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海

作者:曾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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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七)

      一月的伦敦竟有着难得的好天气,殷采佳一边哼着那首「玫瑰人生」,一边在打理他所自豪的白底黄点的茶花,曾呈也在花园里帮忙他洒水。

      「究竟这首歌是说些什么?」曾呈自问对法文认识除了你好、多谢、再见、晚安之外便一无所知。

      「还不是情呀爱呀,有你便有玫瑰人生等等等。」

      「那为何流行多年?还不是普通情歌。」

      殷采佳微笑,「要我算给你除了这首歌外,还有多少经典歌曲是关情情爱爱呢?」

      「可见人们还是喜欢情情塌塌的歌曲。」曾呈放下心中的洒水器,深深吸口气,道:「这公寓真是骯脏的伦敦中的一朵花儿。」

      「可见我品味一流,每所公寓都可让我的可人儿赞不绝口。」殷采佳总是爱人前人后都喊曾呈作「可人儿」的。

      曾呈笑骂:「我警告你不要再这让的喊。」

      殷采佳一把将曾呈抱在怀里,大声的唱着:「曾呈是我的可人儿,可人儿,可人儿,曾呈是我的可人儿,瞧瞧多可爱。」

      曾呈所有毛孔都竖起来,「你的烂嗓子简直侮辱了这首民谣。」

      殷采佳无赖的道:「怎样,不喜欢我唱的歌,没办法,我惟有努力练习,希望我的可人儿有天会欢喜。」

      这时邻居的小孩子恶作剧的吹起口哨来,曾呈顿顿脚,叫道:「快放开我,看,招人笑话了。」

      殷采佳笑道:「送我一个吻作交换如何?」但还是松开了曾呈。

      曾呈也还是惯常的笑骂他神经病。

      晚饭后,两人认真地讨论同居的问题,曾呈一开始便反对,殷采佳也不好勉强,开玩笑的缠着要曾呈今夜在他公寓留宿当作补偿。其实殷采佳能清楚地感到在这段感情中,曾呈一直是有所保留,只是殷采佳为人豁达,也不深究。

      而曾呈却完全明白自己的保留,只是为了殷采佳的浪荡及不安定,谁能知道殷采佳还会对自己有着多久的爱恋,她没自信可以能与这人有什么将来,毕竟自己还有半年便要回香港,而殷采佳呢,曾呈发现自己对他对将来的打算是毫无认知,这更添她对这份感情的犹疑。

      与殷采佳在一起,日子总是飞快的过,一下子便到了六月天,曾呈所有的课堂已经完毕,接着只是要提交论文便正式完成她的硕士课程,而她的特派员工作也告一段落,故此这阵子变得十分空闲。另一边厢的殷采佳亦完成了他的研究报告,趁着有空,两人便沿路由英国的南部一直游玩至董书形在苏格兰的花场。

      曾呈之前从未到过苏格兰,只觉这儿风光明媚,与灰天暗地的伦敦有极大差别,曾呈由衷的喜爱着这儿,殷采佳带着她到其中一个花房,那儿的门前挂着“殷”的名牌,曾呈笑道:「你就是要炫耀,告诉所有人这花房的花是你种的。」

      殷采佳大笑起来,「我就是那么敷浅,否则那会带着你四处的跑,只为好让别人知道我有个美丽的可人儿。」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左边脸颊的酒窝深深地陷下,到这个时候,曾呈还是会为他的俊朗而发呆。

      曾呈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呼吸着他的气息,殷采佳紧紧地拥着曾呈,说笑道:「让常欢那家伙看见,又要说笑了。」常欢每次在花店看见他两人手牵手的看花,都嘲耶他们是连体婴,少见一会儿也不行。

      殷采佳放开曾呈,开始替他的花卉拍照作记录,在殷采佳的书房中有着他所种植的所有的植物的记录,内容比起他的新闻数据库更为详细丰富,曾呈不禁道:「你真的十分喜欢种植花草。」

