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作者:虎头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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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拿的东西


      左依依气冲冲地出门后,只剩我一人的屋子即刻安静下来,好像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骚动根本就没发生过。
      我默默地走进厨房把电饭煲里的粥舀出来,然后独自坐在餐桌前把这淡而无味的粘稠液体一勺一勺地吞进肚子里去。死命地压抑着心里那座想要爆发的火山,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值得我动气,根本一点都不值得我动气。这三天的假期,我要把左依依这个人和自己的大脑完全隔绝开来,不能就这么让她毁了我这难得的五一。可事与愿违,左依依这三个字似乎已经死死地黏住了我的脑髓,怎么甩也甩不掉。什么叫“留在这里找你的孟一湾”?真是莫名其妙!一大早就吵吵嚷嚷,黑着个脸像我欠她几千万没还一样。只是因为我没说出“自己的感觉”,所以她才气成那样吗?可我就是说不出口啊,这又有什么办法?更何况,她明明就知道我的感觉不是吗?她从来都是一把火,什么时候都可以烧起来,可我不是,我没办法像她那样把自己的心情脱光光让别人看得一清二楚。
      搅拌着碗里的粥水,我的思绪仍然乱得一团糟。其实说到底,我现在和左依依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朋友?这两个字刚蹦出来,左依依那句略带威胁性的话便立刻在耳边响起:“不要说我是你的什么好朋友、好姐妹”——不是好朋友、好姐妹,那……我们是……时间好像突然停顿了一秒,我为心里想到的那个关系词而感到整个世界因此而开始分隔开来。我和左依依是……恋人?藏在左胸后面的心脏开始有点发紧,就连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我仰起头,像是挣扎般一口气把剩下的粥喝完,然后一边起身把碗筷收拾好,一边僵着身子往厨房挪去。
      这个五一,和左依依无关。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陈杰突然打来电话,说要邀我出去吃个午饭,理由是想为他那天的打扰做个小补偿。我本想拒绝,但意识到如果独自呆在家里也只能让左依依继续占满我的思绪,于是便决定赴约。陈杰说出了一家西餐厅的名字,和我约定十一点半在那里碰头。他好像特别钟爱西餐,记得上次也是约我去那里,虽说我不怎么爱吃刀叉餐,但毕竟是人家付的钱,不能太嫌东嫌西。临出门前,我拿着手机,心里痒痒地忍不住想给左依依打个电话,这念头一跑出来,我又立刻责怪自己的窝囊,赌气似地把手机甩进包里,毅然离开家门。
      出于礼貌,我特地提前十分钟赶到那家餐厅,却没想陈杰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他今天穿着白色V领紧身T恤,配上深蓝色牛仔裤,休闲但不失风度。我不由得再次感叹: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材,陈杰绝对属于中上等的那一族,至少很入我的眼。
      “小乐,这边!”他朝我招招手,“我还以为你今天没空。”
      如果不是左依依突然发脾气走掉,我大概是没空的——没有把心里的牢骚话说出来,我只是随便笑了笑算作答复,然后跟着他走进门去。餐厅里的温度有点低,只穿着一件单薄T恤的我不禁缩了缩身子。看着里面一桌桌舞弄着刀叉默默吃着西餐的客人,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贸贸然地接受陈杰的邀约有点不太合适。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内心活动,陈杰一边在我前面引路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今天除了约你出来吃顿饭,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介绍一个人?没等我把这句话想明白,陈杰已经领着我来到窗边的某个四人座旁,而那里早就已经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同于陈杰,这个男人正穿着黑色西装白衬衫,一副非常正式的样子。他留着利落的短发,有着健康的麦色皮肤,五官硬朗,微微透着一股威慑旁人的气息。当他看到陈杰走近,板着的面容稍稍有点缓和,再看到跟在陈杰身后的我时,他笑了,同时那股慑人的气息也因这个露齿的阳光笑容而彻底破功。与他的五官相称,这个男人的声音浑厚而低沉:“你好,Jack经常和我提起你。”
      开门见山的问候以及带着些许西洋腔调的普通话让我微微一愣,因为他长着一张纯正的中国……或者说是亚洲人的脸,而且……Jack?谁是Jack?我一边在大脑里飞快寻思着身边有什么人叫Jack,一边稀里糊涂地回笑道:“你好。”打完招呼,我稍稍犹豫地在他对面坐下。陈杰大概是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对我道:“我的英文名叫Jack,这位是我在美国留学读研究生时的大学同学。”他说完,在这男人的身旁坐下。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们两人坐在一起,让我觉得本来高大的陈杰突然显得有点……娇小。
