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迷度

　　一年前。神奈川。

　　*

　　社团活动进行到一半，就被政治老师一通电话叫到校门口。
　　时间是礼拜五的下午三点半，四月末的天空渐渐覆盖上浅淡的暖红色。空气还有些凉，日光却十分的灿烂。立海大校园里的植被璀璨着绿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高一新生左端迷度站在校门口跺着脚。
　　政治老师在原本的班导意外摔断腿后，接替了她的职责。同时他又是C组的班导，很多事情忙不过来，不过似乎乐在其中。
　　女生拢起衣袖，手指触及四月的空气，带着一丝寒意。
　　她眨了眨眼睛，夕阳的光辉从眼角逝去。

　　“迷度？”
　　柳生比吕士从学校出来，看到站在花坛边上的迷度，上去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家吗。”
　　本来在东张西望的迷度被比吕士的声音吓了一跳，“啊，我、我在等人，老师说……”
　　“哟，看起来左端同学很忙啊。”
　　这时候迷度才注意到比吕士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长手长脚，脑后还有两条小辫子。
　　是Ｂ组的仁王雅治，和比吕士一样是网球部的正选队员。
　　不过迷度和他没什么接触，而且因为妹妹津度的缘故，对仁王也实在没什么好感。她只简单地回答：“老师有事情拜托我们去做，我在等另一个同学。”
　　“唔？”比吕士推了推镜架——这是他惯有的动作。
　　这时候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叫的是迷度。
　　“抱歉让你久等了左端同学。”
　　踩着夕阳光辉而来的少年微笑着，微翘的发梢笼着一团光，模糊了边界线。
　　莫名地就觉得好看。
　　迷度捏紧了书包肩带。
　　仁王夸张地叫起来：“部长？！”
　　“啊，你们都在啊。”
　　幸村精市有些抱歉地朝迷度笑了笑，清澈的眼睛浸染着落日的光辉，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部长，你和左端要去约会吗？”
　　仁王嘻嘻哈哈地问，完全没在意比吕士的眼神。
　　迷度一愣，继而低下了头。她不喜欢别人胡乱的推测，即使那是无恶意的。但同时她也不喜欢去辩解什么，那是更胡乱的做法。
　　“是班导拜托我们去做的社会义工，因为和我搭档的另一名同学生病了，所以就拜托左端啦。”
　　幸村并没有生气，他十分熟悉自己的队友的性格。
　　仁王双手枕在脑后，打量着迷度：“哎……部长，你干嘛不叫班上的同学一起啊，还是说你……”
　　“走了。”
　　比吕士突兀地打断了仁王调侃的话，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啊喂——那那明天部活见啊！”
　　仁王被比吕士拉远了。

　　原地只剩下幸村和迷度两人。
　　迷度低垂着头颅，脑海中有些混乱。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幸村的时候总会很紧张。
　　是对方太优秀太受欢迎的缘故吗？
　　迷度不知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谢谢你愿意帮忙。”
　　幸村精市率先开口说道。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温和有礼，噙着柔和的笑意。
　　“恩，好的。”
　　抛却了心中的烦躁和疑惑，迷度点点头，跟上幸村的脚步。

　　*

　　“在金井综合医院的儿童病房。那孩子父亲早年因为意外去世了，母亲为了照顾他就开了家咖啡屋，谁知道查出了败血症。我们学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医院探望这类的孩子，我因为网球部训练的关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参加了，所以就自告奋勇……”
　　幸村精市收敛起笑容，声音轻下去：
　　“刚才对仁王说谎了。”
　　迷度笑了笑表示理解。不过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幸村会想到找她一起。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忙的。能帮上忙就好了。”
　　听到迷度的回答，幸村显然很高兴：“谢谢你了，一会儿我请你吃东西。”
　　迷度本来想拒绝，看着幸村似乎很坚持，就放弃了客套话。
　　“对了，那孩子的叫什么？需要买点什么东西去吗？”
　　“很好听的名字，叫雨之。青山雨之。”

