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爱别离:风飘飘来雨萧萧
三途河畔,原本躲得密密实实的小仙们皆探出了脑袋,方才那一场流光溢彩、乱石横飞的大战着实让他们开了眼界,直叹运气太好,这等修为竟也三生有幸看得如此精彩绝伦、旷古绝今的顶尖一战。
原本河畔生的满满的彼岸花现在已被吹乱的不成形状,东到西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步踏五彩花,云鬓金步摇的妙丽女仙竟坐在地上,任平日她是厌恶的魂火缠在身上,贪婪吸着她的生气。
凄幽好似连泪也流不出了:“我不过让你服了三生花,害你坠入魔界……可你,可你明明也害他坠了魔……”她用力摇晃着眼前一身月白衣裳女子的瘦弱肩膀:“现在又为何要害得他灰飞烟灭?你知道灰飞烟灭是什么?是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间了啊!”
叫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凄幽干涸的眼中已无了任何生机:“早知如此,我宁可将他绑在百花殿,陪他渡过最后的十日……哈哈……东流,东流……别怕,我这就来陪你了……”
说话间,五色光华交替闪过,岸上一朵青色的彼岸花旁,便又依偎了另一朵五色小花。
约是初来地府,受不得阴气侵蚀,五色小花软趴趴的靠在那朵青色花旁,相依相偎,一副再不分离的气势。
胡豆一脸茫然坐在河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岸边那两朵小花,无论是先前那朵青色的、还是后来那朵五色的,看在眼中全都是些奇怪到不能理解的东西。
她不明白,她实在不明白,明明前一刻她还喜滋滋取得太虚丹,想就此与淮隐逍遥天下的,如何后一刻淮隐便将太虚丹喂到了她嘴里,紧接着两人便都到了地府,淮隐还恢复了昔日魔君所有。
更奇怪的是,恢复了所有的淮隐魔君第一件事竟是要出手杀她,而那被她怨过恨过最终决定忘过的东流上仙、昔日的君东流,却直直挡在了她身前。
两人斗了许久,久到东流上仙双目赤红,三千发丝尽白,连呼吸都不再稳当,转手结了同归于尽的大印。
杀人不成的淮隐与他旧部无双这才结了个印走了,临走前他那双冰寒的眼睛仍停在胡豆身上——
魔,是没有心的。
他这样说道。
二魔一走,东流上仙也便从空中坠了下来,没有结完的印通通反噬回身体之中,青光一过,便化了三千轻尘,纷纷消散。
而那随东流而来的女仙竟然疯疯癫癫的、拼命将那三千轻尘揽在怀中,最终凝在一株彼岸花之上。血色的彼岸花被轻尘一绕,渐渐成了青色,扎根三途河畔。
再然后,再然后那女仙就这么说了一通胡话,自己也化成一朵五色花,长在三途河边上了。
胡豆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演变成现下这个样子的。
呆坐了片刻,她忽然起身趴到那三途河边,对着漆黑泛着银光的河水照了照自己。
眼前的女子着着一身月白长衫,唇红齿白天地绝色,眉眼之间却满是清冷……她竟然又恢复了古月的形貌。
这一切莫不都是那太虚丹在作怪?
胡豆狠狠掐住自己手臂,很疼很疼,这周遭一切很是实在,不似梦境,也不似幻境,更不像自己凭空所想。
“小豆儿……”
身后有人轻声叫着,胡豆迟疑一下,仍是回头看了过去。
“你……何为欢?”她张大了嘴。
何为欢依然是初见时那身水蓝色的衫子,一脸风流像,俊俏得不像样子,只是唇无血色,惨白惨白像是恶鬼。
胡豆后退了一步,脚踩在冰冷刺骨的三途河水里,耳边是河中冤魂的哭闹声:“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已经‘化成光华三千,消散尘世之中’了么?”何为欢接道。
胡豆眨眨眼,接二连三的冲击已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看着眼前的人。
没错,在胡豆的记忆里,作为浮生若梦所炼化的记忆载体,在记忆回到自己身上的那已瞬间,何为欢是该‘化成光华三千,消散尘世之中’的。可他现下正好生好生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话。
“呵呵。”何为欢笑得有些尴尬,“那些都是骗你的,事实是我活得好好的,还给你的那些,都是不紧要的虚假部分。”
说完这些,何为欢指指岸边那朵青色的怪异彼岸花:“其实现在的我就是他,你信吗?”
