要朵兰那丫头是别有用心,否则昨晚你也不会拔了那贱人的舌头。”
“那又怎样？”甩开纠缠他的玉腿，男成语气骤冷：“朵兰是焉耆的细作,里应外合证据确凿，现在十万征西军咱匈奴人占七万,可是你爹却要听命于人,既然有人愿意帮咱们铲除李暠和姓段的老头子,我为什么要阻拦呢？只可惜功亏一篑。”
宝娅蹬了他一脚：“沮渠男成你耍什么心眼我不管,但要是敢做对不起我阿爹的事，我肯定饶不了你！”
“阿爹，阿爹……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啊？”男成反感至极。
“你……”宝娅上来公主脾气：“给我滚出去。”
男成捡起地上的衣物，随意披上外套，懒得多说，转身就朝帐外走去。
甩上门，里面立刻传来摔碎东西声，而后是宝娅尖锐的喊叫：“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
静寂的黑夜，没有车水马龙和现代城市喧嚣，隔着几层帐围辛薇似乎能听到大地的宁静呼吸。
她舒展浓密的长发，自然的大波浪，由于小辫子的捆绑更加蓬松卷曲，照着镜子，辛薇拿起骆驼骨制成的宽梳，通开发辫，第一次试着放松自己的心情。
门开了，脚步声走近,有人道：“阿姐，水来了，赶紧洗洗吧。”
辛薇转身，看见一身素衣的那曲，卢水胡没有戴孝风俗，可却少了明亮的微笑,“我让你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
今日，她看着那曲和巴冲二人下葬了阿妈，黄土一抔新坟，微微隆起的土包连个墓碑都没有，就埋葬了一个人的一生。那曲重重地在磕头，巴冲则抹着眼泪，一点呜咽都没发出，陪在他们身边的，只有辛薇这个陌生的异乡客。
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长满野草，除了相依为命的姐弟，又有谁会记着这里躺着尸骨。
“阿姐，谢谢你跟单于要了我，伺候你是应该的，但是过两天我还是想回去。”
辛薇不知该如何劝她，毕竟巴冲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年，她只是想给这个女孩一次机会，开始新生活的机会。
“我在这里没有熟人，你留下陪我几天也好，至于巴冲……男人总是需要历练的。”
那曲虔诚地屈膝叩拜，双手顶在头上：“愿天神保佑阿姐，那曲愿意做阿姐的奴隶。”
忙扶起她，辛薇叹息：“你要真想跟着我，就姐妹相称,还有把这磕头的习惯改了。”
那曲默默点了点头：“阿姐，早点休息吧，我为你梳头。”
接过她手中的骨梳，熟练地为辛薇整理长发：“单于已经下命，阿姐今后就是高昌城的上宾，二少主也吩咐我们……”
“好了,我有些累了。”看辛薇的脸色不悦,那曲赶紧闭上嘴巴。
辛薇觉得过意不去,略微沉默后,才想起件重要的事情,问那曲:“对了，从这里到敦煌往来书信要几日？”
“如果是往来客商穿过戈壁来回需要个把月，信使可能会快些。”
辛薇计算了一下，孔雀河现在汛期就快结束,它的河道经常变换,很可能换季时她穿越的河段就不存在了,所以无论如何要尽快离开。那曲伶俐地端来水盆：“阿姐，你有什么事么？”
“没事，你也知道，我还要赶路，不能总赖在这里不走。”
“不走才好，阿姐留在我们卢水胡,那曲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那曲递给她一块湿手帕，辛薇接过帕子，面对那曲苍白的小脸越发怜惜,温柔地对她说：“以后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动手，你也早点睡吧。”
那曲本来又要说不累，刚好辛薇给她制止的眼神，她只好默默收拾东西退下。
想起个实际问题，这里没有闹钟，辛薇连忙朝离去的身影喊：“明早，请记得叫我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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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风吹来，松林香扑鼻，带着丝寒意分外清爽。
辛薇裹了裹胡人的窄袖小夹，托着绣着蔓草纹的丝绵裙摆，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舍，为了方便，那头波浪长发被她松松变成发辫，垂在肩侧，低头钻进帐篷时，有几缕不安分的青丝散落下来。
一晃已置身千年前有些日子，西域战事越发紧张,焉耆已然举国投诚,但漠西诸国之战一触待发。
辛薇却被困在高昌城里却无事可做,偶尔沮渠蒙逊晃悠在眼前,更让她有些无力应付。
西北的山川，天气变换地如变脸,秋日短的一眨眼即逝，一夜间，薄薄的初雪竟笼盖四野，泛黄的草原那头，蓝袍夹衣的少女提水忽现，她脸颊冻得绯红，行路时踩在泥径里，一脚深，一脚浅，看到满脸郁闷的辛薇浮开笑道：“阿姐，今日起得好早。”