      「这是我最大的嗜好,我真希望我以后所有的时间都能对着花草园艺。」当时曾呈并不知他这句话竟是真心话,两人还是因为这理由而分开。

      曾呈当下莞尔,「但这还是你众多嗜好中你比较喜欢的而已。」曾呈简直数不出殷采佳的嗜好,他喜欢游泳,便买下连着游泳池的公寓;喜欢钓鱼,便一大清早驾两三小时车往白兰顿出海;喜欢摄影,便跟随摄影队上山下海沙漠极地地取景;喜欢念书,便日以继夜的温习;只是无论怎样的兴趣,都及不上他喜欢种植,每次看他在照料他的花草时,他脸上总有种兴奋满足的表情,是其余时间都看不见的。

      「怎样?这是在埋怨我嗜好太多,没时间陪伴你可是?」

      曾呈「呿」的一声,再问道:「为什么喜欢它?」

      殷采佳边取拍摄角度边回答,「也没为什么,只是你不认为没什么比亲手将一颗种子变成一大丛茂盛的植物更有满足感吗?」

      「那你最喜欢什么植物?」

      「每样都喜欢,不过你也知道我比较喜欢草科植物。」

      曾呈呶呶嘴,「但你就是不喜欢风信子。」

      殷采佳无奈地摆摆手,「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来没有种过而已。」

      「我喜欢它,你种这给我可好?」

      殷采佳看着曾呈,「为什么特别喜欢它?」

      「因为我父亲,」曾呈把头靠在花架旁,「小时候父亲有一幅画,是一朵蓝色风信子的画,画风很柔和,很舒服。他把画装裱在一个很漂亮的框里,很小心地把它放在我与姐姐触摸不到的地方,及后我们长高了,还是怕父亲生气而不敢触碰。那时候我常想,如果可以让我摸一摸就好了。」

      「那后来你摸着了它吗?」

      曾呈点头,「我只碰过一次,是我把它拿了下来让它能跟父亲在一起。原来那是母亲画的画,故此父亲一直也很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藏。把它拿下来后,我却一直很怀念它,每次看见蓝色风信子都想起那幅画,很想在家里种植它,但姐姐却不许,却是因怕想起那幅画。」曾呈轻声笑着,「真估不到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殷采佳笑道:「那我更不要种,你说得那么伤感,我怎还敢种?」

      曾呈顿顿脚,「你在你浅水湾的家就种玫瑰,但却不肯在我家帮我种风信子。」

      「怎么相同,我从未见过我母亲,说实在,在她留下的房子里种玫瑰花都只是跟随她的意愿罢了,并没有特别的原因。」

      曾呈突然想到殷采佳在浅水湾那房子的大钢琴,「那你为什么学弹钢琴?」

      殷采佳愕然,「怎样这样问?」

      「也因为你母亲?」

      殷采佳拍拍曾呈的脸,「什么都给你猜中。」

      他顿了顿才说:「小学毕业那年,我律师给我读了母亲的遗嘱,知道她在浅水湾有一所房子,我便跟香玫去一探究竟,在那儿看见的就是玫瑰花,一直被照料得很好的玫瑰花,还有唱片、法文书藉、一座钢琴及一大迭琴谱。」

      「那你便去学钢琴了?」

      「没有,只是开始尝试种植花卉,还有是去学习法文,因为其中一本书是行事历,里面写的都是法文,我读不了,又不想随便给别人翻译,便只得去学。」

      「那是写着什么?」

      殷采佳笑道:「就是女生的话儿,到那儿买衣服,到那儿吃饭,什么时候上跳舞课、什么时候要练琴等等等,其中从中段开始直到行事历完毕都是写着要去练同一首乐章,我便去问别人,人们都说那是萧邦最难的钢琴曲,我就想何不由我来完成,跟着便去学习钢琴了。」

      「那你不常弹琴是因为你并不喜欢弹琴。」

      「当然,否则我怎会放弃音学院的入学邀请。」

      曾呈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你大哥而不得不念博士课程呢。」

      殷采佳顿时显得有些讪讪然,「这也是有点儿关系,但主要原因还是我觉得弹琴并不是我的兴趣。」

      「那你又为何去参加音乐院的入学试?」

      殷采佳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因为入学试的试题刚好是那首钢琴曲,故我便希望藉由那次考试来证明我完成了它。」