“……”等着继续听说辞的胡豆喉中一哽,没忍住,咳了几下。
“哎,果然还是骗不了你。”何为欢懊恼的抓抓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本以为是放不下过去才让你这样伤心、这样难过,可没有了过去,你还是不快乐。”
“我虽然说了许多许多的谎,可有一句话却从不曾骗你……”他整个人忽然正经起来:“等你心中有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时,就是我报恩的时候。”
“你现在心中还想不想、要不要你的过去?”
胡豆看着何为欢,后者正直直望着她的双眼,像是在等她最后的答案。
最后的答案?
人之一生无非活在过去、当下、未来,可她却似乎永远纠结在自己的过去。过去的古月爱上魔君坠入魔界,过去的古月触犯天规下界轮回,过去的胡豆思慕君东流坠下悬崖,过去的胡豆大闹地府朝生夕死。对了,还有刚才的过去,过去的也不知是古月还是胡豆,爱着淮隐一心求太虚丹,现下更是落得这等莫名下场。
过去的她可曾说过,活在当下,快乐就好?
胡豆思了又思,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要了。”
何为欢却皱起眉头:“咦,这样可不好。”继而眨眨眼:“其实这一次我还是骗了你。”
“你不要怪我。”
他展颜一笑,带笑的眼中似夹了一丝水花,可惜光华太盛,很快一切都被映的看不清楚。
那样耀目的光华辗转了一圈,最后才将当中的胡豆吞没。
·
这一次的记忆简直如照明镜,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清楚,她甚至可以看清他每一件衣服的纹理,说出他手中每一种糕点的名字。
她本是明肌山上的一颗石头,一日不知为何化了形,还空有一身源源不绝、没来由的力量,彼时正逢天界大战魔界,她被送到了天帝面前,由战神峨狄亲自推荐,封了明肌将军。
因着一身力量太过,怕她平日误伤他人,峨狄亲自打造了一副压制力量的金镯送了她。戴上镯子会让整个人变得迟钝,她便独自呆在明肌山上,鲜少出门。
直到那日天空降下一朵青色祥云,一人怀捧着大把糕点,看着石头上独坐的她问:“一个人啊?”
她抬起头,看见这踩在祥云上的慵懒仙人,忽然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要不要吃?”见她没有答话,他丢一块到自己嘴里:“百花仙独门秘方,好吃的紧,别处没有的。”
后来一连三月,这人每日都会坐在那片祥云上吃糕点,时不时做不经意状掉落几块到她面前。
在第三个月的最后一日,她受命带了一千仙兵对战三千魔人,那场仗打得极难受,回到明肌山,坐在常坐的石头上,她想不通相杀的原因,索性不再想了,耳边传来那人熟悉的刮躁:“肿么又是一个人?你还钟是无趣……”
她忽然觉得相杀无用,悠哉甚好,这人活得太肆意太逍遥,不由生出一分羡慕来。
这样便是相识了。
之后她用九百九十九年的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心原是在他身上的,于是便在了一起,顺理成章。
一年之后,魔君淮隐修炼成功出关,向天界宣战,她受命带着一干天兵天将前去应战。
那一场大战不知战了多久,最后天兵天将与魔兵魔将几乎死绝,血染的修罗战场之上只剩淮隐上君与明肌将军二人,两人打得不分高下,不分日升月落,不分天地之间。
她因着不愿杀生想与魔界言和,故将手中剑弃了,不想却被魔君一剑刺穿胸口——
“战场上只有输赢,没有杀生。你输了。”魔君在她倒下前这样告诉她。
她被留在血染的战场之上,恍惚间感觉有人将她带走,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歉:“我不想害你,只是你不能留在他身边,你会害了他。”
你会害了他——
她被喂下三生花,性情大变,爱上淮隐魔君,甘愿为他沦魔坠入魔界。
仍旧还是害了他,害他强闯魔界损了一身修为,害他因她重伤沦魔,害他忍受沦魔之苦千年不得安宁依然陪她下界轮回……
而现在,他终于被她害的灰飞烟灭了。