      “你叫我阿明就可以了。”这位自称“阿明”的男人又开口说道,他的笑容依旧柔和地挂在脸上,并且没有丝毫僵化的迹象。不等我回答,他继续用那古怪的腔调对我说:“对不起,Jack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会出现。不过我等一下就会离开,你不用太拘束。”阿明的普通话说得有点吃力,但他还是非常努力地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了,尽管效果不佳,却透着某种与他外表截然相反的可爱感觉。
      “你和陈杰一样,叫我小乐吧。”阿明说话的认真劲让我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不少。
      “好的,”阿明很认真地回答,“你好,小乐。”
      他这鹦鹉学舌的笨拙模样让我和陈杰都忍俊不禁,本来有点拘谨的气氛也因此而化了开来。并不急于点餐,我们三人继续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原来阿明个是正统的中国人,全名叫张明,只是在一岁多的时候随着改嫁的母亲移居美国,却又在他三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从此他便跟在继父的身边,期间没有回过中国。他又说他今年才刚回国来发展,目前仍然在努力学习中文——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阿明虽然有着一张纯正中国人的脸,却又说着别扭的西洋普通话。
      十几分钟后,阿明突然站起身,带着歉意地对我说他还有些事,要先行离开。陈杰立即拿起椅子上的一个皮夹递给阿明,随即又跟着站起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阿明也侧过身子小声地与陈杰耳语几句。我听得出他们是在用英文交流,但听不清交流的内容。看着这两人有点暧昧的亲昵动作,我忽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阿明走后,陈杰开门见山:“阿明是我男友。”
      男友,分为“男性友人”或“男朋友”,很明显陈杰口中所指的是后者。虽然他们刚才没有向我挑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我其实已经发现了些许苗头。现在终于听到了明确的答案,我并没有感到多吃惊,可最后也只能傻傻地“哦”了一下,算作答复。陈杰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笑着说:“本来阿明今天不来,可突然又决定过来坐坐,所以……来不及告诉你。”
      我笑着耸耸肩表示并不介意,然后又想起了那个约定,于是问道:“他知道我和你……?”假扮男女朋友的事?
      “他知道,”不等我说完,陈杰爽快地点点头,接着便转换了话题,“你想吃点什么?”他脸上的笑容非常淡然,似乎我们之间那不平常的约定只不过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游戏,不值得一提。这样也好,要是他们两人一本正经地坐在我面前和我讨论这事,我倒会更加不好意思。暂且放开话题,我们点了两份相同的牛扒套餐,陈杰又要了杯红酒,而我则要了杯柳橙汁——万年不变的选择。
      当我低头用刀叉捣鼓着牛扒时,陈杰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啊?”手中的刀因我突然的走神而在碟子上狠狠地滑了一下,刺耳的切刮声让我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今天笑得很勉强,”陈杰拿起手边的红酒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而且还一直闷闷不乐。”
      笑得很勉强?闷闷不乐?我在脑海里迅速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会啊,我一直表现得很开朗啊。似乎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陈杰笑着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说:“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无话可说。陈杰却一点都不为我的沉默感到尴尬,他笑着放下高脚杯,继续低头优雅地切割着碟子上那块九成熟的牛扒。看着他好像如来佛祖似的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粗鲁地与那恼人的牛扒作斗争。再次陷入沉默,我们两人各吃各的,一时无话。终于切好一小块肉,送到嘴里嚼了嚼,却味如嚼蜡。心里总感觉堵得慌,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不合胃口的牛扒,又或者是因为陈杰刚才说的话,再不然就是因为某个人。
      想了半天,我忍不住开口问:“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吗?”
