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与君恰微醺

作者:鹿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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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朝:良辰好景终虚设



      “看你心情这般好,莫不是那一日终于要来了?”捏起一片幽兰的魂火,不冷不热,也没有什么阴气森森,他泄气的撒了手。

      覆着白色面具的人正遥望着三途河,背着的手指尖在轮流掐动着。

      “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这几日第十殿的魂火多了不少,你心情一好,它们也就都大胆的飘了起来。”他脸上带了笑意,也装模作样跟着掐指算算:“我与她关系太密,总是算不出她是何命运……喂,看在我终于要消散天地的份上,告诉我她的下场吧?”

      “既终究要消散,知与不知又有何不同。”面具人侧过身,换了个方位继续掐算。

      “咦,话不可以这样说,天地间任何事物都是要消散的,可没消散的时候还不都在拼命的满足自己,这叫活在当下,活在当下啊。”他嘿嘿笑了笑,转又默住:“上一次我问你的问题叫你逃掉了,做为相识一场的交换,你告诉我,她的下场一定不会不好……对不对?”

      见面具人默而不答,他反而摆摆手,一副知了的样子:“我真傻,你耗费千万年布下的局,不就是因着放不下她?既然放不下她,她的下场就一定不会坏到哪去。”

      他又掐起一团魂火:“你做了千般万般,可我一回去,她便又变回那个当初的她了,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你这么设计她,绝不会原谅你。”

      面具人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答话。

      ·

      妙波山庄是司马家家宅所在,在司马家还未破败之前,除了那喜好云游四海的司马空以外,司马家的老老小小是通通都住在这里的。

      山庄中原本属于司马珠缦的房间挂着一副笔墨丹青,画了个正颔首闻花香的美人,美人眼角长了颗美人痣,像是在垂泪。

      那副丹青画的原是东仙楼的第一美姬定春来,现在看看,简直一切都恍如隔世,有如一场幻梦。

      她又回到当初被凤凌绑架的妙波山庄,为的却是取走当初凤凌苦苦找寻的宝图——太虚幻境地图。

      将那副丹青取下,吹走画上落灰,拿出一早准备的火折子,在上头熏了几熏,被特殊处理过的地图便渐渐映了出来。

      大约是如今大街小巷定春来的丹青太多,这副挂在司马鹤家中的丹青反而如此不起眼,以至于江湖人士大肆搜刮掘地三尺却独独没有留意到这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挂画。

      胡豆用仅有的银子租了匹马,一路赶到了寒白山的后面。

      寒白山常有人走的那一面积雪甚少,走的越多便也有一条小径露出,可山的后半边完全是悬崖峭壁,想要登山简直比登天还难。

      幸好这一世的胡豆身体尚好,不缺手不缺脚,不缺鼻子也不缺眼睛,干什么都方便,她又掏出一早准备的棉布缠在手上,一路小心翼翼的攀爬到图中化出的洞穴,到了洞中,再找到洞中洞,便可开启太虚幻境的入口。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仿佛从前所经历的苦楚与磨难都是为了今日,为了今日以后的欢愉,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拿到太虚丹后,淮隐与她历经重重,终于可以不再转世轮回,永远的守在一起。

      昨日种种,皆如昙花,谢了便忘,可以原谅的,便都原谅。

      历经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她也渐渐悟了阎王用意,朝生夕死的人生才是这世间最艰难的人生,经历难得,情意更难得,既然难得明白,便更要珍惜那份难得才是。

      君东流将她推下悬崖,她已不再怨了,诚如何为欢所说,之所以依然怨恨,不过是仍旧放不下罢了。而这世上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东西,只要想,便能。

      而淮隐,她既生世爱着淮隐,那么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来自何妨的阻力,一起面对便是,管他是魔界要颠覆还是天界要颠覆,总之手还紧握,心还紧握,便不会再轻易放开。

