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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军
天蒙蒙未亮,估摸着四更刚过,探头窗外隐隐现白霜一片。
辛薇迷糊中逐渐清醒,她穿好衣服跳下床,口里衔着束发的带子,利落地梳起男式发髻。想起昨夜,辛薇请辞沮渠罗仇单于,虽然他执意挽留,但辛薇声泪俱下地诉说思念敦煌亲人,最后单于变得沉默,就算对她的离去表示默许。
待辛薇回房后还命人送来金银细软,这意外之财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
“阿姐起了？”那曲端着盆水进来。
辛薇打了个哈欠,对她说:“都告诉你了,不用起早伺候我。”
那曲把水放下,走到床前帮她整理被褥,“粥在锅里热着,我想你多睡会儿,等下就给阿姐端来。”
本想起个大早,把该办的事,该躲的人一并解决,没想到还是麻烦了别人。
天光熹微,高昌城比平日安静许多,辛薇穿戴完毕,走到水盆边洗漱后,没多久热腾腾的早饭就被那曲端进了屋,辛薇搓着手在桌边坐下来,诱人的麦香味令她精神一阵,肚子也跟着饿起来。
默默看着那简单的行李的那曲,站在辛薇身后拭泪,听见动静,辛薇方回过神:“怎么哭了？”
“阿姐,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我……”
看那曲哭得越发伤心,辛薇心里也五味掺杂,生了别离愁绪:“说了出门避避而已,怎么会再见不到呢？放心吧……”说到后面,她突然自己也没了底气。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辛薇换上那曲给她新做的鞋,这时,门外听到有人声。
咚咚咚,敲门声,有人说道:“主子,该启程了。”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身量不高沉默寡言的巴冲,辛薇朝那曲对视一眼,过去问:“怎么回事？”
未等她答言,正在变声期的巴冲,用低哑的声音道:“主子,二少主让我今后跟着您伺候。”
“这不必了吧？”辛薇想到又被一个少年跟着,心里就不舒服,“回去替我谢谢你的二少主,就说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二少主说了,如果主子遣我走,那巴冲的另一条腿,他会亲自废了我。”
巴冲声音不高不低,却严肃地不容置疑。辛薇倒抽了口气,眼前浮现沮渠蒙逊那张邪恶的脸,立刻拼凑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样子,只好接受道:“既然这样,你愿意跟着我就跟吧,唯独一样,跟着那曲叫我阿姐,我不喜欢被人叫主子。”
“是,阿姐。”
辛薇拉长脸,一旁的那曲换上了笑颜,道:“有阿弟跟着,我也放心,阿姐……你一定早些回来。”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辛薇不想伤这个女孩的心,她知道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一是“拖”,二是“打混”。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踏着薄霜,辛薇和巴冲二人踏上了出城的路,直到最后她也没见到沮渠蒙逊出现,这应该算好事。
不过,一路上由少言寡语的巴冲护送,挨到大本营的时间比想象长了许多。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辛薇问巴冲。
“不知道。”
辛薇微微头疼,刚学会骑马的她,走路很谨慎,道:“那你还愿意跟着我？”
“愿意。”巴冲想都没想回答。
出城几个时辰,他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辛薇偷偷端详这十几岁的孩子,干咳了几声又问:“既然你跟着我,那二少主那里……”
“二少主说了,巴冲现在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阿姐。”少年嗓音自信。
辛薇有点不自在,一时有点吃不准状况,说:“哦……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你说你知道西征大军的方向是吗？”
巴冲点点头,骑着马自觉走在前面带路。不说话的情况下,辛薇松了口气。
征西大军,自从收降了焉耆后,集结三河王部属和匈奴、西域几路降军,浩浩近二十万之众一路西北驻扎在天山南麓的平原,日出后,这片绿洲周围雪山千重，宁谧富饶，谷口松柏颜色由深及浅，与广袤青草浑然一体。出了官道后,两人凭借沮渠单于的文书顺利进入西征军守备营。
不远处的大帐,远远见到玄盛将军并没有银甲在身,一件略旧的青夹秋衫，近乎天际水色。
辛薇一身男装打扮,跳下马,让巴冲找地方等她,自己则朝那个挺拔的身影跑去。
“李将军？”
擦拭着宝剑的威武之人,好似没想到辛薇的到来,示意近卫后,亲自起身迎接她。
“辛薇姑娘,别来无恙。”
“突然登门造访,希望没有打扰。”
玄盛回应彬彬有礼,收起武器,对她说:“刚巡视完晨操,你来的正是时候。”
眼前之人武可霸气,文可谦谦君子,内外兼修,眸子明莹，蕴含光华。李暠，字玄盛，一眼能令人记到骨子里的男人。
辛薇对他颇为敬畏,客气地道：“听单于说,李将军曾在卢水胡为人师表,辛薇也想追随将军学习一二,就是不知道您能否收下我,寻点事做。”
玄盛不卑不亢,问:“姑娘何以认为,在下愿意收留你呢？”
“繁文缛节我就省了,李将军,实话说我懂得不多,但学得很快,如果现在不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也不会麻烦将军收留。”辛薇没等他开口,赶忙又道:“当然,我知道将军军务繁忙,所以想了一个主意。”