辛薇走出屋，已经开始习惯了胡语：“草还绿，天怎么就下起雪来？”
“祁连山的天，就是这个样子，咱们可没少吃苦。”那曲将水倒进一个火架上的铁锅里，手蹭了蹭衣襟，回头说道：“现在还好，等太阳上了山顶，羊群回了圈，雪就化没了。”
接过她手中的空桶，辛薇熟练地生火，自从霜降，这火是万般不能灭的。
那曲不愿辛薇动手，可她宁愿辛苦些，也不想当宝娅口中那个来混吃混喝的“冒牌货”，辨着风向，辛薇已经燃起火苗，那曲忙抢过柴：“阿姐，你不要总想着宝娅公主那件事，她对什么人都如此的。”
呼了一口哈气，辛薇白皙的皮肤多了层粉色，纯净的水土，滋养着中原女子的细腻，让辛薇在高大的胡女之中愈显妩媚：“宝娅说的也没有错，我的确没为族里做过什么，但这些力所能及的活，我还是做得来的。”
这些日子，辛薇拼命学胡语，努力适应着这里的日子。
宝娅公主她早有耳闻，或许是男成时不时的骚扰，未见面时，就注定两个女人之间不可能和谐。
于是，前几日单于的家宴上，盛装出席的宝娅公主，遭遇不懂卑躬屈膝的辛薇，势如水火，若不是单于坐镇，恐怕必有一伤，就情形来看，毫无疑问受伤的那个非辛薇莫属。
那之后，辛薇反倒对现状看开许多，笑了笑，她知道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曲，你说孔雀河上游的那弯泉，现在不会已经冰封吧？”辛薇试问。
搓着有些粗的手，那曲闪着大眼睛说：“阿姐放心，那泉是活水，就算天冷时周围结了冰，泉眼还冒着气呢。”担心的事总算落了地，辛薇抱出一堆衣物，连带私藏的衣鞋，塞进大木盆。
“我先去洗衣服了。”
一双厚靴，踏雪向西南赫石河走去，一头深棕色的海藻般发辫，在阳光下亮泽生辉。
赫石河，来自冰川融冰，水清见底，不过因为河底山石平滑漆黑，故此得名。它是高昌城重要的水源，下游也是女人们洗衣的地方。
在大石上挥棒拍打，辛薇习惯了这么原始的方法，不然以她洗衣的频率，手早就烂掉了。三天两头地来这里，辛薇早已找到熟悉的地方，脏衣服木盆往岸边一放，卷起衣角坐下，露出洁白的小臂，拉过衣服便要开始洗涮。
可还没揉搓几下，身后有个声音响起：“……这是什么？”
顺着声音转身看，阳光下一位俊美的少年，正挑起木盆中玫瑰色的衣物，好奇地研究。
“还给我！”辛薇大窘伸手去抓，却被那人迅速举过头顶。
从没见过辛薇脸红成这样，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朗月一般，矫捷的身手周旋在她四周，如同猫在戏弄老鼠玩得越发起劲。
“攻城练兵、骑射刀剑,要不吃喝拉撒睡你随便选一样？实在无聊放马吃花去,怎么总要来找我麻烦？”扬起带笑意的下巴，蒙逊银色的耳环反射日光，一晃一晃的，刺在辛薇眼睛里。
“其实你还是挺关心我的,不是吗？”
“关心你？”辛薇趁空左手一抓又落空,不禁怒道:“是防备你！”
蒙逊动作敏捷如山狮，这会儿好像参透了那抹玫瑰色抹布的“深意”,转身潇洒越过辛薇扔进盆里,手捋了捋发束掩饰窘态,轻描淡写地说：“小五,在高昌城里你最不需要防备的人便是我了,是大哥传来消息,让你随军西征。”
“西征？”辛薇眼神一亮,道:“也就是要沿着孔雀河朝上游走了？”
“不错！”
“太好了!我马上回去收拾一下。”
映着朝阳晨辉清丽的脸庞闪着光彩，如祁连山上初放的娑萝花蕊，少年一时闪神。
辛薇没留意他，手疾眼快将胸衣塞进盆底，来到古代她随身衣物和镶钻金耳钉丢失殆尽，好歹剩个防露点的眼看也要被洗变形报废了。
收拾好东西后，她半身侧掩着回头说：“沮渠同学，别的不敢说，我这个人信用却极好！你若不再找我麻烦,若将来回魔谷我肯定会跟老大为你美言几句。”
“有朝一日你还想回去魔谷？”蒙逊挑了下眉。
辛薇停下动作:“如果能顺利回到家乡,我自然是不想再待在这里……魔谷就更不用说了。”
“你这般归心似箭,竟如此不愿意与我……们在一起？”
看着蒙逊明显不悦的表情,辛薇叹了口气,多少有些不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蒙逊越说越激动:“小五,我只告诉你,喝了魔谷的玉髓,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想活命的话总归要回到大漠。”
提起这件事,辛薇眉头就拧在了一起,而后开口:“你比我早入谷多年,难道就没发现解决之法？”
“世上都求玉髓解百毒,其实却不知,是药三分毒,即便是万能解药却也只是一味药引,只有历代谷主才晓得其中奥秘,否则既能让人生,也能置人死。”
辛薇先是感叹,脸色由喜转悲,对蒙逊亦对自己道:“总归会有办法的。”
“办法也许有。”少年悠然道:“杀了大哥,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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