      该来总会等来,该走的终要送走,凡人之一生本就百年光阴,短暂的让人来不及回首便已落入轮回,重新洗净再生,甚至没有时间大彻大悟,贪嗔痴怒怨,爱恨情仇苦。

      她能记起的自己已活了不知几千年,尽管曾经被罚至下界历劫,却通通没有这十日朝生夕死记的深刻,体味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反而让她悟了许多许多,将心中所存的芥蒂一一化解。

      古月也好,胡豆也罢,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轮回也好,转世也罢,所求不过心中记挂的人也刚好记挂着自己,两不相忘,如此甚好。

      随着一道耀眼光芒将她卷入洞中之洞,胡豆便被吸入一片熟悉的茫白之中。看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茫白,实在让她心窝窝一阵又一阵拧转的疼起来。

      “你来了。”虚天之外,虚空之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来了。”口舌仿佛已不由自己,代她答话。

      “说实话,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以为这些年来精心布下的命数辗辗转转却刚好都没有影响到你。”虚无这样说道。

      方才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已经消失,胡豆回神,不免觉得这句话说的好生奇怪:“我……该认得你?”

      “呵呵。该还是不该,如今连我都已不再确定了。”

      那笑声一如既往的寒掺,漫天茫白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一袭白衫的人,来人面上覆着一张雪白的面具,面具之上没有五官。

      “是你?”胡豆先是有些惊讶,继而便将脑中所存惯成一线,惊讶便也渐渐消去了。

      眼前之人正是那残破又华丽,神秘又古怪的潮天阁阁主,那终日覆着白面,不露五官孤零零站在同样茫白的潮天与海之中的奇人。

      想来那奇异的药酒浮生若梦本来只是天界才有,所以东流上仙才能用其斩断自己的记忆,后又不知为谁炼化成为何为欢,而潮天阁主却拥有同样巧妙的药酒,还成功用它斩断漆凤凌的记忆,炼化出那枚豆丁阿凤。

      从前的潮天阁主还喜取人脏器,却没有伤得人命,取冷淬阳寿这种事更是平凡之人无法做出。他知晓天下之事恐怕是用了只有天界与魔界之人才会用的推演之法……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因着这阁主的真实身份竟是太虚幻境的主人,散仙太虚子。

      当年胡豆为爹爹带着一同前来太虚幻境之时,所见到太虚子的面相是为云雾缭绕的,她还以为那是仙人都不愿见得凡尘之色,故施了个法术将阵容掩了起来。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也许一切的一切,早已在命数之中,也从未脱出掌控之外。

      有言道太虚子练就太虚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因为觉得天下安逸,实在无聊,于是便耗费自己千年功力炼了枚太虚丹,成为人间无上至宝,为的就是能让这万丈红尘重再起波澜,各类奇人涌现,奇珍接出。所以他才会邀约大批有威望的凡人去太虚幻境讲道,希望他们能将太虚丹的存在散播出去。

      而如今因着这散播出去的太虚幻境图在凡世引起的轩然大.波,闹得武林掀起血雨腥风,多少人因此丧命,还有多少人抱着一线希望前往潮天阁交换一个希望……难不成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名散仙闲极无聊,无聊到要看凡人厮杀、情意翻覆来的自娱自乐?

      胡豆忽然又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这预感告诉她,也许自己错了,错的很是离谱,满心的希望也不过云烟一场,终究要散。

      她看了那面具人一眼,叹了口气:“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太虚丹对不对?”

      原本最坏的打算,高高悬起的心却在看到面具人轻轻摇了摇头之后放了下来:“有?怎么会有?你当真耗了千年修为炼了这么颗丹药?”

