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不好

　　九月初秋，洪州城里的樟树叶依旧青翠。那被豫章人用来入药的叶子，有着不同寻常的秉性。秋天不落叶，冬天仍是绿衣在身。可到了清明，这街头巷尾的樟树才换上火红的袍子。春风一吹，红叶便簌簌落落，往往一夜就铺满了洪州城的大街小巷。

　　今夜，皓月当空，满城宁静。夜幕中，白纸灯笼指引着巡城的卫兵，裹紧身上破旧铁衣，带着腰上鞘中已冷却的刀光，走向略显清冷的黎明。突然，深巷中传来不算大的嘈杂声。领队的军官停下脚步，倾耳听去，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开，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在这长久的寂静中，终于听到了几声东婆西姑的闹腾。兵荒马乱的年月，嘈杂也许不是好兆头。但死寂，更让人心悸。军官刚要率队进巷去看看，突然听到身后石子声响。他赶紧握刀回头，只见夜色中一个人影慢慢走来，最后停在众人面前。灯笼的烛光勾出来人眉目。她穿着皂色捕头公服，背上背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腰带上系着官府配的腰刀，在月光下笑嘻嘻地站着。军官看见她，会心一笑，不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不顾夜已三更，深巷中的那家墨江画馆里，此时闹得是人仰马翻。年轻的馆长李庐月点燃了画馆能找到的所有灯笼，把不小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她自己拿着最大的那个灯笼，向那位奔向自己的管家婆子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石头了吗？”
　　“小姐……咳咳……没……没有，”管家婆子站定，气喘吁吁地说道：“茅房厨房哪都看过了，没人……”
　　李庐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画师摸样的人打着灯笼从院外跑进来，边跑边说：“馆长！石头常去的几家米粉汤铺子都去过了，找不见他！”
　　这时，几个扎辫的孩子从房里跑出来，看摸样有男有女，都才五六岁光景。他们跑到李庐月身旁，抱住她揉着眼睛道：“师傅师傅，石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石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乖，师傅会把他找回来的。你们快去睡吧。明天一睁眼，石头哥哥就带你们画画。好乖。”李庐月摸摸孩子们的头，对身旁的青衣画师道：“河儿姐姐，你带她们去睡吧。”
　　女画师点点头，哄着孩子们回了屋。李庐月秀眉紧锁，抓过管家婆子手上的外衣披在身上：“石头这孩子，真是……这么晚还不回来，一定是出事了。我们都出去，分头找他！但都不要出城。婆婆，去把飞墨拉出来。”时逢战乱，宋兵大举南下。官兵节节败退，山贼流盗横行。若石头碰到坏人，那……李庐月尽力遏制住这些胡斯乱想，仔细系好袍子的衣带。
　　“我去！”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画师抢先跑去马圈，把那匹叫飞墨的马拉出来：“已经宵禁了，不让骑马。要是巡城的抓个正着，我一个男人好敷衍。”
　　没管年轻画师所说，李庐月从他手里拽过马缰，微微笑道：“我骑，要是被抓了，就让徐牧芸保我去。”
　　话音刚落，一个清悦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好啊，这是商量着怎么犯宵禁啊，太不把我这个捕头放在眼里。你们看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牧芸……我正要去找你，石头不见了……”李庐月转身一看，看见徐牧芸背上那个小男孩的脸蛋。焦急瞬时转化为惊喜：“石头！你……你给我过来！”惊喜立即又变成怒火熊熊，吓得徐牧芸都是一哆嗦。石头从她背上下来，道歉般地向大家笑笑，抬脚想走到李庐月身边去，可刚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地站住不动，好像疼的厉害。
　　李庐月连忙跨过去，抱住石头上下查看：“石头，你怎么了？！”
　　“没事，”徐牧芸蹲下身，拉开石头的裤腿：“脚崴了。幸好我路过江边，就把他背回来了。”
　　“江边？石头你到江边去做什么？怎么能这么贪玩！外面多乱你不知道吗！管家婆婆都快被你吓中风了！”

　　石头眨巴眨巴眼睛，拉过挎包中的画笔，抱着怀里：“师傅前日教大家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想去江边看看，看能不能看见白鹜。我……想画下来。”

　　“……”没想到石头不是贪玩，李庐月愣住，低下头无言以对。徐牧芸看她顿时神色黯然，急忙想着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倒是管家婆子抱着医箱跑来，欢天喜地叫道：“哎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次真要谢谢小捕头啦！石头你以后再乱跑，小心婆婆我踹死你！”
　　李庐月接过医箱，给石头上好药，扎上医布。“快去睡吧，以后不准不说一声就跑远了。”
　　管家婆婆抱着石头去睡了，院子里的灯笼都被熄掉。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月光催的人倦意绵绵。画师们见石头安然无恙，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更是困得不堪，都向李庐月徐牧芸告辞，各自回房睡去。有和徐牧芸关系好的年轻女画师，走到房门口还不忘向她挥挥手：“小捕头，做个好梦！”

　　“嘿嘿，好梦啊！”

　　李庐月见徐牧芸那满脸傻笑，右手拼命地挥动，左手却不自然地弯曲着，像是有伤在身。于是伸手把她拽到院子一角树影下那块平坦的大石头前，打开医箱，微皱眉头地命令道：“躺上去，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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