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

　　高阳郡王朱高煦随战燕王朱棣，杀敌擒贼，保卫疆线，皇上大喜，赞高阳郡王年少英猛，更胜其父燕王年少之时。特颁旨赐宴燕王府，宴请诸皇亲国戚，同庆共贺。

　　七月十二，天才蒙蒙亮，燕王府府里的管家就忙着开库点清，各色的盘碟碗盏、绫罗绸缎、桌椅摆件如流水一般地抬出来，各院各房的丫鬟、小厮、婆子是脚不沾地的抬、放、洗、摆、有条不稳、忙中有序。

　　这是燕王府承蒙皇恩的大日子。

　　外席就设在王府花园正北的春来阁，从双飞檐到花园正中央繁茂的荷花池，空中齐齐整整悬挂着十二串灯笼，大如车辘，红如艳阳。庭院里满满摆着十二桌正席，六桌补席，都是一色鸡翅木嵌着大理石的大圆桌，从春来阁二楼的厢房往下去，尽是圆满吉祥的意象。

　　内席设在燕王妃的院子里，专接待各家女眷，正席六桌，补席六桌。为了便于各家女眷欣赏，燕王妃早早地命府里的园丁移栽了两百多盆荷花，摆在院子内外，来往道路的两侧，荷花亭亭玉立、千姿百态，引得醉人清香满庭满院。

　　这样的赐宴，应天府一年到头少说也有二三十回。虽会留下正席以谢皇恩，但皇上并不会真的亲临燕王府，燕王也不可为此擅离藩地。大部分位高权重的皇亲、高官也多是礼到人难到，只有与燕王府素来亲厚的权贵才会来捧场。余之宾客，倒是多为一些企图巴结讨好燕王府之流。

　　但是，燕王妃很重视这次赐宴，甚至要比新年里世子的婚事还要上心。只因新年朝贺之时，王爷一时疏忽，站在了皇太孙殿下的左侧。皇上虽未立刻发作，只隐忍着接受了朝贺。但事后将王爷叫到了谨身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训诫之后，皇上虽未另下责罚，但也不冷不热地晾了王爷大半年。北平的密信来报，今年到藩地巡查的御史比起往年来，是水米难进，倒是让人多了几分惶恐。燕王府上下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年的日子，终于等到朱高煦立了战功，老爷子似乎这才对燕王府舒展了眉头。

　　燕王妃思量，这次宴席一定要办好，既要从皇上爱简之习，又要不失隆重，才能昭显燕王府的恭臣之心。

　　***

　　虽然耳朵听不见，但也被进进出出的人影晃得眼花缭乱，想到过一会此处就有宾客到了，晴玥就一个人悄悄往燕王世子的院子里去了。刚刚过了六月半，兰馨就病了。今日赐宴，世子要主持外席，世子妃要主持内席，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为此忙碌，晴玥估摸着兰馨肯定一个人也闲闷得慌。

　　到了世子的院子，果然只看到一个年迈的婆子带着个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童在廊子下坐着看门。

　　“我来看看兰馨姑娘。”

　　那婆子认得晴玥，笑着指了指耳院。

　　一只脚刚刚跨进院门，就瞧见兰馨正倚坐在廊子下，一身茜色的襦裙衬得她不施粉黛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一手持着绣绷，一手捏着绣花针。或是病得身上有些乏力，连抽针的动作都有些费劲。
　　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晴玥看到兰馨这副怏怏之态，难以将她和当初那个娇憨体壮的小姑娘混作一谈，心中顿生哀怜。

　　“怎么还在这吹风呢？”

　　兰馨见是晴玥来了，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扶着廊柱起身要去拉她的手。

　　见她连起身都这样困难，晴玥心里跟着一揪，只强撑着笑脸嗔怪道，“知道你年轻体壮！虽是小月，也还要谨慎些好。”说着就扶着兰馨往屋里走。

　　兰馨也不辩驳，笑盈盈地跟着晴玥进了屋，慢慢在床上坐下。

　　“倒是绣什么宝贝呢？偏偏要紧在这个时候做，也不怕熬伤了眼睛吗？”晴玥不由分说去抢兰馨手里的绣绷，打闹玩笑如往日一般。兰馨却只淡淡地笑看着她。

　　“好精神的一棵桂花树，这样小的花簇儿也能绣得如此传神逼真，你手头上的功夫倒是越练越厉害了。这可怎么办？看来我回去要点着灯熬夜练习了，要不再过几个月要被你耻笑到塞外去了。”

　　兰馨伸手拨了拨晴玥眉间的碎发，仍微笑着，只是眼中是藏不住的疲倦。

　　耍了半天的嘴皮子，却不见兰馨如往日一般锤捏自己，晴玥的心一沉，莫名的不安萦在心头挥散不去，“这是绣给世子的吧，下个月就要过中秋了。”

　　兰馨点点头，许是听到世子，眼中多了两分精神。

　　晴玥轻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这点子事情就走了死心眼呢？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你还年轻，世子又疼爱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多半是忧思过度。如果不再好好提养精神，怎么能再为王府添嗣呢”。

