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折红枝

　　苏余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窗门迅速关上，到案前点亮油灯，把刚偷出的后山法阵图小心掏出来。

　　图解的是后山最外一层天机阵的排布，重要的阵眼和入阵的正确路线，此外还有一张巡逻线路的附册。苏余人拿出一旁的白纸，对着内容一点一线描摹起来。其间顾拜儿来敲门，约她一起去念晚经，苏余人颇不耐烦地，说自己正小睡着，叫他先去。

　　顾拜儿离去半个时辰，苏余人便画完了。她将偷出来的图册小心折好揣入怀里，开门走到上官寻花的门前，轻轻叩了一阵。里间毫无回应，苏余人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果如心中所料，上官寻花去念晚经了。苏余人走到靠墙书架边上，将纸册从怀中掏出迅速塞回了原来的位置。出房关好门，她回屋拿了一册道经，若无其事往经堂去了。

　　念完晚经，苏余人草草喝了碗粥，回来厢菀，照例与顾拜儿闲聊了一阵。顾拜儿见她兴致不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没睡醒啊？苏余人没回应他，顾拜儿知道她心情无常喜怒不定，自话自语了一阵，只能百无聊赖地回自己屋里去。

　　直入了深夜，苏余人轻轻开了门，院里其他人的房间都没了烛光，想来都已入睡。苏余人背上紫狼弓，拿了几把火折子，提着一盏灯笼跃墙往后山去了。

　　来到后山的野草丛，苏余人点着了灯笼。此处是巡逻的死角，从这里往半山腰走，其间会在什么时辰遇到哪一派的多少弟子，苏余人都清清楚楚。她在半人多高的草丛里蹲下，掏出路观图和巡逻路线的附册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纸角一卷伸入灯笼的烛苗上，看它烧得差不多了便放手，站起来用脚将发红的灰烬碾了碾。

　　那洞室中的金液却死丹真能治百病么？苏余人想，江湖传言那颗邪丹就是前观主为止剑宫首献制的，这般空穴来风的谣言，却叫人听了莫明地心痒难耐。

　　“义父，你是不是要死了？要不要我去昆仑圣地，用紫狼弓射一颗长生果给你啊。还是我去当道姑好了，自己炼一颗金丹给你。”苏余人试探着说过这么句话，当时那人怎么回答来着？是“胡言乱语”“放过道姑”之类的吧。苏余人微微笑着，灭了灯笼往山下走。

　　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摸到了洞室半山腰的入口，这条路她白天不知走过几次，顾拜儿都知道她“经常在后山溜达”，已经熟悉到闭眼都能走对的地步。不过这却是第一次没撞上巡逻的人，以往在白天，她堂而皇之地乱转，遇到了人就说是“随便走走”。这次半夜三更的，若撞上了可就没什么好借口了，总不好说是出来打猎的吧，瓜田李下，定然是二话不说绑了押去审问。

　　苏余人解下身后的紫狼弓握在手里，往洞里走了几丈，这入口是个漏斗形，越往里洞形越宽，洞口尚有月光照亮，里面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左右看不到壁沿，苏余人抬头，靠手中灯笼的亮度，也已经看不到顶壁了。依照天机阵的图解，前面不远处设有法阵，不能轻入。苏余人取出笼中的烛条，用一细绳穿过系在箭头上，紫狼开弓，嘣地一声朝斜上方射出去。噔然一声，上方落下一些细碎岩片，铁箭没入岩壁，烛苗暗灭了一下又重新燃起来。烛光居高临下，虽不十分明亮，却也照见五六分。

　　前方不远处的岩壁上竟别有火把，苏余人走上去拿火折点燃了，将手中灯笼放在墙跟边上，准备出来的时候再带走。

　　这洞穴比想像得大得多，弥漫阴冷的潮湿之气，远处看不见的暗处不时传来滴水的声音，苏余人抬头看到很多大小不一的石钟乳，才发觉这其实是个天然的洞穴，除了脚下的很窄一条路有人走过，其它地方都泛着腻湿的光泽，用火把伸过去照亮，看得到遍地的石珊瑚。

　　设有天机法阵的一段路非常明显，地上砖面平整，按先天八卦的图像，由形状不一的砖块拼接而成，严丝合缝，乍一看去，与平常砖路无异。而岩壁光滑，毫无掩饰地露着密密麻麻的黑洞，可想见其后伺藏的各种夺命暗器。

　　苏余人沉了一口气，出步从坤位左行，跳至最内圈，行到西坎位，往东绕行一次，最后顺右手慢慢走到乾位上。整个过程静静地，果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苏余人一身立定，心中笑着感谢了一把寻花姑娘屋里的天机图解。

　　苏余人继续往前走。她虽然胆大，却也有自知之明，第一次进来，不想这么快就把命交待在这里。天机阵往内的布局她完全不了解，每一步都踩得很谨慎，并想如果再看到什么不对劲的路段就回头。

　　不想十丈长道走下去，竟到了死路，苏余人隐见前方被堵死了，小心走上前，在右侧发现一道很窄的石门，旁边有块突出的红砖。苏余人犹豫再三，将红砖一掌推了进去，尔后快速退到门侧，她不敢正对门口，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又会从门里窜出什么莫明其妙的东西。

　　那门开始隆隆往上慢升，声音颇大，在空敞的洞穴内毫无忌惮地荡响。苏余人后悔得要死，这么大声，洞外如果有人经过，一定听得见。石门嚓一声卡牢之后安静下来，苏余人屏息静等了一阵，一切如常，她轻松了一口气，探头朝门里望进去。

