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侠一枝梅][离应]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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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是早备下的，拉着应无求到这边城小镇，也会带着他们一起回京。两匹情急之下胡乱买来的劣马，这些日子栓在槽上喂得一身膘，毛皮泛着缎子似的光，到成了好牲口。
　　离歌笑请来照看院子的邻人帮着架起了车，乡野人家穷困的惯了，对屋里的病人怕是还没有牲口上心。临别还恋恋不舍的拍了拍马屁股，叫离歌笑路上别急着走莫赶坏了马。
　　此时应无求已经自己瘸着拐着走到门口爬上了车，撩起帘子瞧瞧这见了二十几天的邻居，又瞧瞧门前路边上一块边角荒地，忽然开口。
　　“一脚踩出油的好地，小是小些，种点芝麻过年也是一口油。”
　　邻人似是给这位锦衣华服马车带来一副公子相的病人惊到了，颠倒半晌，才倒出个回话来：“说的是呢。”
　　这时应无求已经放下帘子不再肯搭话，上京一路几千里，车帘自此再没掀开过。
　　他是要死的，与这人世隔绝了才好，看一眼都是多余。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罢了，竟叫离歌笑驾着车翻来覆去的嚼透了，心里左右不安生。说这话的是离歌笑不知道的应无求，既不是现在的应无求也不是他记忆里的好兄弟，是只同如忆有关的包来硬。
　　有些关于了解和默契的东西给这么一句话击的摇摇欲坠悬在心头，连舌根都尝的出苦味。
　　离歌笑本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可应无求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应无求也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离歌笑和应无求走不到当下这一步。他们两个都自恃知道、了解，或者他们之间的其他什么，其实互相近乎一无所知。
　　情仇也好积怨也罢，缠了差没半辈子才有一个醒悟了，晚的近于笑话。
　　聪明如离歌笑悟的已是时过境迁。到应无求便连想也不情愿，横竖到了京城凌迟处死，往后无间畜生道里事，他拿千年万年身受去填就是。

　　一路无话。
　　边陲荒凉，马车走了两天才到个繁华的镇上。大明与鞑靼连年交战你来我往，造就了边境一代穷苦不堪的村落，也富裕了个把这样的镇子。重兵屯在边陲，有人的地方就有银子，头脑活络胆子又大的颇有从中发财的路子，就如同这镇上的王财主一样。
　　说是战乱祸民，架不住大小财主们脑子活络。管你是大明将士还是鞑靼勇士，打了胜仗都是要喝酒要找女人的。
　　近来一阵因为严家父子的事，大明皇帝杀了鞑靼王将边关形式一片大好，因此镇子口得名碑用的是德胜镇。这里还另有个镇名是得胜镇，那是往日鞑靼大军杀将来时一个得意忘形的将领改的，这块镇名碑近来给垫到了镇口第一户徐寡妇家的猪圈里当垫石，省的过几年鞑靼人再来换名碑的麻烦。
　　德胜镇说是镇，着实有几分勉强，从头到尾不过一条百十米的街道。白日里到看不出同别的镇子有什么不同，入了夜就一总变了样。茶馆酒楼，勾栏戏馆，鳞次栉比挤在一条街上，竟是不输于江南鱼米之地的繁华热闹。这许多商户人家做的都是军门生意，朝廷拨给边关兵士的饷银，不知有多少流进了德胜镇王财主的口袋。
　　离歌笑还是锦衣卫力士的时候，随着郑东流到过这里，锦衣卫本意是追寻个边关叛将的下落，却在这荒僻地方吃了个闷亏。说起来都是过往旧事，本该早不放在心上，可一想起当年恩师一把关刀力战鞑靼探子的风姿，心里就是一阵痛。
　　师徒连心本该是疼的，何况离歌笑自己驾着的马车上坐的还是杀师仇人，连带着几乎连自己也要恨上了。本是想绕路过去，图个心静，偏偏应无求两天奔波下来竟是不行了。夜里几口结着块黑血不声不响吐在袖里，到早晨又给离歌笑寻着血腥味找到了。
　　阿芙蓉剧毒，也不知道应无求的肚子里还有没有一件好器官，这黑血吐了几十天，怕是连肠子都快蚀光了。
　　应无求自然是不在乎，他上京是去凌迟处死的，吐两口血算不了什么。离歌笑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权宜来的骗局，总不能让应无求真死了，于是再不情愿也得找个歇脚的地方稍事将养。
　　说到寻医问药，方圆百十里地里，再没有比德胜镇更合适的了。
　　谁知道不情不愿的进了镇，才发现竟赶上了节日，各处张灯结彩的，说是王财主家的小姐这几日里就要抛绣球招亲。有意攀亲的外加瞧热闹的，扶老携幼十里八乡的拥过来，竟把德胜镇挤了个满满当当。几家客栈别说客房，就是柴房里都塞着铺盖卷打地铺。离歌笑赶着马车把德胜镇这一条大街来回走了两遍，车里的应无求眉间一团黑气眼见是要不行了，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奔了怡红院。
　　得胜镇里最大的勾栏院，名气起得俗的紧，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一万户叫怡红院的迎送人家。好在名字不紧要，离歌笑知道怡红院里有个招待贵客的别院，青松翠柳小荷池塘，修的好似江南小院。一晚不带姑娘也要作价四两，寻常路客是住不起的，离歌笑却曾住过。当年事关机密，为求稳妥锦衣卫包了这院子落脚，没想到时过境迁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正胡乱想着过往的种种，已经到了怡红院。门口龟奴瞧见这不起眼的马车刚要赶人，就给离歌笑一锭银子砸出了满脸殷勤来。
　　订了院子住下，离歌笑刚转头叫一声无求下车。正扶着车辕挪下车的那人，却遭雷劈似的一颤，栽头摔下了车。
　　应无求本来已经撑到了几乎油尽灯枯的境地，这一摔更是七荤八素，硬是给离歌笑拦腰抱起一路送到了床上，才想起这不应该来。这一路来诸多的疑点给离歌笑这一抱，忽然成了精有了魂，一股脑的跳出来往应无求脑袋里钻。他也不是傻子，总不能拿滥好人三个字再给离歌笑的举动开脱。
　　才刚一细想前因后果，眼前一黑，竟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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