      “鬼?”陈杰皱了皱眉,“你是说‘灵魂’吗?”
      “呃……都差不多吧。”我耸了耸肩,反正都不是人就对了。
      “曾经我也很热衷于这一类东西,鬼啊、怪啊什么的,”陈杰说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听说过人死了之后,灵魂会附着在最靠近身体的一件物体上,比如说一株草、一棵树。当然了,这个说法很牵强,难道说人死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灵魂就会附着在手术台里么?那手术台里得附着了多少灵魂?……但据我所知,曾经有一个调查,说那些濒临死亡的病人被医生拯救回来后,大部分都说他们有过‘灵魂出窍’的体验。也就是说,他们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离了□□,那时候不仅能看到自己的脸,而且还能看到旁边都出现过什么人、这些人都做过什么……”
      我皱了皱眉:“这些事我也听过,也就是说灵魂的确是存在的了?”
      “我听说过身边不少朋友的所谓‘撞鬼经历’,但要我来说的话,”陈杰撇了撇嘴,“所谓的‘灵魂’应该是一种磁场,或者能量……Anyway(反正),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你认为灵魂是存在的?”我固执地问。
      陈杰吞下口中的牛肉,简洁地回答道:“这个世界其实很大,不是么。”
      的确,人类实在太渺小,关于这个世界,我们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到底有没有外星人?究竟有没有灵魂?虽然我们还不能肯定,但也不能因此而去否定它。那本日记的确让我突然想了很多诸如此类的飘渺问题——而且还害我激怒了左依依。
      “难道让你烦心的,就是这件事?”陈杰用一脸“不会吧”的表情看着我。
      当然不是。心里越来越堵,我喝了一大口柳橙汁,把嘴里没有嚼烂的牛肉强行吞下,然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开口道:“那个……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既然陈杰也是这种人,那他多少能给点意见吧。
      陈杰一边放下手中的刀叉,一边抬起眼来看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呃……”我挺了挺身子,思索着该怎么把话说出口,“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有一个多年的好朋友,我的这个朋友一直都当她的好朋友是好朋友,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感情……”我顿了顿,看到陈杰仍然在仔细地听着,于是便继续说下去,“她的这个好朋友呢,却突然告诉我的这个朋友,说她喜欢她,而且非要她说出她到底爱不爱她,你说我这个朋友该怎么办?”希望我的话没把他绕晕。
      陈杰抿了抿嘴,问:“那你爱你的好朋友么?”
      “怎么说呢……应该是,爱的……”我别扭地吐出了几个字后,即刻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不对、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陈杰完全无视我的狡辩,他理所当然地继续问道:“既然爱,那还犹豫什么?”
      “我……”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我只能又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告诉他,“我就是……就是,说不出口。”只要看着左依依的眼睛,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的吻,心也跟着跳得厉害——那时候的我就算是吐一口气都难,更不用提开口说话了。
      “你的那个好朋友,是女的?”陈杰又喝了一口红酒。
      “呃……”我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嗯。”
      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陈杰坐直身子,皱着眉头憋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有什么长篇大论要从他嘴里吐出来似地说道:“很难。”却没想他只吐出了两个字。
      “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的朋友肯定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告诉你她爱你,”陈杰耸了耸肩,认真地说道,“那时候的她比现在的你所面对的困难要难上一百倍。”
      我还是一头雾水。
      不急着说话,陈杰又叉起一小块牛肉送进口中,慢慢地咀嚼完吞下后,才开口道:“首先,你说过你们是好朋友,而且还是同性朋友——也就是说她爱上你的原因有很多种,也许是一见钟情,可是却憋了好多年后才告诉你;也许是日久生情,她发现自己的感情后挣扎了若干天或若干年之后才下定决心告诉你……不管是哪一种,那都是一种煎熬,而且这种感情应该是非常深刻的——除非她只是心血来潮跟你玩玩,不过听你的描述,这种可能性很低。”
      我被说得一愣一愣地,看着如恋爱专家般的陈杰,只能一声不吭、傻傻地等着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们是同性,也就是说,她要担心的事情有很多。首先,她在告白前会担心你是否愿意接受她。其次,还要担心如果你不接受她,你们还能不能做回朋友——当然了,这两个问题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是要担心的……”陈杰说着,又喝了一口红酒,“可是除此之外,你的朋友还有很多事要担心。万一你接受了她,可以后呢?家人、朋友……他们会不会接受你们?这是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而她最最担心的是,你怕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你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因为你的朋友知道万一你接受了这段感情,那她就是那个罪恶的领路人,领你上了一条需要拿出十二万分勇气去走的路。”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一点一点拨开我头顶的迷雾,回过神来,我傻傻地张了张嘴:“可是……”