　　迷度不清楚什么是败血症，她只知道那是个没有父亲又病重的孩子。她的同情心一向很容易泛滥，就像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
　　她们喜欢毛绒玩偶，甜腻的高点，或者安静的小孩子。
　　青山雨之五岁，有一张可爱的脸。似乎不太喜欢说话，总是抱着毛茸茸的玩偶坐在窗台上。
　　青山夫人向幸村和迷度表示感谢，美丽的女人却满面愁容。
　　有那么一瞬间迷度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现在怎么样呢。
　　是不是也在某一个城市辛苦地工作着，或者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生养了其他的孩子呢。
　　十六岁的少女站在空气薄凉的医院走廊里，玻璃隔墙倒映出她单薄的侧面，与里面的孩子重叠了。

　　你是不是也很孤独呢。
　　也许在你五岁的世界里，还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吧。

　　幸村精市送走要赶回咖啡屋处理事务的青山夫人，转过身轻唤着似乎在发呆的同伴。
　　“左端？我们进去吧。”
　　“哦，恩！”

　　*

　　幸村精市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无论对于谁，都是充满耐心。
　　迷度伸了个懒腰，把床铺铺好，赶在青山夫人回来之前。
　　青山雨之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依然是个天真的孩子。他喜欢有人来与他说话，喜爱毛绒玩具，意识里憧憬着病好之后外面的世界。
　　迷度喜欢这个孩子。潜意识里，他就像曾经的自己。
　　只是她内心的那个世界，早在很久以前就与世隔绝了。
　　外表文弱的少年把雨之抱上床，给他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快我们还会再来的哦。雨之要听妈妈和医生的话，这样就可以更快到外面去了，好吗？”
　　年幼的孩子一半的脸都埋在毛绒玩具里，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柔软的睫毛濡湿了眼角。
　　“他困了。”
　　赶回医院的青山夫人轻声说。迷度和幸村小心翼翼地从床沿两侧起身准备离开。
　　迷度感到什么牵制住了自己的指尖，带着温暖的触觉。
　　小心的，不舍的。或者是求助的。
　　雨之透过毛绒玩具的边缘向迷度投去视线，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迷度的指尖。
　　只要轻轻走开就可以摆脱束缚。
　　迷度抿起嘴角，转身回到窗前轻声在他耳边说话。
　　雨之松开手指，阖上眼睑睡着了。
　　之后便是公式化地道别和感谢，青山夫人比之前更加疲惫，连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
　　走出病房的迷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母亲正坐在儿子的床沿，脸枕在孩子幼小的手臂上。
　　好像在哭泣。

　　走出医院，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气息和在医院里时完全不同。带着春日的温暖和还未离去的冷寒，既矛盾又贴合。
　　而在医院里，一直是冷冰冰人工高纯度的感觉。
　　那不是真实的。
　　天色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打开了，在里面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开着静音的手机里躺着两条信息，来自父亲和妹妹。大概是作为邻居的柳生比吕士已经作了简单的解释，因此家里人只是问她还回不回来吃晚饭，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云云。
　　“是家里的信息吗？”幸村精市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真抱歉，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我家在……”
　　司机了然地点点头，调转车身往迷度家的方向驶去。

　　已经接近六点了。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吃完晚饭，在房间里做作业或者看小说了吧。
　　迷度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各色的光线在车窗上拖曳成一簇光条，异乎寻常地华丽。
　　手机提示信息，迷度按下打开键。旁边的幸村好奇地问：“你家人真关心你啊。”
　　迷度想起来幸村好像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一瞬间又开始胡乱猜测，直到看着手机上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脑筋一转才想到也许幸村早就打好招呼了。
　　“是我妹妹。”迷度把手机调回静音塞进书包，“她问我作业呢。”
　　“我也有个妹妹。”幸村微笑着，狭小的车厢里两人对视着，“不过她比我小很多，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在带。爸妈都很忙。”
　　“幸村君一定是个好哥哥。”迷度想象着幸村精市家里的情况，他妹妹一定也是个温和乖巧的女孩子。哪里像津度，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像个调皮的男孩子。
　　“我……平时忙于学业外，还有网球部的训练，很少有时间去陪小梦。”幸村垂下眼睫，窗外的光线和阴影在他脸上流逝，“她比雨之大两岁，有时候我会突然担心万一她生病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好好地照顾她怎么办……”
　　少年突然道出的内心让迷度微微愣神。
　　事实上他们相识不过两三个礼拜，其中交谈的次数寥寥无几。相交集的原因，除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公交卡和硬币事件，就是因为有同一个老师。而那位老师似乎永远在忙碌，永远喜欢找自己的学生帮忙。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幸村精市自己提出来的。
　　其实他们只能算是校友吧。正巧高中在一个学校，重新分班的时候又没能排在一起，中间隔着一个B组。迷度也不喜欢跑去网球场，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
　　甚至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呢？
　　迷度思考着，没有得出结论。反而是幸村轻笑着：“抱歉啊，对你发了牢骚。”
　　“唔，没关系的。”迷度摆摆手，司机在路口停了车。