      曾呈双手叉着腰,「真是天无眼。」

      「喂喂喂,我努力...」

      曾呈接口道:「努力的时候我不知道而已。」

      殷采佳笑嘻嘻的道:「你这么了解我,想来我不要定你也不行了。」

      曾呈又一阵跺脚,「你就是...」

      这次却由殷采佳接上,「无赖是不是?」

      说着与曾呈相对而笑,两人忍不住隔着花架接吻。

      虽然跟殷采佳在一起的日子是这么幸福快乐,但曾呈却在疑惑,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维持多久。想到她必须在九月前完成论文,然后回香港履行她另外跟新闻社当正式记者的两年合约,曾呈便感烦恼。但对此殷采佳一直也没什表示,他还是一贯的悠哉游哉地过他的每一天,每次跟他提到这话题,他都总是说时候尚早便带过。究竟他有怎样的想法呢,究竟他会否愿意跟曾呈回香港还是怎样呢,曾呈一点头绪也没有。

      与殷采佳在一起愈久,曾呈对他就愈不肯定,不肯定他从容的态度,不肯定他不上心的感觉。纵然殷采佳常说着什么要定自己的说话,但仍不能让曾呈能肯定两人的将来。

      曾呈摇摇头,强迫自己放下这些念头,专心重读自己已完成的论文,但字总像是在自己眼前跳舞似的,曾呈叹口气,只得关上手提电脑。看看时钟,殷采佳应该快要回来吧,这阵子也不知他在干什么,经常地到老董那儿溜涟,也真的不怕会惹常欢不高兴。

      曾呈离开他的书房,准备烧水冲泡咖啡给殷采佳,这时殷采佳刚巧回来,脸容有些疲倦。

      「什么了?」曾呈把咖啡送给殷采佳。

      殷采佳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曾呈的咖啡,一口便把它喝完。曾呈有些惊奇,一向温吞的殷采佳那曾这样,一向他都是一杯咖啡可喝上半小时的人。

      曾呈惯着让他说话,一下子他沉默,自己也不知怎样应付。

      终于还是由殷采佳打破沉默,「我有话要说。」说着拉曾呈坐到他身旁。

      殷采佳闭着眼睛,像是考虑怎样开口,曾呈有种不好的预兆,终于他说:「我会在今年年底前动身往美国。」

      曾呈并没回答,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董他在西岸那儿有个植物培殖中心,他说中心对培殖纯蓝色玫瑰有新的突破,希望我能前往帮忙研究。」

      曾呈站了起来,「你只是喜欢种花而已,又不是专家,到那儿又能帮到什么忙。」

      殷采佳清清喉咙,「我在念博士班时,偷偷瞒着家人另外报读了农业系的课程,事实上我也有植物培殖的专业资格。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种植花草的,这是难得的机会,而且...加州大学也接受我报读植物培殖的研究班的申请。」

      曾呈不能置信,他作了那么多,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不由得高声问道:「你去美国,那我怎么办?」

      殷采佳有点愕然,「你不是要回香港履行合约吗?」

      原来他从从来来也没准备陪自己回香港,对他来说,她跟本是毫无力量可以令他愿意重回旧地。曾呈不禁问道:「你从不打算跟我回香港吗?」

      殷采佳怔住,没想到曾呈原来希望自己跟她一同回香港的,「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便回家的。」

      曾呈知道坚持不回家是为着害怕香瑰会被殷采岚送出国,但他却从没考虑过她。

      「你是希望我回香港,你到美国,就算不在一起也不要紧了,是不是?」

      殷采佳不明白曾呈的激动,即使自己不到美国,也会留在英国,两人始终也是要分隔两地的,但见曾呈泪光闪闪,殷采佳便柔声道:「也许你可以放弃你跟新闻社的合约,违金就让我来付,你跟我一起到美国好了,那么我俩便不用分开。」

      听到这话,曾呈实在心灰意冷,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如果他还是不能了解自己所坚持的责任感的话,那还有什么话可说。