      “可是,”陈杰飞快地接过话,“即使你的朋友有这么多的事需要担心,她却还是决定告诉你她爱你——所以,她应该不是心血来潮想跟你玩玩,而是想认真面对自己的感情。还有,她大概是感觉到你对她也是有点意思的,所以才想要把话说清楚。”
      我叹了一口气:“所以……”
      “所以,”陈杰继续飞快地接过话,“她现在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是一个答案。你现在觉得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口很难,可比起她向你表白,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如果你爱她,并且愿意承受以后的事,那就把你的感情告诉她,不然你们两个都要受煎熬。如果你不爱她,那就更简单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就是。感情么,合拍就在一起,不合拍就散了得了。但千万别拖,因为这样的话,你的朋友会生不如死。别怪我用词太重,这可是大实话。”
      听着坐在跟前的陈杰说完这一长篇大论,我霎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呼吸。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我才缓过神来,看着陈杰那依旧淡然的脸,我轻声问:“难吗?……你和阿明?”
      陈杰笑了笑,但这个笑却不再淡然:“难。”仅仅一个字的回答,却让人觉得这里面好像藏了无数的辛酸。
      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怎么还……”
      “其实也没什么,”陈杰又耸了耸肩,“每一段感情都带着无数个难题不是么?……不管怎样,至少,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说完,他继续低下头切牛扒。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很多很多难题同时压在我们的背上、甚至连喘口气都难的时候,只要一句话或是一个人,我们就能把腰杆重新挺直了。
      听完陈杰说的这番话,我的心里好像多了点什么,同时也少了点什么。反正,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吃完这顿难受的西餐后该去做什么——我甚至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再一次看透我的心思,陈杰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吃西餐,反正我不介意你中途离席去别的地方和一个更合适的人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我嘴里还嚼着刚刚才死命切下来的牛肉,心事被人看穿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现在只能一边机械地蠕动着嘴巴一边傻傻地看着陈杰。
      “在你走之前我要正式向你道个歉,”陈杰继续说,“那天带老黑来搅了你和你好朋友的局,我真的是迫不得已。老黑是个大嘴巴,如果不让他看看你,他和他圈子里的人都会继续疯传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如神一般的存在,他已经知道那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的左依依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好朋友”。
      我看着陈杰,想了想后说:“也许,我和你能成为好朋友。”
      陈杰笑着低头吃下他最后一小块牛扒,嚼了嚼后说:“好朋友,我赠你一句良言——‘时间不等人,感情也不等人’。”
      匆匆离开这别扭的西餐厅时,我的内心是极其复杂的,就像有一块巨石突然从山上滚下来,冲动而又混乱。我从来、从来都不曾想过,左依依所面对的难题有那么多。我没有认认真真地正视过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都没有好好想过以后的事情。拎着包,我有点着急地走出餐厅门口,拐弯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某个迎面而来的人。没有心思停下,我说了声“对不起”后便朝正停在路边的一辆计程车奔去。利索地开门上车,跟司机说出左依依的住址,我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见左依依,非常非常想——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没想过要提前打个电话告诉左依依我要过去找她,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接我电话,而且就算是接了也只会再多骂我几次“王八蛋”而已。
      坐在车上,我扭头朝西餐厅的门口看了最后一眼。只见那里站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身材高挑,好像就是我刚才不小心撞到的那位。相离不过十步的距离,我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她的脸。但只是一眼,我便愣住了。长直发、白皙的皮肤,她有着只用一个“美”字便可以形容的相貌,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皱着眉,一边死盯着她一边拼命思索,她是艺人?还是熟人?直至这女人微微偏过头,让我看到她右眼角下方的一颗显眼黑痣,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可这时,计程车已经开始飞奔而去。
      “等等!”我几乎想都不想便冲司机吼道。
      车子应声停下,司机被我吓了一跳:“怎么?”