·
冰冷的三途河畔,那朵五色小花颤颤巍巍,因着忍受不住地府阴气而枯萎,干涸的花瓣飘散在阴风之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被留下青色彼岸花此时便显得十分孤单,孤单伫立在这千万亡魂凝聚的三途河畔,孤单摆着脑袋,好像下一刻也会跟着飞散,粉身碎骨,不留痕迹。
从未下过雨的地府因着方才一场大战,三途河水被倾覆而起又重重落下,故迟迟下了一场小雨。
伴着阴风,雨丝飘摇,坠落的雨水中伴着无数凄厉鬼泣,时而像哭,时而似笑,垂在脸上,寒的心都跟着瑟缩。
周围小仙们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修为低的小仙甚至因着受不住雨中鸣泣而魂魄易体,跟着融入了河水之中。反应过来便都纷纷寻地方躲避这漫天倾覆的三途河水。
古月自河水之畔慢慢站了起来,她用手拂了拂额间潮湿凌乱的发,好似听不见雨中无限尖啸。木然转了转头——这里再没了什么何为欢,再没了什么百花凄幽,也再没了什么东流上仙。
蹲下身摸摸那朵青色的彼岸花,她忽然明白,心窝窝那残缺的一块永远都不会圆满了。
·
·
·
·
<番外·心字香>
他是一朵花,名为三生的花。
他本长在众生轮回盘的罅隙之中,深藏地府第十殿,从未见过天日,便是连知晓他存在的人都是少之又少。
每三万年一开花,花开三瓣,开了即落,从不结果,无根无叶,生世流离。
众生轮回盘承载轮回众生的使命,自是时时转动,无有一刻停歇。故他虽知晓众生贪嗔痴怒怨,爱恨情仇苦,却从未体会过其中任何一种,因着他每一次只有花开时才可睁眼看看这世界,继而又将陷入沉睡,一睡三万年。
斗胆将他摘下的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奇的是这人居然与他相似,无根无叶,无形无相,不过是个天地化物。怪的是明明同样是天地化物,这人却活得甚有滋味,日日在心中算计着另一个人,还是一个即将把他忘的干净的人。
这人扯下自己的一片花瓣,送入那方形成不久的灵魄之中,强行斩断她从有意识开始至今上万年的记忆,他感知一下,其实所谓上万年至今,也不过大都是处在那鸟不拉屎的荒山上,以一颗石头的视角仰望天地罢了。即便算上后来那只凭空飞来的天狐,加上这人,她数以万计的生命之中也只有聊聊两人的足迹而已。
斩与不斩,着实没什么影响。
他于是以一副看戏的姿态留在了这人身边,每日看他如何算计,在一步套着另一步之中,如何为那已然化形的女人布下千丝万缕的命数,直到布完自己想要的那一步。
不得不说此人实在太有耐性,甚至连与天地同寿的他都不得不佩服。这人算计的每一步不过才须臾数载,而他总共要算计上数千年才可到他等待的那一日。
其实千算万算,这人不过只想看看那女人后悔罢了,后悔当初弃他选了那只傻兮兮的天狐。
想来这人即便无相,也终究逃不过那贪嗔痴怒怨,那爱恨情仇苦。
千年之后,预定的命数来了一环,这人便又扯下自己一片花瓣,交与另一个在爱恨情仇中迷失了自己的女人。
服下三生花的第二片花瓣,那女人便会忘却前尘往事中最重要的东西,转而由最后看见的事物所取代那段记忆。
女人显然因为他忘却了当年那只傻兮兮的天狐,转而爱上了她的死对头魔君,还性情大变,终日死缠烂打,最终为他坠入魔界。
不知这人究竟编织了怎样的命数,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看到那女人后悔的一日,也许是拥有了那女人太多的记忆,他反而越发不能自拔,对整件事的发展方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又过不久,这人便索性将他最后一片花瓣连带花梗都丢入了一口奇异的巨鼎之中,终日与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泡制在一起,酿制成酒,开盖的那一日,这人为他泡出的药酒取名,浮生若梦。
他感叹这能让人遗忘过去的药酒得了个像样的名字,浮生若梦。可浮生如真若梦,又何必纠结那虚妄的爱恨,虚妄的牵扯,给自己平添这许多愁苦?