　　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兰馨的表情也愁杂起来，拉过晴玥的手，写道：“我想好，身子不争气。”

　　从前，兰馨只一星半点认得几个字，自从晴玥入府后，因怕她耳聋，心中多苦闷愁思无人诉解，便发了狠心认了好些字。只是学得日子短，记的也不牢，这一句话在晴玥手心里琢磨、比划了半天才写下来。

　　看她认真的样子，晴玥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红了。

　　“不要担心我。”兰馨想了想，又写道：“你自己才要好好的。”

　　一时千言万语都胶着在喉头，晴玥拉着兰馨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却又似乎一个眼神已抵千言万语。二人相持而坐，望着门外四方的天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就这么坐了好一会。

　　“宁儿也没在吗？”晴玥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

　　兰馨整个人都一凛，眼中一暗。

　　晴玥没有察觉，又问道，“是也跟着大家出去帮忙了吗？”

　　兰馨点点头，努力撑着笑颜。晴玥却从她的眼底看出一丝不自然，心里又搅绕起来，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对的样子。

　　正想着，方四和珠儿已经进了屋里，给二人行礼。

　　“你们来做什么？”兰馨问。

　　珠儿看了晴玥一眼，又和方四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回答。

　　“有什么就说给你兰馨姐姐听，要不就回去算了，反正我也听不见。”晴玥没好气他们把兰馨当个外人的样子。

　　兰馨握着晴玥的手紧了两分，说道：“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直接说吧，我也好帮晴玥姑娘裁决、裁决，若是实在为难，我案上也有笔墨，你们写给姑娘看也行。”

　　此话一出，二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不敢遮掩，忙把来意说给了兰馨听。兰馨听罢，却也没有主意，仍叫方四写在纸上给晴玥看。

　　晴玥看这三个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子，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复杂，倒也跟着紧张起来。好容易方四落了笔，捧着墨迹未干的纸送到晴玥手上。低头一看，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皇太孙和魏国公结伴而来？连太孙妃都来了？”晴玥的心跳得慌乱，“不是说这样的宴席，大部分的上宾都是送送礼，称称病就对付过去了吗？”

　　兰馨、珠儿、方四三个人面面相觑。

　　“郡王还让你们来找我去？”这一问直冲着方四。

　　方四猛点头。

　　“叫我去做什么？”

　　方四又猛摇头，表示不知道。

　　失神地跌坐回床上，晴玥心里七上八下的。朱允炆来了，也不知是否只是为了赴宴。上次青沉星的警告，一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她一个局外人怎么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样的话？跟着朱高煦，是死路？难道是她在朱允炆或者朱植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从这个时候，他已经动了削藩的念头？他已经看出燕王府是皇权最大的威胁

　　心如乱麻。

　　不行，绝对不能出去和他们碰见。更不能去找朱高煦，他的脾气实在太冲动，保不住一时恼了又要惹出什么祸来，万一被人抓住小辫子，定个不臣之罪告到朱元璋那里去，岂不是要连累整个燕王府遭殃？

　　“你们回去告诉郡王，说找了一圈也没瞧见我，问了几个人，也都说没看见。许是跑到哪里去玩了。”

　　珠儿和方四面露难色。

　　“你们的主子，你们自己还不知道脾性吗？”晴玥晓之以理，“府里今夜满满都是贵客，连皇太孙殿下、太孙妃殿下都亲临燕王府，若是有一点行差踏错，可十足丢的是王爷、王妃的脸面。郡王跟着世子在前头宴客，少不得要饮酒，一时起了兴，保不准又要惹点子事。”

　　见珠儿和方四仍有些犹豫，晴玥又道，“你们郡王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再怎么要紧的事也可推迟到明日再说啊。”

　　“就照晴玥姑娘说的办吧，宴客为大，可不能马虎。惹了事，你们主子又要吃娘娘的鞭子。”兰馨在一旁帮腔，话却说得有气无力。

　　许是记起自家的郡王为了眼前这位晴玥姑娘，已经前后两次都被王妃娘娘打得下不了床，方四立刻就警醒了过来，忙拉着珠儿领了命。

　　“那我也不在这里留了。”晴玥转而向兰馨，打趣道：“免得明日被你家火药包郡王抓住了把柄，还要连累你包藏我的罪过。”

　　兰馨无奈一笑，起身到小橱柜里拣了几样点心包起来，塞到晴玥手里，做了个吃的手势。

　　晴玥心里一热，“知道了，不会饿着自己的。”说着又去拉兰馨的手，摸了摸她眼下疲倦的淡淡乌青，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安离愁，“你好好的养病，过几日我还来看你，要是还这样憔悴，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说着就要走，手却被拉住，晴玥回过头困惑地看着兰馨，只见她拿食指缓缓在手心写下几个字：不要负二爷。兰馨写完了抬起头，病容之下是满满的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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