      顾不得搭理他,我只继续傻傻地看着那个让我大吃一惊的女人,而她却不再等我细看,转身走入了西餐厅内。
      “小姐,到底怎么了?”司机开始有点不耐烦。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再一次肯定:绝对是她,她就是我捡到那本日记时碰到的女人!
      “小姐?”司机又喊了我一声,“你到底要不要坐我这车?”
      回过头,我看了看司机,他正一脸的不耐烦。下车,我想下车——这是我现在心中所想。但不知为什么,就在我要打开车门的前一刻,心里突然出现了左依依的脸,还有她说的那句话——“乐梵,说你王八蛋你还真是王八蛋,你就自己留在这里找你的孟一湾去吧”。于是,想要下车的冲动就这么突然淡了下来。我下车去做什么呢?去再次确定她是不是那个说我掉了东西的女人?去确定她是不是……花羡落?然后呢?然后我又能怎么办?我似乎有点能明白左依依那天晚上转身离去时的心情,或许,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老是忘记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扭过头去,我对司机道:“不好意思,开车吧。”
      现在,管它什么孟一湾、花羡落,我要去找的人是左依依。
      司机临启动车子前摇了摇头,似乎在对我这个古怪的乘客表示无奈。而我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只能放松了身子、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大概是因为睡得太少,又或者是因为刚刚的那一幕,脑袋里突然传来阵阵刺痛,我叹着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凌晨看到的是疑似孟一湾的男人,现在碰到的是酷似花羡落的女人,难道下一个我遇到的会是类似林奏的幽魂?那本日记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的内容究竟是真还是假?这个已经被我提出过无数次的问题像是个无底的深渊,在彻底掉进去之前我赶忙把自己拉了回来:现在我心里想的应该是左依依,而不是那本该死的日记。
      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下了车,抬头看着二十几层楼高的公寓,我这才突然想到万一左依依不在家怎么办。那就站在门口等她回来——我咬了咬牙,一边朝里走一边练习着该怎么开口道歉,反正态度一定要诚恳,语气绝对要温和。终于准备妥当,我信心饱满地搭着电梯,来到左依依的家门前,吸一口气后按响了门铃。可事与愿违,当看到门后站的是Becky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突然戳爆了的气球,发出吓人的声响后散成了可怜的塑胶碎片。
      “是你?”Becky没有立即打开铁门,她只是站在原地,用一副不屑的神情看着我。
      或许是我太过敏感,又或许是我太过迟钝,但我现在就是觉得,左依依已经把对我的感情再次转移到了我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时间不等人,感情也不等人——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只是我不知道,左依依的感情会超速超成这样,在后面死命踩着三轮车的我,是怎么也赶不上的。我不由得开始怀疑左依依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只是“心血来潮”,不然不会像退潮一样退得那么快。
      “谁来了?”我听到屋里传来左依依的声音,下一刻她便出现了。披散着卷发、依旧穿着早上那套衣服的左依依看到我后,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表情瞬间僵硬,她冷冷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很好,没有一开口就骂我王八蛋。
      不管怎样,我得把我的戏份演完。于是,我底气不足地说:“我……我有事找你谈一谈。”这样的阵营让我觉得自己很孤独,铁门隔开了我们三个人,左依依和Becky一组,而我则单枪匹马地站在门外,像是来闹事的。
      左依依的表情像是被冰冻了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心脏好像被人踩上了一脚,但自尊心还是让我硬撑着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那三个字:“呃……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对不起。”收起笑容,我与左依依四目相对,希望她能从我的目光里感受到我内心的真诚。