      面具人又是呵呵一笑:“不错。”

      胡豆原本想通的东西又乱做一团了,她此番只是来求太虚丹的。其实她早就想好,自己还是胡豆的时候,那太虚子既然如此看好她,要将太虚丹送与她服用,那么即便她换了个身体,只怕太虚子也不会改变主意。

      可千未料万未料,太虚子竟是潮天阁主,想起潮天阁主一物换一物的坚持,自己的如意算盘便被草草打翻。

      而现在的胡豆,实在想不出一个法子让太虚子主动交出太虚丹来,若要抢,她不过一个凡人,根本没那个实力,若要偷,可她完全不知太虚丹在哪,若要骗……嗯,她着实没有可以行骗的筹码。

      想来想去,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幻。

      思及此处,不由一阵松懈,既感周身不冷,想来茫白应是术法所化,不是什么冰天雪地,也要不了人命,便一屁股坐在了这片茫白之上。

      面具人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胡豆撇撇嘴:“耍赖。”

      “……”

      这仙虽见惯了凡人生离死别你侬我侬爱恨情仇,却大约第一次见人耍赖,原本茫白的没有五官的周身竟泛着一丝茫然。

      胡豆道:“不瞒仙君,我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呃,也不知是那一世了,总之那时我是胡家胡豆,曾有幸跟着爹爹来这太虚幻境听太虚子仙君您讲道,那时您曾许我如我愿意修仙,便将这颗太虚丹与我提升修为只用,现下我身体虽不是胡豆的身体,可这颗赤诚赤诚想要修道的心却未曾改变……不知,不知仙君您的意思可有更改?”

      恢复了古月那一世的记忆,胡豆自然知道一个散仙品阶是不及仙君的,此番这般一口一个仙君不过恭维,想先博那太虚子一乐,乐了最好,主动将太虚丹与了她,若仍不乐,她便要做最后一搏,以太虚子的修为是推算不出她的前世今生的,届时她便将自己前世那明肌将军古月上仙的身份抖出来,也好先震上他一震。

      至于管不管用,只好看命。

      太虚子果然乐了,不过那乐声仍是极其寒掺人的一笑:“呵呵。”

      “我自知你是胡豆,非但知道你是胡豆,还知你前世是那鼎鼎大名的明肌将军,古月上仙。”

      …………

      胡豆对上他那双本该是眼窝窝的空白之处,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如意算盘不如意,还叫人看透了全部的底细,这样一来她更不知那太虚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现下的情况是,自己是个凡人,对方是仙人,自己有求于人,对方掌控他人。

      孰优孰劣,一观便知。

      “你知道?既然知道,你所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扁了扁嘴,还是将心中最大的疑问抬了出来。虽然她筹码不足,却求物心切。

      面具人背过身去:“不为什么。”

      胡豆不由咳了一声:“那你为何要炼那太虚丹?还……还弄得天下皆知,凡世大乱?”

      面具人苍白的背影很是孤嚣,连指尖都是惨白惨白的,好似稍不留意便要融入这片茫白的环境之中:“因为我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你将主动找上我。”

      作为古月的记忆恢复的不是很完整,她不知这太虚子与古月究竟是敌是友,听这话好像他为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你知道?”

      “知道。”

      “那我现在找上你,向你讨太虚丹,你给是不给?”

      “给。”

      “这么容易?”胡豆本着试探的态度稍微探探口风,不想他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呵呵。太虚丹在此。”面具人又转了回来,同时掌上已浮着一颗灰暗暗的丸子,乍看之下有如泥做:“你若服下,从此便可脱离这朝生夕死的命运了。”

      胡豆接过丸子放入一早准备好的白瓷瓶:“你帮了我,古月不会忘,他日你若有所求,我又恰恰可以给,那你就尽管来要好了。”

