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侠一枝梅][离应]皆苦

　　4

　　再醒来，已是深夜。
　　夏日里闷热的晚上，竟是一丝凉意也无。
　　应无求睁眼看到的，是贺小梅那张熟悉的脸。
　　他端着碗药正坐在床边，瞧见应无求醒来就笑一笑，说别担心，血淤在胸腹，咳出来到是好事。
　　明明是和善宽慰的话，应无求却不领情，冷冷瞥一眼贺小梅，只是闷不作声。到是没和自己过不去，递过来的药一口喝了，就又闭眼躺下不再言语。
　　耳边听着细细的脚步声，接着关门，贺小梅几步就走的远了。
　　要说应无求在这世上有什么顶顶讨厌的东西，那是非怪侠一枝梅莫属的。或者该说应无求恨他们，柴胡、贺小梅、燕三娘……他恨这几个团在离歌笑身边行侠仗义的人，几乎恨之入骨。大部分时候应无求不愿意承认种滑稽可笑的单方面恶毒，但它终究无处不在。
　　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积攒下来的怨毒，却终究只和离歌笑有关。
　　他们也是离歌笑的兄弟。
　　从应无求还是包来硬的时候，离歌笑就有许许多多的兄弟，意气风发两肋插刀过命的兄弟们。多年之后应无求甚至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想起他每一个的面孔，包来硬只有一个大哥，离歌笑却有无数兄弟。况且后来，应无求连大哥都没有了。
　　决意放弃的那天他在自己身上开了个很深很长的口子，伤的很重，重到九死一生之后还能取信于严嵩那千年成精的老狐狸。
　　从此豺狼虎豹秃鹫蛇蝎，再不是兄弟。
　　天上地下，也再无一物可求。
　　只剩下如忆的仇恨，应无求接下来植到自己身上，如忆恨严嵩，那应无求也恨。抱着这份恨意，应无求把自己变成一头比野兽更丑陋、更凶险、更卑劣的东西。
　　可连这恨也不是自己的。
　　再没比这更可笑的了。

　　那边厢贺小梅已进了离歌笑的房里，一进屋，就看见离歌笑正捏着把折扇出神。关于这座小镇这个院子的一些回忆贺小梅是不知的，只当是和应无求有关。
　　“歌哥，应无求的伤是不妨碍的，伤毒的淤血结在胸腹，排出来是好事。恐怕是要在你面前赌一口气，硬往回咽血块卡住了喉咙上不来气才晕的。”
　　“原来如此。”离歌笑似乎是答了句不相干的话，又去看贺小梅的脸色，灯影里瞧不出是喜是怒。本想说说这事，可连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救应无求，又怎么同贺小梅说的明白。
　　到是小梅一贯是体恤人心的，到不去问离歌笑这回事，只说应无求：“他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歌哥自己要小心些。我的方子写好了，抓药来吃便是，无非是滋补滋补身体气色，不吃也没什么妨碍。”
　　“小梅，你不怪我？”
　　“我来找你，可不是来救他的，我是巴不得这恶人罪有应得的！”贺小梅和柴胡落在应无求手里时遭遇的事，岂是能用原谅二字开脱的，可贺小梅顿一顿又说：“可我知道歌哥要救他一定有歌哥自己的原因。”
　　写好了方子，贺小梅便告辞要走，离歌笑也不拦。他知道叫贺小梅施药已是勉为其难，再叫他同应无求同住一个屋檐下，怕是要忍不住在汤药里下点巴豆砒霜给应无求尝尝了。况且最近河套一带不太平，有个新进窜起的青龙会连挑了豹子帮四个堂口，一时搅得这丰饶之地再度大乱。
　　又是一枝梅出动的时候了！
　　燕三娘和柴胡已快马加鞭往河套去，贺小梅千里迢迢来寻离歌笑，却顺手医了一枝梅的大仇人应无求。这因果真是说不清的事情，况且有些事情独独心细如发的贺小梅心里掂量的明白。只说一枝梅去驰援豹子帮，如有大事发生，便飞鸽传书给离歌笑再行定夺。
　　离歌笑知道这是小梅的体恤，于是不再多问，放了贺小梅独自离去。
　　把小梅送到怡红院的大门口，深夜里正是院户人家做生意的时候，几个军爷正熙熙攘攘的拥在门前。瞧见贺小梅娇媚纤弱之姿，忍不住侧目仔细瞧上几眼，放肆的让离歌笑忍不住握紧了刀柄。见惯了这阵仗的贺小梅到不恼，只是借故回头望望离歌笑，凑在耳边调笑似的细语。
　　【那日歌哥假死时，同我说无论如何不能杀应无求，死是假的，话到真呢。】

　　一句话说的离歌笑动弹不得，等寻着搪塞的话来，小梅已自拍马离去了。一枝梅日子这么久，贺小梅的骑术精进的可真是不少。
　　给贺小梅这一激，离歌笑只觉得天气更热了，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想起郑东流，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地，无一不错。
　　错的还有应无求。
　　回到那怡红院里那故作雅致的偏院，离歌笑立刻听到了水声，那是人在开满了白荷的池塘里泅游的声音。
　　池塘，水，应无求……包来硬。
　　有些心知肚明，不为人道的糟粕事就这么突然的摊在离歌笑面前。
　　驻足在池塘边的时候，离歌笑发现自己拔刀了，刀尖指向泛着波纹的水面。
　　波纹的尽头，是应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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