      “……就这样?”可是左依依仍然冰冷的语气彻底踩碎了我的心。
      点点头,我死要脸地抿嘴说道:“就这样。”
      “那就这样吧,”左依依说着,顿了顿,“……不送。”然后,非常干脆地把里面的门给关上了。
      其实我有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二——左依依和Becky完胜。身子在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突然无力,有点想哭的感觉,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一滴眼泪愿意捧我的场。这样的结局虽然让我有点意外,但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谁会愿意再爱一个王八蛋呢?或许Becky是一个处处把左依依放到第一位的家伙,就算她是女人,也比我这个被一本莫名其妙的日记牵着鼻子走的女人要强。
      双脚酸疼得很,刚刚还不顾死活地走那么快,现在放松下来,终于尝到苦头了。我叹了一口气,要不是那双被我洗了的帆布鞋还没干,我就不会穿这双要命的高跟鞋出门了。不顾形象地脱掉鞋子,我赤着脚、提着高跟鞋往电梯那边挪去。冰凉的地板让我清醒了不少,至少找回了些许脚踏实地的感觉。原来感情真的不等人,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左依依离开前的衣角,却没想到只抓住了一拳头的空气……自找的。可是,我至少道歉了不是么,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无力地抬起手按亮电梯按钮,我又弯下身子去揉了揉疼到不行的脚踝。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我慢腾腾地挪进去,有点想坐到地上的冲动,但又觉得自己还没落魄到这种程度。倚靠在电梯墙边,我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徐徐关上,可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便是脚步声,紧接着,有只手伸进来拦住了即将关上的电梯门。
      门又开了,紧接着我的心也提了起来,因为栏住电梯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左依依。她没什么表情,看了看我后,一言不发地走进门来。我仍然倚靠在电梯墙边一头雾水地盯着左依依,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别想太多,”左依依突然开口,“我只是下楼去拿点东西。”
      她那傲慢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爽,想太多?我也没想什么啊,你才想太多了吧?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会硬生生地顶回去。但现在我好累,心累脚也累,于是只能不屑地撇撇嘴,认命地转过头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门又关上了,左依依站在电梯的里边,而我则毫无形象地靠在楼层按钮的一旁,两人互不干扰,这局面好得很。
      可左依依好像并没有要和我一起维持这“互不干扰”的状态,她突然问:“你来这找我,就是为了说对不起?”
      我回过头去看她,左依依也正看着我,两人四目相对了好半天,我才闷闷地答道:“……不是。”心里有点别扭,因为我觉得既然左依依现在已经有另外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了,我也就没必要把那些一路上想好的话说出来。不想和左依依这样对望下去,我又扭过头、抬眼看了看楼层显示器,竟然才落到第十七层,这电梯还真是有够慢。
      “你刚刚说有话想找我谈,”身后的左依依又问,“你要谈什么?”
      再次转过头,我看着左依依,她的表情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冷淡。大概是心里憋了股气,又或者实在是好奇,我不怕死地反问道:“你和Becky重新在一起了?”
      果然,左依依的表情即刻又僵硬起来,她好像有点生气:“你管我和谁在一起?”
