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迷度

　　十七岁的夏季，莉莉独自登上火车，从伦敦到伯明翰。
　　车窗外飞逝过成片的麦田，在虹膜上形成奇异的新绿色光晕。

　　*

　　失忆，就像是小说里的桥段。
　　一个人五颜六色的生活，瞬间变成一片空白。怎么也找不回原来的颜色了。
　　需要重新上色，重新构造。
　　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

　　迷度回到了她的房间。虽然现在的她，对这个房间，这栋房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穿着拖鞋在房间里一圈圈地走，眼神落在书架上。走近了，拉开柜门，掠过书脊，最后停在一本小小的，塑料封皮的小本子上。
　　津度推门进来，“姐姐，可以吃饭咯。”
　　“恩，好。”迷度收回手，抚了一下衣摆，跟着津度下楼去了。

　　晚饭吃了什么，迷度不记得了。她现在正和津度走在家附近的街道上，夜色降临，路灯下围绕着成群的飞蛾，偶尔遇上几个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到热情熟悉到呼唤各自名字的地步。
　　甚至姓氏也没有。

　　“晚上好。”
　　“啊，好好。”

　　是平淡的生活。
　　和家人的关系也好，对邻居的关注也好。
　　再正常不过了。
　　迷度套了件浅色的休闲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脚步散漫地跟着津度去便利店。她慢慢地走着，偶尔停歇几秒，鼻翼下就流转过神奈川海风的咸味。
　　和那个梦里的味道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这里离海比较远的缘故吧。
　　路过一户人家，在门前种了漂亮的小花，可惜里面养了一条大狗，一接近就狂吠起来。迷度依依不舍地跟上妹妹的脚步，朝近在眼前的便利店去了。

　　“欢迎光临，晚上好啊客人。”
　　收银员小姐甜甜的声音落到迷度的耳边，她下意识地想去看一眼这个声音甜美的女人。
　　“晚上好。”迷度说。
　　收银员小姐显然没想到客人会回复她，眼神凝滞了几秒。
　　“啊，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是位非常热情的小姐。
　　其实迷度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是想出来散散步，顺便按照佐井医生的吩咐，多走动而已。现在腿部已经没有乏力的感觉了，但是那架轮椅却被从医院带回了家里。
　　“关东煮吧。”
　　迷度看着柜台前放在特质的器皿里加热的小吃说。

　　“其实这家关东煮不怎么好吃啊……”津度捧着柠檬茶和迷度一起坐在公园的台阶上，整个公园里除了流浪猫，就只有她们两个了。
　　虽然现在只有七点过十分。
　　“……还好吧。”
　　迷度咬了一口丸子，也许是煮太久了，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鲜嫩。
　　她又咬了一口。
　　……总感觉很熟悉呢。
　　好像和谁，在这样有咸咸海风味道的夜晚，一起去便利店买过关东煮。虽然不好吃，却依然囫囵吞枣般吃光了。

　　白纸上似乎被寻回了一些痕迹。
　　微不足道，辨不出颜色。
　　却在白色的纸张上那么明显。
　　无法忽视。

　　*

　　吃完关东煮就提议回家了。沿着迷宫般的夜间街道，记住那家种着小花养着大狗的人家，迷度继续踩着妹妹的影子前行。
　　那条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长，在缀满星子的夜空下，绵延成一道柔软的影子。
　　无限拉长。
　　迷度觉得有种无力感从脚底心慢慢攀附上小腿，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停了下来。
　　“姐姐？”津度捏着手机疑惑地转过身想催促她，大概是收到了家里的信息。迷度的手没有再抄在口袋里，她轻轻地捏着膝盖。
　　“你怎么了？”津度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急忙跑过去扶着她坐到一边的花坛上，“是不是觉得脚酸？我叫哥哥——”
　　“没关系。”迷度抬起脸露出一个试图让妹妹安心的笑容，她的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休息一下就好，可能是还不太习惯走这么多路吧。”
　　津度咬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坐到她身旁，想替她捏腿。
　　“不用了。”迷度缩了缩小腿，“休息一下就好。”
　　津度的手停在她的腿原来所在的位置上，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周围的光线很暗淡，加上津度垂着脑袋，迷度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津度吸了一下鼻子。又过了一会，津度突然哭了起来。
　　迷度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明白津度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女孩子的哭声在恍惚的夜色下断断续续，仿佛某种怪谈般绕着风，乘着云飘出去老远。
　　“阿津你……”迷度心头一紧，也许是身为姐姐的条件反射，她立刻向哭泣的妹妹道歉，“对不起……”
　　津度攥住她的袖子，抽抽噎噎地说：“姐姐是不是讨厌阿津了……”
　　“没有！”迷度惊讶地眨了下眼，提高音量说。路灯下围绕的飞蛾散开来，迷度的声音又降了下去。“对不起阿津……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但是姐姐——姐姐始终是喜欢妹妹的，永远不会讨厌妹妹的！”
　　津度揉搓着泛红的眼角呆呆看了迷度半晌。
　　“只要姐姐不讨厌阿津……”她的双手攥紧了迷度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不记得也没关系，阿津会帮姐姐记得很多很多‘以后’的。”
　　她伸出小指，勾上了迷度的小指。
　　“拉钩哦。”

　　迷度和津度坐在花坛上，月亮挂在中天，银色的月辉落在小路上，隐藏了云朵的痕迹。天际偶尔有一线红色飞逝而过，那大概是某架客机，载着满满一舱的乘客越过海洋，穿过云朵，在月亮的注视下，飞到另外一个地方。
　　“我们回去吧，”迷度收回视线，“爸爸和哥哥该担心了。”
　　“没事！”津度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它已经震动了很多次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津度急忙转移迷度的注意力：
　　——“比吕士哥哥！”
　　浅紫色头发的清俊少年在夜色下露出一个轮廓，身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小津……迷度？晚上散步么。”
　　迷度点了点头。
　　柳生比吕士走近了，夜风扬起他的衣摆，落下一片剪影。津度从花坛上跳下来，在迷度阻止之前说，“本来是的，但是姐姐好像腿又不舒服，我们正在休息呢。”
　　迷度避开柳生的视线，捏了捏衣角，又松开手指。
　　一片暗影落到她的手掌上。
　　“要不，我背你吧。”
　　柳生比吕士说。

　　迷度对柳生的第一印象，并不见得有多好。她只是觉得像这样一个礼貌周全的少年，似乎并不适合作为朋友。
　　只是同学就好。
　　因为太周到，以至于形成了一层隔阂。
　　迷度并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所以在津度想帮她揉腿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地躲开。
　　并不是有意的。
　　在柳生比吕士的建议下，迷度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拒绝。而后她发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似乎都无法违背这个少年的决定。无论她找怎么样的借口，最后仍然是趴到了他的背上。
　　柳生很瘦，很高。迷度局促地捏着手指，尽量仰起脖子，不至于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只是怎样躲避，少年身上的味道还是毫无阻拦地进了迷度的鼻子。
　　浅淡的，像森林里某种植物的味道。
　　却意外地让人印象深刻。
　　迷度这样想着，只觉得眼皮一沉，脖颈再也支撑不住，往下一靠，没有注意到背负着她的身躯微微一抖，她就睡过去了。

　　月辉，行云，夜空，星子。
　　怎么也走不到头的小路，路灯下围绕的飞蛾，飞向远方的客机……
　　从黑暗中伸出手来的少年，紫色头发，清俊的脸庞。
　　那是迷度梦境里的一页。

　　晚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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