      面具人没有再回答,甚至连那寒掺的笑也没有,只是摆摆手,茫白的环境便纷纷散去,胡豆再一睁眼,自己已回到了寒白山脚下。

      向山中一望,曾经的洞穴消失无踪,只剩岩上皑皑白雪,冷森森寒风一吹,吹得胡豆一个激灵。

      摸摸腰间,瓷瓶还在。

      她换了个方向,准备走回曾经与淮隐约好的地方。

      ·

      寒白山脚下的小草棚里遥遥便可望见那一袭灰衣之人,腰间别着把青灰的剑,空着只袖管,一双眼茫然看着前方。

      胡豆本是缓步行走,越走越块便成了大步迈进,后来则完全成了跑,小跑,快跑,疾奔。

      “我回来了。”一把揽住淮隐的脖颈,将脸蹭在他颈窝之中,呼出的热气又吹回自己脸上。

      “古月……”淮隐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摸了模她的脑袋。

      两人这么静静靠了好一会,胡豆才从淮隐怀中钻了出来:“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说罢取下腰间瓷瓶:“太虚丹,你快服下吧。”

      将瓶塞拔出,还未来得及倒出丹药,便觉腰间一阵刺痛,跟着有人声如寒冰:“君上,这是恢复力量的大好机会。”

      本揽着自己的独臂顿了一顿,紧接着竟将她放在了地上。

      日虽中天,地上却冰寒冰寒,胡豆满身都失去了暖意:“淮隐……”她轻轻唤着,小声喊着,终于,一只不属于淮隐的手将她托了起来,那手的触感,是有如死人的无双,魔界旧将。

      淮隐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是该结束了,一切。”

      一颗带着苦涩的药丸被送入胡豆口中,那带着千般苦涩的味道,竟是太虚丹。

      掐着她喉咙的手甚至还带着些暖意。淮隐的手一直不怎么温暖,他双手手曾无数次揽过她的身体,抚摸过她的脑袋,拂上她的面颊,握着剑只为护她,后来甚至只剩下一只。

      虽不温暖,却极舒服。

      如今这仅剩的一只手却掐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咽下了太虚丹。

      胡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子甚至来不及多想,究竟淮隐是不是舍己救她,耳边还回响着那太虚子说过的话——

      你若服下,从此便可脱离这朝生夕死的命运了。

      兜兜转转,是终于要摆脱了么?

      千万丈光华之中,胡豆感觉越来越多的热流涌入身体,很热、很热,那样的燥热仿佛要焚尽自己的身体,将这副肉身融化掉了。

      随着一道枷锁被冲破,过往残段飞逝而过,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部化作一片耀耀流光,漫天飞舞。

      “不愧是蕴育我的大山,连一个小石头都这么剔透好看。”

      “非也非也……我不是上古众神,是上古天狐,不过众神覆灭我倒也都看在眼里……”

      “嗯,山中一片茫白,雪色剔透,实在明亮耀眼,明肌……从此这里就叫明肌山了。”

      …………
      ……

      “名字?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别看我尚没化形,名字还是有的,这座山叫明肌山,作为山上的一块石头,我当然也该叫明肌了。”

      “明肌啊……”

      …………
      ……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你也要离开的。为什么要离开……”

      “永远在这座山上不好吗?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从日出看到日落,每天都看。”

      …………
      ……

      “我可以助你化形,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真的?只要你帮我化形,我什么都答应你!”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明肌,斩断一切过往的记忆……你是……是古月,就叫古月如何?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
      …………
      ……

      一个略带凉意的事物覆在胡豆唇上,本被焚烧的身体仿佛化掉的身体便又不再这般燥热难受了。

      被辗转允吸着,似有腥腥血意入口,随着燥热退去,更多的寒意涌上。

      胡豆本能抗拒着,却换来更加肆意的掠夺,随着越来越多的寒气侵袭,她被死死按住,动也不能动,最后便真的不能动了。

      用仅存的力气睁开眼皮,眼前正贴着她的男子剑眉墨发,肤白无暇,着了一身玄衣,两只手完好完好的按着自己。

      那墨中带红的的双眸,正如当年她在修罗场上遥望千万魔军,那人众星拱月,隔着千军万马冷漠无情的看着她。

      似在传达着彼此唯一的目的——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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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第十朝:良辰好景终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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