      曾呈不发一语,只是收拾计算机及资料,殷采佳知她不高兴,便安慰道:「其实两年之后你便可完成合约,那时你便可到美国跟我在一起了。两年不算太久,是不是?」

      曾呈抬头看着殷采佳,冷笑道:「但我连这天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殷采佳那料这次曾呈真的动真气,竟连电话及门也不应,起初殷采佳也会连夜守候,但逐渐觉得没趣,其实这次准备动身到美国,实在有些是为着曾呈的,但她这样横不讲理,自己纵有再好的理由也会徒然。

      完成论大的研究报告后,时间突然十分空闲,见到曾呈对工作的认真及对学业的努力,殷采佳有些惭愧,自己就像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曾呈也一直劝他认真找份工作,这让殷采佳想到曾呈曾说过觉得自己太浪荡、太飘忽。

      想到这儿,殷采佳希望自己也能像曾呈那样对事事认真,但自问对经济研究觉得烦闷透了,从来自己真正喜爱的就只有园艺及摄影,刚巧老董又一再地游说他到美国正式投身园艺的行业,殷采佳心动之余,也觉得这是个锻炼自己的机会,希望两年后曾呈会发觉自己是一个更可靠的人。

      殷采佳枕着只臂,想着自己与曾呈的种种,开始发觉二人也许并不太适合,但想到她的轻言细语便心软下来,不由得叹口气,那料曾呈这会儿竟打电话给他,他有些负气道:「怎样?下气了吗?但这下我可生气了。」

      曾呈在那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你决定去美国还是跟我回香港?」

      殷采佳有些不耐烦,「你明知我是回不了香港,那么我在英国还是在美国又有什么关系?」

      「但问题是你从不考虑过跟我回香港。」

      殷采佳实在失去耐性,对电话大声道:「你也从不曾想过跟我留在英国,可是?」

      「但你没有合约的,你是自由的,但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那你可解约。」

      曾呈那边没作声,殷采佳沉性道:「你在那儿?我来找你,我们好好的谈清楚。」

      电话传来曾呈的笑声,她干笑两声后,才回答:「反正还不是你坚决要去美国,我必须回香港,那还有什么好谈。」

      殷采佳从未如此生气,他大声的道:「那么就不要再谈好了。」却又狠不下心挂掉电话。

      曾呈知他还在,沉默了一阵才道:「我现在在机场,我会乘今晚飞机回香港。」

      殷采佳一时间也不懂得反应,从没想到曾呈会是那么任性的人,静住了一会,冷漠的答道:「那祝你一路顺风。」

      曾呈道:「多谢。」便挂下了电话。

      殷采佳盯住电话良久,终于还是赶到机场去,想到两人刚才的对骂,殷采佳不禁失笑起来,不论平常怎样注重教养的人,与自己着紧的人争执时还是可能会口不择言的。

      殷采佳不用一小时便到了希斯鲁,也不用多找便已看到了曾呈,其实随便的在男人堆里走走,听着他们讨论刚才在那儿那儿看见一个美丽的华裔女子,那么便知道曾呈正在那儿了。

      殷采佳站在远处地看着曾呈,只见她穿著白色汗衣牛仔长裙,头发还是一贯的束起,脸容平静,就连一点点忧伤的神情也没有,这种神情教殷采佳却步。

      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喜欢自己,或许这次别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或许她对这次分手的结果是感到高兴的。

      殷采佳不禁问自己可真的愿意因为她而失去自己喜爱的工作吗?想了又想,答案是与曾呈一样,他俩都不愿为对方而牺牲自己的兴趣前途,这样自私的两人真的适合吗?

      种种想法让殷采佳没有上前拦阻曾呈,看着曾呈入闸后,殷采佳才黯然地离去。但他却不知好胜的曾呈在入闸后才哭起来,她本力持镇定,她害怕殷采佳知道自己是那么着紧看重他俩的感情,但入闸后才真的相信殷采佳竟真的不来,竟真的让自己离去,难道自己真的比不过他的花花草草,还是比不过殷香瑰?