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
何苦何苦。
·
用药酒浮生若梦再度斩断那女人记忆的时候,他不由想是不是因着这人无相,也本该无心,现下竟然生心,便要让所有人都不能省心。
他问这人,你明知本就是一盘烂棋,再怎么下下去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怎么还下的这般自乐。
这人想想,没有回答,再后来他再三追问,也一直没有问到一个结果。
·
不知又打了什么算盘,这人竟将他斩断那女人三段记忆其中的两段都取走炼化,千年之后,得一化体出炉。
化体想来受自身夹带记忆影响太甚,性格方面像极了从前那只傻兮兮的天狐,风流成像,莽莽撞撞,毫无个安稳形状。
浮生若梦,何以为欢,化体为自己取名何为欢,一蹬脚飞身下界去了凡世,以报恩为名缠上了那女人,他便继续乐得看戏。
他觉得那女人其实很傻,傻的直冒泡泡。因着从最初的最初没有选择这人开始,她注定一生活在被算计好的命数之中。
不能好好爱自己很爱很爱的人,甚至不知要该去恨谁。
只有不断的遗忘、遗忘、再遗忘,永永远远活在失去过去、没有未来、当下痛苦的境况之中。
即便转世重生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非但重新爱上那傻子天狐,还又是被骗又是受伤的,好好姑娘家跑去大闹地府,惹怒阎君,闹得个朝生夕死的痛苦下场。
何必何必。
·
化体在凡世与那女人相处甚好,不知是不是被填充的记忆太多,化体反而成了那个被困住的一方,对那女人也越发有了好感,渐渐竟有利用自己所有记忆的优势,取代那傻子天狐的想法。
这个想法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不知是这世人都疯了,还是下世的人都会疯,怎么好好的人皆逃不过那些有的没得。化体虽不是他,可也是从他身上剥离出的一部分,如今竟有了这般欲念,着实叫人闹心。
也许是时候让那女人恢复些记忆,尝些甜头,然后再继续打击她的时候了。这人召回化体,将部分记忆还了那女人。
可化体似不愿回地府,竟留在了这人在凡世分.身的身边。
他想不明白,化体明明没有魂魄,不过一段虚无记忆的载体,一旦那女人的命数到了,他便注定要消散天地之间,连个渣渣都不留。这般苟延残喘也得不到什么,何以自伤,平白无故给自己余下的生命添上那么多的恼恨。难倒那爱恨情仇苦真的那般令人无法自拔?
身为众生轮回盘的化物,他深知一人一物轮回之一次转动,无非前世,今生,来世,三生定乾坤,每三生一轮回,三生之后,之前的因缘际会,所有纠葛便要化去,以免缘多成孽,扰乱三届轮回秩序。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永恒,又哪里来得爱恨情仇苦?
既然知道是早晚都要消失的东西,又何必非握在手中不放,弄得最后手也受伤,心也受伤。
·
化体在凡世活得逍遥快活,他独自闷在地府,无人说话。
最近亦极少见到这人,不知是不是分布凡世的分.身太多,近日总显得一副疲累模样,这个转轮王当的也不好,误将下世历劫的仙人错投畜生道的冤案一日要发生个一两桩。
再见到当年得到他第二片花瓣的女仙时,他知道那女人的命数又到了,果然,女仙为那傻子天狐续命而来,看她一副柔弱的样子,想不到做事却十分干脆,取自己那满载一身修为的元珠取得快速非常,没有丝毫犹豫之色,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悔。
不悔不悔,你们这些痴迷在爱恨情仇中的人通通都不悔,只是不晓得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不过为了这人所计算的命数时,又是个怎样的感觉。
他听了一哼,等那女仙离开才问这人,这一回又要那女人怎样了?
这人看了那三途河畔有一阵子,才说,我为她编织的命数只到最后一段记忆恢复之时,届时她便要自己做出选择。
又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等那天到来,可又觉得那天若是到了,也许……
后面的话停在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心想事成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心碎一地是个怎么难受,他没有心,他是天地化物,他是三生花。
这一刻,他忽然也很想感觉一下,哪怕只有那么一时半刻也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