　　原来她根本已经到了金液却死丹的养丹处——传说中上清观的“金胎神室”。

　　苏余人站在石门门口，愕然发现脚下是有丈许落差的断层，一眼望去，左右十畮之地凭空下陷，静立之前，如临深渊。那方圆百丈的地面是一个巨大的风水三合罗盘，其上密密麻麻嵌满巨大的字符，刻青描红，象徵乾坤阴阳，日月堪舆。洞室高逾百丈，中间一道石柱如神杵擎天，苏余人才知道这鹤鸣山的山体根本就是中空的，全靠这一根天柱支撑山顶的重量，那东南两处断口，月光洒线，正好在罗盘上交织起天心十道。

　　罗盘中央乃一圆形天池，十鼎相绕，月光映照下，可见微红的水液下一颗泛金之丹，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苏余人抬头静看，那高处断口吹风，山间滴水飘洒成烟，月光冷映下，濛濛如江上白雾，掩映壁上三清四神金虬赤凤，五岳八王珊瑚宝珠。又有清卷刻壁宿字印信，镌写三千六百旁门，七十二品丹法。

　　此等清圣华势，不掩金碧辉煌的形容。苏余人想，八大派来此，不为上清观，恐是为这一室乾坤吧。金液却死丹百步之遥，苏余人却不敢落地妄进，此处罗布传说中的十二天都神煞阵，一步踏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将洞室中的字宿符号线条描记下来，准备带回来好好研学一番。来日方长，以后再来嘛。

　　描了一个时辰，再过不久便要天亮了，苏余人将图纸折好揣入怀中，退步欲合石门，突然想起石门开合动静之大，恐会将洞外巡逻之人引来，到时候被瓮中捉鳖就惨了，正犹豫着，突听身后近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苏余人心中大惊，此处空旷，一眼即览，根本无处藏身。抬头观望，幸见神室高壁处有一凸出的岩方，连忙提气纵身而去，好在她轻功不差，靠着悬挂空中的石乳借了下力，轻松便落到了岩台上。

　　此处是余光不可及处，往里挪动数步，月光也照不到。苏余人刚敛好声息，听那脚步愈近，片刻之后，石门处便立了两人。

　　一者青衣，一者黑衣。两人以巾蒙面，身形皆是难得的端方修长，细看之下可知都是男子。苏余人想，原来不是巡视的人，看这样子，该不是来偷金液却死丹的吧。想到此处她突然兴奋起来，这处阵法传说无人可破，单看这两人如何丧命吧，此等好戏，真是千载难得。又想：外面天机阵并不简单，却被此二人不动声色地闯进来，也许是个阵法高手。

　　苏余人正乱想之际，突见那黑衣人展身下落，稳稳当当立在风水罗盘的虚九位上，运气于掌，同时击上“水”“木”两块磨石，两石嚓然陷下一格，但听一阵隆隆巨响，罗盘最外两层竟旋转起来，百丈罗盘，其力何止千钧，顿时岩壁微颤，整个山体都要震动起来。

　　“可好。全山的道士都知道了。”那立于石门处的青衣人轻轻一句，苏余人耳边轰鸣，未曾听清，却听底下那黑衣人道：“无妨，山上道士赶到此处最少要一刻钟。若有巡视的人冲进来，你解决了就是。”

　　他话音刚落，罗盘转定，苏余人低头细看，只见内盘道北辛字正好与轸十八连成一线，她不懂阴阳风水，根本看不明白。此时黑衣人一起步，已踏着奇怪的步迹往天池中心靠过去。苏余人静看他走了几步，那传说中的十二天都神煞阵根本没有反应，心中一惊，毫不犹豫搭箭上弓，瞄准了黑衣人的大腿，嘣然一箭射了过去。

　　长箭破空，黑衣人惊觉，无奈他身处阵法之中，两步不能随心挪移，下意识矮身一躲，结果那箭嚓地就射在了他的胸口上！

　　苏余人傻了一下，她觉得这个黑衣人实在太倒霉了，被插中胸口这种事，根本就怨不得别人。

　　黑衣人闷哼了一声，门口的青衣人倏然抬头，眼光直直朝苏余人一望，展身迅速而来，瞧那身手，竟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苏余人嘴角冷笑，抽箭上弦，运开万象诀三分内力，等那人近了，啪然开弓。两人距离近三十多丈，饶是高手近到岩台也要后劲不足，何况加上这磅礴一箭。

　　出乎意料之外，那青衣人竟眨眼制住了铁箭！青袍翻飞，袖风一扫，铁箭掉头而来！接气化气转气三段一气呵成，空中毫无借力。苏余人心中一惊急躲一步，那铁箭擦过脸噌地没入岩壁。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心惊，那人已倏然逼到了她面前，一手扫掉她手中的紫狼弓，青袖一翻，从腰中拨出一柄软剑，二话不说直接朝她脑门劈了下来！

　　苏余人此刻半躺在地手无寸铁，手糊乱一摸只摸到已经灭了火的火把，但此刻火把之类的有什么用呢，根本救不了命的。

　　但苏余人就是苏余人，不愧是多年打架过来的。只要是能揍人的，只要在苏余人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别说火把，就是一截烧火棍又如何？！只见她双手一握一挡，那火把虽然如预期一下被劈成了两截，但苏余人眼疾手快，在剑刃到门面之前，两手各握一截木棍，顺势一错，生生叉住了逼命的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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