“愿闻其详。”
辛薇开门见山:“技能交换！”
“技能交换？”
“不错！比如我可以用所学的吐火罗语、匈奴语交换学习别的语言,另外我还略懂医疗急救、烹饪、账务……”她想想这些好像这里不太用得上,又想起来刚跟族里阿妈学的织布缝补手艺,于是又改口:“将军诗词歌赋、文韬武略自是样样精通,不过毕竟女人会做的事也不少,辛薇只想借大军行走数日,一不暴露身份、二不惹是生非,只求换些时日庇护,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玄盛将帐内自己的茶杯点了茶,用水沏了,双手捧给辛薇:“过些时日大军就要拔营,等到了沙漠最寒冷的季节,白日风沙大,夜晚寒彻骨,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将士们尚且难熬,再加上征战凶险,刀剑无眼,所以还望姑娘三思而定！”
从甘肃流落到大漠,辛薇自然知晓这里的气候恶劣,但前方有明月出天山,有大漠孤烟直,有饮马傍交河……如今,她满心“戎马纷纷,尘烟一望昏”的豪情,回乡路坎坷,不作为则无出路。
于是,她团手行了一个大礼给玄盛,道:“请将军放心,辛薇定当全力以赴,悉听吩咐！”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摞书册,倘若姑娘能在三个时辰内读完并举出三个典故,就算过关,滞留时日悉听尊便。”
“好，一言为定！”辛薇回答果断,虽然她心有不定,但毕竟读书这事儿她也有过人之处。
读书,读书……寻三个典故,能有多难？
曾几何时,辛薇一学期便读遍大学图书馆的藏书,然而一沓沓晦涩的古文,还有西域各国的手札,绝对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幸好《史记》与《后汉书》她曾经通读,有了这作基础,讲几个故事还不在话下。
入夜,辛薇在大帐不远的驼队附近扎了个帐篷,这里风不大,但气温低的已然让人觉得冷飕飕。
旁边篝火燃烧正旺,飘来阵阵饭香,辛薇忍不住吞口水,这边大凉汉军负责做饭的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带着十几个年轻人,他们手脚麻利地支着大锅,烤着馍,发出香味的野味看样子是给大人们做的,数量不多,轻易将辛薇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咕咕抗议着。
“唉……”她吞了吞口水,长长叹气自己的不中用。
为防风沙和御寒,她脸上裹了纱布,如今看来正好擦口水,伸了个懒腰,辛薇躺靠在行囊上。
这时,帐篷外有个声音:“阿姐。”
辛薇蹭地坐起来,辨认出是巴冲,忙掀开帘子让他进来,只见巴冲端着饭菜钻进帐篷,腰上居然还别着一壶酒:“阿姐,快用餐吧,喝点酒能御寒。”
“巴冲,你真是活菩萨,哪弄来这么多好吃的？”辛薇冲着他感激地笑着。
“阿姐吃完后,碗筷放在帐门口就好,我先退下了。”话也不多说,巴冲转身就要离去。
辛薇望着他背后,喊:“等等,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回答:“巴冲还要喂马和骆驼,咱们离匈奴的营地远,将军给我在驼队里派了营生,这就干活去。”说完,人低着头退出帐篷,辛薇眨巴眨巴眼睛,掰了掰手指,恐怕他说的这句话长度已经能够进入两人对话字数最多的前三名了。
拿起巴冲不知从哪里搞到的烤肉,辛薇张开嘴香喷喷地扯下一块肉,手指粘到的油脂,她也好不浪费地送到嘴里唆干净,没想到如今她才体会到“不怕脏”的真谛。
几口点补了肚子,辛薇随手她又拿起一块馍,打算就着一起吃,可刚要下一口,竟发现里面藏着一块绢布。抽出绢布,对着火光一看,让辛薇气不打一处来。
“好个可恶的沮渠蒙逊,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打小抄,就这么瞧不起我？”
她顺手将密密麻麻的小字“故事集”布条扔进火盆里,没想到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里,一举一动还在受他控制,更可恨的,他竟认为她不学无术,要靠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才能过关。
辛薇愤怒地抹了抹嘴,这下子连食欲都没有了。
跑出帐篷,月光明亮照得远处匈奴营地星星点点,不知道他在哪里,辛薇便仰天长啸骂人，骂过了瘾才听见身后清凉凉的声音,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位出尘的青衫男子。
“看得出你与蒙逊私交甚好。”
辛薇看着突然出现的将军玄盛,略感尴尬,嘴抽了下片刻无语。
这时那棱角分明的脸微微抬起,看了看天。
山谷天气莫测，方才月光皎洁,转眼阴云闭月竟飞起了薄雨。
“……呃。”辛薇绞尽脑汁在想个话题,憋了半天,说了句:“下雨了。”
对面的玄盛轻轻扫了扫衣袖,姿态竟优雅的如芝兰玉树,好像不在意她之前言行举动,抬手示意,便邀请辛薇一起赴大帐避雨。
途径面善的门卫士兵,辛薇注意到他们看她的眼神极其友好,更令她一阵心虚。
待进了大帐,只见这里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案几和卧榻外,最醒目的就是架起的那套银色盔甲。
不远处有个屏风,像用树藤或树皮之类的东西编制,跟那套耀眼的兵器甲胃相比,黯然粗涩。
走在前面的玄盛泰然坐下,看着一旁发愣的辛薇,淡淡启口:“姑娘自便。”
辛薇环顾了一下,人家让她自便,无非就是跟着席地而坐,她反正不介意,找个垛子便跟着坐下,等着他发问。
没想到,玄盛开口竟是:“姑娘的身份我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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