      我懒得和左依依吵,只默默地回过头去,侧着脑袋靠在电梯墙边,不再搭理她。的确,她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但现在我的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哽着一股气,别扭得很。左依依似乎真的生气了,她也没再理会我,一时间整个电梯里静得像没人存在一样,只是隐隐约约凝着某种闷人的气息。我再次抬头,看着显示器里慢慢倒数着的数字,心里那股气越来越浓,而且还涌出了些许不甘心的情绪。脑海里又出现了刚才左依依和Becky一起站在门后的画面,那种“不甘心”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强烈。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不顾一切地穿着难受的高跟鞋跑来这里,却迎来这种结局。想着想着,我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开口道:“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算了,说出来吧。把自己的心情一次过说出来,然后就什么都结束了。
      左依依没有回话,我也不奢望她会回话,只自顾自地对着角落继续说道:“在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男生交往过,但是……我对他的感情……我觉得那应该不是爱一个人的感觉。那天晚上,我的确是亲了你,然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对你……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而且你和我一样也是女人,我当时真的有点吓到了,不知该怎么办……”转过头去,我对上左依依的视线,认真地说,“虽然你现在和Becky在一起,但我还是想说,如果这些天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委屈、生气的事……对不起。”刚说完,头顶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几个陌生人走进门来。
      虽然还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出口,但我还是认命地闭上了嘴。被许多陌生人包围着的左依依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愣了愣神,我差点觉得连她也与我毫不相识了。临转过头前,我对她笑了笑,算是一个告别。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大婶低下头,她皱着眉看了看我光着的脚,而我则毫不在意地继续拎着高跟鞋,耐心地等待这慢死人的电梯徐徐降落。我想,刚刚豁出去对左依依说出了那些话之后,我把自己整个人的形象也都跟着豁出去了。
      当电梯终于降落到一楼,我才暗暗地舒了口气,虽然没有把心底的闷气全都吐出体外,但好歹也觉得舒服了些许。拎着高跟鞋,我正准备光着脚丫跟其他人一起离开时,左手却突然被人死命地一拽。转过头,只见身后的左依依正死死地攥着我的手。不等我反应过来,她一语不发地把我拉出电梯,和其他人行走的路线完全相反,左依依拖着我走进了一旁的消防通道。这里面漆黑一片,赤着脚的我更是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左依依仍然不声不响地把我拽到角落,随着她的动作,我的脊背便硬生生地贴上了一片冰冷的墙壁。
      “你……”我才刚吐出一个字,左依依却突然欺了上来,下一秒我的嘴便被堵上了。
      堵住我嘴巴的是左依依的唇,那柔软、温热的触觉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身上的香气霎时把我裹紧,晕眩的感觉从我大脑深处涌出。我即刻想起了第一次吻左依依的那个晚上,熟悉却又陌生的诱惑让我不由得放任自己急速地往某个深渊下坠。但同时的,脑中又闪过刚才左依依和Becky站在门后看着我的画面,莫名的怒气也跟着涌出而且越来越强烈,于是我抬起手用力把她从我身上推开。我们的动静吵醒了沉睡着的声控灯,昏黄的亮光下,我和左依依一边看着对方,一边轻微地喘着气。她的长卷发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有些许散乱,但那双眼睛却仍在紧紧地看着我,里面透着些让我心悸的情愫。
      左依依先开了口,她那低沉的嗓音里仍夹杂着轻微喘息:“……我没有和Becky在一起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我皱了皱眉,仍然听不懂左依依在说些什么——没有和Becky在一起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身前的人再次走近,她继续说道:“不是只有我和她,家里还有好几个人,他们是一起来的……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
      似乎有点明白左依依想要表达什么,心里也想起了陈杰说的那些长篇大论,再加上面前这人说话的口吻里透着平时少有的委屈,我一直紧缩着的心突然松了开来,莫名的怒气也逐渐退散。慢慢地伸出手去,我握住了左依依那有些许冰凉的手腕,然后轻轻地把她拉近。左依依没有说话,身体却随着我的动作贴了上来。
      “既然你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压抑着心底的冲动,只为把话说完,“那……和我在一起好么?”不等她回答,我几乎想都不想便倾过身子,就着灯光主动吻住了她。左依依的唇很软,这和她那火辣的性格恰好相反。贴着那两片唇,我觉得自己的心在发热,像个小火炉,正悄悄地一点一点把我的身体燃尽。身前的人伸出手来搂过我的腰,有点蛮横地用舌头撬开我的唇,然后滑入了我的嘴里。像那晚一样,如此亲密的碰触让我开始迷失了自己,但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感觉不再漂浮不定,而是踏实得很。不知过了多久,这绵长的吻终于结束,我和左依依两额相抵,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我感觉自己好像从某个梦境里醒过来一样,有点懵懂却又全身发热,就连周围的空气也都是热的。在这刻,我相信并且肯定,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左依依抬起右手抚了抚我的脸颊,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说:“满嘴的橙子味……你是吃了橙子,还是喝了橙汁?”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穿上鞋,”她又轻声道,语气里竟带了些平日少有的撒娇感,“跟我回去……好么?”
      “你不是要下楼来拿东西?”我故意揶揄她。
      她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握紧我的手,用她那让我心悸的嗓音柔声道:“我要拿的东西,现在就在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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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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