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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夜宴(二)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高阳郡王的脾气说不好,倔起来,一回找不到说不定还要找第二回。想来想去,还是躲在眼皮子底下没有人的地方最安全。
燕王府的花园里遍是奇石堆叠的假山,奇巧多姿,又遍植着花草点缀,随便绕到一处假山背后,就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晴玥选了个沿着荷花池的偏僻之处,半躺在一个扁长的大鹅卵石上看星星月亮。三面是环绕的高高的太湖石假山,另一面临水,荷叶田田生得有半人高,藏得隐秘,好不恣意。
望着天空,一口一口把点心送进嘴里,晴玥不禁感叹还是兰馨聪明,知道自己夜里不方便找饭吃,还知道包一包点心给她压肚子。
今天是七月十二,月亮快圆了,高高挂在空中,如一块剔透晶润,又有点不够完美的玉璧。晴玥长叹了口气,一转眼回到明朝已经快两年了,回去似乎遥遥无期。想要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老天爷好像又很喜欢捉弄她。
朱允炆?朱高煦?
跟着哪个能平安活下去呢?
好像都不是什么善终。
晴玥苦笑。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还有一年多,朱元璋就会御龙归天,皇太孙朱允炆将会遵遗诏登基为帝,而朱允炆登基的第二年,燕王就会以清君侧之名起兵造反。
如果,如果自己告诉朱允炆,燕王有谋逆之心,要趁早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一阵夜风从荷花池上吹来,卷得发丝翻飞,七月暑节,晴玥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如果大明朝的历史变了,那么以后的六百年就会完全照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下去,如此,六百年后的世界还会有自己吗?
还有,就算自己这样说了,朱允炆会听信吗?如果信了,那么燕王、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兰馨都会因此被诛杀吗?
晴玥不敢再想下去,她自认没有权利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还有朱高煦,想到他,心中五味陈杂。过往点点滴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谁都不是傻子,这样的用情至深,要怎么偿还。推算起来,朱高煦的日子倒是比朱允炆要长的多。在历史上,他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笔。如果,能劝得住他,在很多年之后不要动非分之念,也许是可以保得他一世平安的。
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到脸上,滑了下去,又一滴砸到嘴里,没有味道。
晴玥睁开眼,下雨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玉璧被遮在了浓云之后,天空变成了茫茫一片青黑,透着殷殷红光。晴玥跳起来,掂着脚尖朝着荷花池的那一边望去,目光穿过重重起伏的荷叶,对岸是一片灯火通明,高高挂起的火红灯笼在渐密的雨幕下,变得氤氲朦胧。
***
春来阁。
世子一边揉着跳痛的太阳穴,一边指挥着下人把菜品撤进春来阁。方才被人灌了一通,现在头疼的厉害。那个辽王朱植,不知道哪里来的干劲儿,抓着右军都督的儿子硬是和自己拼了十数杯,要不是朱高煦替自己解围挡下许多杯,此刻恐怕已经要被抬回院子了。
“刚才还挺好的天,怎么说下就下了。”世子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凌乱不堪的庭院,一群人手忙脚乱,不禁愁云密布。这宴席办得如此狼狈,不知道娘娘会怎样看自己。
“再下大些才好,淋透了就都早点打道回府。”朱高煦负手立在世子身侧,面色阴沉,细密的雨珠子粘在睫毛、眉毛上,也懒得去擦。
“说的什么话。”世子嗔怪,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可是皇上为了嘉奖你而赐的宴席。让人听到了,还以为你心里有什么怨怪不满。”
“皇上赐宴我自然高兴,就是有些人不识趣,上赶着来。”
“你又开始浑了,也不看看时候。”
“舅舅怎么也来了?他不是长久看不惯父王的做派,总不愿跟我们来往的吗?今日来了,也没见他来贺我一句,吃了没两口就把娘娘请到一边说话去了。他想干什么?”朱高煦的酒劲儿也上来了,眼中泛着微醺的红,直盯着世子。
“我怎么知道。”世子没有看朱高煦,只笑着和迎面而来的宾客招呼。
心里憋了口气不知道往哪出,朱高煦大呵,“方四!方四!”
方四本来在帮人抬酒坛子,背后猛然传来主子的大喊,吓得他差点没抱稳摔了。
“这狗奴才跑哪去了!方四!”
“郡王殿下,奴才在这儿。”方四忙不迭地放下酒坛,小跑到朱高煦跟前,“奴才刚抬酒呢,郡王有事吩咐?”