      旁边的人都对曾呈带着同情的目光,怎样的人能狠下心让这样的可人儿伤心痛哭。曾呈知道上次殷采佳的离去原来只是用针剌自己的指头而已,但这次却是用刀子狠狠到捅到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好起来。

      回到香港后的曾呈,还是依然故我,一贯的长发,一贯的纤瘦,一贯的沉默。曾呈被派往探访部工作,只是当特派员时的优厚条件让曾呈不容易溶入同事群之中,曾呈就职而来都没被派往采访什么重要报导,只除了报导台风时曾呈才有些微出镜的机会。但这些都不会困扰着她,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那么猜忌别人,曾呈一向自信十足,她只是等候一个机会,她相信她的表现一定让他们眼前一亮。

      终于一年后,她获得了这个机会。负责设计重建国宝级建筑物的著名建筑师刚抵达香港,两周后便会转往当地勘察工程,前辈们一闻那人直摇头,曾呈这新人便被派下这猪头骨,去访问这出名难缠的人。

      曾呈也不怕挑战,火来水掩,水来土挡,曾呈很有志气地想着,还有什么难啃的东西都即管来吧。

      当看见那人的名字时,曾呈不禁愕然,是数年前与自己有过一次长谈之缘的张士文,曾呈不知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只希望运气站在自己身旁。果然张士文的秘书很快就答应了曾呈的邀请,愿意接受曾呈作访问,接受访问的地点正是玫瑰茶座。

      同事们都惊奇,初出茅芦的曾呈竟能一举成功邀得出名低调神秘的张士文接受访问,曾呈暗叫好运,但她自信她的表现一定更叫他们吃惊。

      曾呈穿著米色的套装,连同摄影同事一块儿的到达玫瑰茶座,张士文经已在那儿等着,曾呈想起上次他也是那么准时,突然年轻的她竟开始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

      张士文见到曾呈立即站了起来,亲昵的道:「曾呈小友,数年不见,别来可好?」

      曾呈盈盈一笑,「托赖,张叔可好?」

      张士文忍不住摸摸曾呈的头发,「很好很好,只要你好我便是好了。」

      站在旁的摄影同事目定口呆的站着,估不到曾呈竟原来跟张士文是旧识,看来采访部的那些老油条势估不到,原以为让曾呈硬啃的猪头骨对曾呈来说竟是表现身手的机会。

      与张士文谈了数句别来话,曾呈严肃道:「张先生,请问准备接受敝台访问没有?」

      张士文立即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与曾呈认真地谈论着对国宝级建筑物的看法,还有这次维修重建的难度,还有他个人对这次任务的感想等等,一谈便是个把钟,直到张士文的电话响起,提醒他另有约会,这次的访问才告完成。

      张士文与曾呈握手,直到摄影机停止拍摄后才道:「小曾呈,下星期同业们替张叔办了个酒会,你可尝脸光临。」

      曾呈看他真挚的脸容,也不考虑便立即答应。

      这次访问获得十分成功的回响,其中包括无数电话询问曾呈,曾呈还得到老板丘信之点名称赞她的表现,他对曾呈说:「你在伦敦时老陈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作英国大选报导时的表现十分出色,当然你这次的表现更是优秀。」

      曾呈含蓄地笑着道谢,丘信之怔住一阵,避开了曾呈明亮的双眼,清清喉咙道:「我跟报道组商量过,希望你在下月开始转调往报道组受训,如果合格,那么午间新闻的报导员一职便属于你了。」

      曾呈愕然,自己这年来出镜的机会那么少,怎会连实习都不用便可得到午间新闻的时段。

      丘信之把曾呈的愕然都看在眼内,「这一年来你被维多利亚周打压的事我都知道得十分清楚,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这儿重视的是才能,不是关系。」

      曾呈轻轻一笑,窗外阳光透进,照得她梨窝浅现,艳丽之极,丘信之不能自已,双耳发红,连忙别开了脸。曾呈笑道:「那我也要告诉你,其实我跟张士文先生是旧识,这次能成功地获得他答应访问也是因为人事关系。」

      丘信之当然一清二楚,但想不到曾呈竟自动招来,顿时对这女子的倔强自负动容。

      曾呈见丘信之不再言语,自己又赶时间赴张士文的约会,便向丘信之说有事要离去,丘信之有点不能置信这女孩子当与老板开会之际竟会直言没空要告辞,对她的坦白天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维多利亚周会对她处处为难,曾呈自己也是要负一半责任。