　　天完全黑了，通往家门口的路途分叉成好几条，最终有集合到一起，藏在茂密的植被中。
　　迷度和幸村下了车，望着出租车换成绿色的标识，重新驶远。
　　两人站在路口，居民都在家里休息，蜿蜒的路线被黑夜覆盖。
　　“我……不着急回去。”迷度深吸了口气，对幸村说，“幸村君不是说要请好吃的吗，这里没什么店面，去便利店吧。”
　　少年的笑柔和了面容，漂亮得不可思议。
　　迷度移开了视线。
　　“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走吧。”

　　*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寥寥无几的客人。左挑右选后买了两罐柠檬茶和在加热器里的关东煮。
　　在所有饮料中，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柠檬茶。所以在货架前两只手同时伸出的时候，他们都不由一愣，然后对视了一眼。
　　“这个牌子的味道很清爽。”
　　“是啊。而且到处都买得到。”
　　买完了东西，就是去哪里吃了。迷度总不可能带着幸村回家去，要不然就不应该买关东煮，而是直接请吃晚饭了。
　　最后提议去了附近的小公园。
　　这时候有居民陆续地出来散步，遇到认识的，会打招呼，然后对方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落到身旁的少年身上。
　　迷度无数次张嘴，却什么也说不起来。
　　说出来才更惹人怀疑吧。
　　反正看幸村好像也不在意，她自己纠结什么呀。
　　迷度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幸村的侧目。

　　小公园里的一盏街灯坏了，闪闪烁烁的光线在黑暗中分外诡秘。
　　偶尔有几只夜猫路过，发出低低的猫叫，最后在两人附近游走。
　　“它们是饿了吧？”
　　幸村从书包里找出一包饼干，捏碎了防到不远处的石凳下。流浪猫在幸村回到原来的位置时迅速奔了过去。
　　“这里一直有被遗弃的动物。因为搬家，因为厌倦……很多种原因，被丢弃了。”
　　迷度咬着丸子，味道不是很好，煮得有点烂了。
　　“爸爸叫我不要去喂。”
　　幸村疑惑地问：“为什么？怕它们身上有病菌？”
　　“不是。”迷度放下关东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直说弱肉强食，不需要人类去介入。”
　　“弱肉强食啊……”幸村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吧。”
　　“我爸爸是个警察，可能经历的比较多。所以我觉得他有时候对于有些事很偏激。”
　　迷度没有去在意幸村的感慨，也许他是想到了在网球场上的竞争吧。

　　“即使爸爸很偏激，对你们的关爱是不会变的。”
　　损坏的街灯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那是迷度的父亲左端谷宪。
　　“——爸爸？”
　　迷度慌张地起身，暗叫不好。
　　“这么晚不回家也不会打个电话。”左端谷宪扫了一眼幸村精市，“同学？”
　　“您好，我是一年C组的幸村精市。今天是我拜托左端同学和我一起去医院做义工的，真是抱歉弄到这么晚。”
　　幸村上前一步，过分秀气的面容让左端谷宪蹙起了眉头。
　　“没事。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学生一个人不安全。”
　　“好的，谢谢您。”
　　幸村拎起书包，笑着回答。
　　“左端同学，明天见。”
　　迷度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明天见。”

　　左端谷宪载着幸村精市离开了，公园里只剩下迷度一个人。她有些茫然地望着蜿蜒的道路。
　　他说明天见啊。
　　充满希望的明天见。

　　*

　　『没有事情能阻止我的脚步。我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也许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美好。』
　　『我从来不觉得它是美好的。我只是厌倦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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