“叫你找的人呢?”朱高煦双目赤红,怒不可遏。
“早前回过郡王,没有找到啊。”
“没找到?没找到不会叫人接着找啊!”朱高煦骂咧着,“蠢货。”
“你嚷什么?”世子一把抓住朱高煦,“喜事要弄成丑事吗?”
对视着世子的眼睛,里面是隐忍不发的愤怒,朱高煦抽开自己的手臂,没有再做声。
“你也不机灵,没说下雨了给你主子撑把伞。”世子朝方四一甩手,叫他赶紧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世子怎么站在这儿淋雨呢?”话音未落,一把油纸伞就撑在了世子的头上。
朱高煦抬头一看来人,顿时愣住了,困惑地向世子看去。
“怎么郡王也站在这淋雨呢?”来人边说,边将怀里另一把油伞撑开,自己站在当中,高高伸着手臂,一边一个替两个男人遮着雨。
“我自己来。”朱高煦将伞抽了过来,探求地再看世子。
世子避开朱高煦的眼神,“是兰馨叫你来的吗?”
“难道不能是奴婢自己想着给世子送伞吗?”宁儿半垂着头,夜色下竟也能看到脸上透着一丝绯红。似乎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越矩,又道,“奴婢是跟着世子妃出来的,世子妃见下雨了,怕世子忙乱了,就不管不顾淋着雨了。”
“在世子妃眼里,本世子如此应不得大局吗?”朱高炽似乎并不领情。
“世子误会了,世子妃这是关心世子呢。”宁儿脸上透着得意。
朱高煦眯着眼看着两个人,冷冷道:“世子快进去吧,厢房里的客人都等着您呢。”
***
晴玥提着裙角躲在戏水画廊后面的竹林里,远远看着那群划拳的公子哥被丫鬟们请走了,才钻了出来。随手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飞快跑过去抱起茶壶对嘴喝起来,也不管是不是人喝剩的,实在是刚才的点心吃得有点干噎。
边喝水边拿眼瞥桌子上剩的果品糕点,有红有绿,有瓜有果,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晴玥窃喜,不如扫荡一下,省得浪费了,想着就放下茶壶去拿点心。又见桌子上还搁着笔墨纸砚,果然古代的文化人就是酸,走到哪里都要赋诗连句。
把半块桂花糕直接扔进嘴里,拍拍手上的渣滓,晴玥也拿起一张鉴赏、鉴赏,只见熟宣上写着两句打油诗:一池荷叶重重立,两朵莲花并蒂开。三五好友同欣赏,四王爷府真漂亮。
“啧啧,字还勉强,诗太凑合了。”晴玥忍不住笑喷出来。
正独自乐得开心呢,就见一张纸如幽灵般豁然从空中落到眼前,在戏水画廊幽暗、摇晃的烛火灯笼的光线下,惨白突兀。
那纸上好像还齐整整地写着什么,晴玥哪里敢看,大叫一声跳开,却被身后一双力手抓住胳膊。这一抓不妙,晴玥更是大惊,闭着眼睛抬手就打。又喊又叫,胡乱挠了几下,双手就被对方牢牢地缚住了,力道之大,竟是难以挣脱。
温热的手温传到自己的腕上,不是鬼啊?晴玥这才缓缓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朱允炆两颊微红,面若白玉,明亮黑漆的眼睛透着一点点醉意,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有一点醉酒后的欢愉,又透着点无奈凄哀。看得晴玥心中莫名的难受。
“参…”
想要向他行礼,朱允炆手上的力气却是不松,只笑得更浓,提着晴玥的手腕将她转过身去,正对着方才那张纸。
冤家路窄。晴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朱允炆松开她,抬手将那张纸挪得更近些,拿手指敲了敲。
晴玥会意,垂下头一字一字的看。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佳人何处?灯红酒暖,画栋雕栏,奈何意阑珊!中元节近,舒爽天气,次第岂无风雨?亡人恨,相思亦难收,叹自古难全久。
去年今日,月朗星稀,幸得知己同游,曾记莲盏烟朦。扁食两三,味寡情繁,诉话推心腹。如今何堪,咫尺天涯,怕流水无意休。皇孙诺,千金难易,卿心如故否?
“这有几句引的是李清照的《永遇乐》,今夕对比,情景交融。”晴玥咬了咬嘴唇,声音都有些颤抖,“皇太孙殿下仿得好。”
朱允炆抬起晴玥的下巴,慢慢转向自己,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卿心如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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