      最后丘信之还是放人,曾呈穿著当年殷正元生日会的那件裙子出席张士文的派对,张士文一见曾呈便热情地招呼着,并立刻介绍身旁的高官达人给曾呈认识。曾呈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扩展人络,知道这是大好机会,能认识多些人,日后总会有用。

      张士文见曾呈机灵通透,一点就明,实在与任性横蛮的情儿大大不同,不由得放下心来。张士文真心希望曾呈除了脸蛋之外,其余的一概千万别要像情儿,否则命运那么痛苦,纵然样子再美丽也是徒然。

      张士文见曾呈好不容易才摆脱身旁男子的纠缠,连忙把她拉住,道:「让我介绍我妻子让你认识。」

      说着便带曾呈见过他的妻子,张太太样貌娟好,态度落落大方,到现在还在法国艺术部门工作,一看便知道是教养良好的职业妇女。曾呈总觉得她有点儿脸熟,但却说不出所以。张太太看到曾呈便赞道:「难怪士文那么喜欢你,果然与情儿小姐如同模印。」

      曾呈有些诧异,想不到张太太竟知道情儿。

      张太太笑道:「有时有些事情不能太过计较,要接纳张士文,便是要同时接纳过往他与情儿小姐的一切。既已接纳,那再介意也是无聊。」

      这句话让曾呈震撼,张太太已转道:「我的儿子刚来了,让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吧。」

      但她还没有介绍,便有人大声叫着:「曾呈,怎么会是你?」

      曾呈一看,不得不再说世界真细少,少得真奇妙,这人正是张乐天。

      「啊,原来你已经认识了我儿子。」

      曾呈转过头,惊讶得张大眼睛看着张太太,「你儿子?」怪不得一直觉得张太太面熟,原来她与张乐天是母子。

      张太太呵呵笑,「你们竟是旧识?」

      「对,我们在伦敦时认识的。」张乐天高兴地对曾呈说:「我刚刚才从伦敦回来,怎么离开了也一声不响,连常欢也说不知你的行踪。」

      听到他提到伦敦及常欢时,曾呈不由得低下头来,这些都让她想到殷采佳,这下他应该在美国加州吧。

      张乐天见曾呈黯然之相,想起常欢对自己说曾呈与别人谈恋爱谈得天昏地暗,那还有空去理会别人。其实张乐天在纽约时已知道曾呈与别人交往,那刻真恨不得可立即动身回伦敦与那人一较高下,只是想到曾呈一向对自己的冷淡生疏,便让自己退步。

      当然这些张乐天都不曾,以及不会告诉曾呈。但见这下她样子忧郁,猜想她应与那人分手,心里不由得欢喜万分。

      张乐天高兴的道:「刚巧被派往这儿出差数星期,便顺道到这里来看看父母。我对香港这地方不太熟识,幸好见到了熟人,这下一定要靠着你了曾呈。」

      「这是当然的。」曾呈答应,毕竟那时在伦敦实在麻烦了张乐天不少。

      曾呈看着张乐天端正的脸,发觉自己重遇故人竟连一丝欢喜也没有,有的只是虚伪对应。以前热情健谈的自己到底到那儿去了?到最后,曾呈想到的还是殷采佳,纵然以前在殷采佳脸前装得多冷淡,但实在对他却是情之所钟,不能忘怀。

      曾呈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像爱殷采佳那样爱别人,除却巫山不是云,有时诗词总是能把心情描写得淋漓尽致。只是殷采佳,我又可会是你的沧海呢?

      投入训练的曾呈工作量比过往一年的总和还要多,但即使如此,曾呈还是抽空去赴久违了的殷香玫的约。

      香玫这两来都到内地去作义务教学,曾呈实在敬佩她的爱心及热诚。殷香玫虽家境富裕,但却对物质要求却至为低,无时装无珠宝,香玫比平常人家更朴素,仿佛只要三餐一宿便能让她满足。殷采佳曾说也许香玫要求的层次太高,譬如世界和平,又或所有人都可温饱等,以至其余俗人所渴望的她都不屑一顾。

      香玫这趟旅程让她瘦了不少,曾呈见她后立即道:「怎么来了个瘦骨仙。」

      「还不是因为你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由得都说:「太瘦了。」

      香玫笑道:「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还算不错。」

      「听爷爷说你在新闻网络的工作最近有好消息。」

      「现在还在受训,一切都言之过早。」

      「你都是谦虚。」

      曾呈笑道:「我怎敢在你脸前充什么大头鬼,你干的才是贡献大众,我只是个小记者,还有什么好说。」

      香玫认真道:「世风日下,现在的报纸都不是人看的,版面俱是血肉模糊,什么狗仔队什么猫仔队,条条新闻都语不惊人誓不休。」

      「如我干的也是那些,那我宁可不干。」

      两人互道近况后,香玫欲语还休,终于还是说:「我有个朋友说在伦敦见过小叔。」

      又是殷采佳,曾呈一听香玫提起他便垂下了头。

      香玫见曾呈不接口,便续道:「听说他有个亲密的女友,我想...那可是你?」

      曾呈还是沉默不语,香玫知道自己猜想没错,再问:「为何只得你一人回来,他人呢?」

      曾呈默言,香玫见她一语不发,看来两人定是有所争拗,便劝道:「小叔人看上去是有点轻率,但实在他与你在一起便是真的喜欢你,不过你是硬性子,他却是吊儿郎当的,有时有点意见不合也不必太着紧。」

      香玫一矢中的,把他俩的问题完全道出,曾呈当然知殷采佳是喜欢自己,但有时只是喜欢是不足够的。

      终于曾呈开口道:「我们也没什么的,只是在英国碰到了,便算是多个相识的人。我毕业回港时他还是留在英国,现在在那儿我也不清楚。」即使曾呈气他恨他,但还是不会把他的行踪透露出来。

      香玫听曾呈语气冷淡,也不再相劝,转道:「你这阵子有没有见过爷爷?」

      「多是电话联络。」因为受训的时间表十分紧密,曾呈实抽太不出空闲去探望同是大忙人的殷正元。

      「他的秘书告诉我他这阵子都觉得胃痛,有时痛得休刻。」

      「什么?」曾呈紧张的探前身子,「他都没跟我说这些。那有没有看医生?」

      「都看了,他自己的说法是什么老人病,但也让爸爸担心透了。」

      曾呈踌躇片刻,终说:「不如现在就去探望他吧。」

      香玫大笑起来,「你总是心急。」

      曾呈马上打电话给殷正元约见,殷正元在电话里中气十足,「我正打算叫你来尝尝我刚买的桂花糕。」

      曾呈听他语气无恙才算放下心来,但还是立即与香玫转往老书斋见他。

      曾呈在初见殷正元的天井处找着了他,曾呈觉得虽然只有一两个月没见面,但殷正元竟像是突然间老了下来,曾呈忍不住泪凝于睫。殷正元连忙道:「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殷老爷。」

      香玫也不打扰他们,转身到外倒茶,还体贴地把门关上。

      曾呈坐在地上,把头倚靠在殷正元的椅子旁,轻声道:「你有什么病吗?」

      殷正元深深地看着曾呈,长长地叹了口气,「是胃癌。」

      曾呈倒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轻轻应了声。

      殷正元摸着曾呈的头发,「放心,这是初期,应该可以治愈的,这事只有你我及采岚知道,请不要告诉香玫他们,免他们担心。」

      曾呈把头伏在殷正元的腿上,殷正元感到裤管有点湿意,知道曾呈在流泪,便道:「我活到这把年纪,快乐也快乐过,伤心也伤心过,我一点儿遗憾也没有。」

      曾呈强忍泪水,「什么没有遗憾,你这贪吃鬼,明知这病不可胡乱进食,便想出来这样的借口来吃桂花糕吧。」

      殷正元笑道:「又被你看穿,那只有全把它给你吃好了,你不是一直最喜欢桂花的味道吗?」

      曾呈点点头,眼泪都随着头的晃动而掉下来。

      虽然忧虑着殷正元的病,但曾呈受训的成绩还是好得近乎完美,曾呈一点儿难度也没有便得到了午间新闻时段的报导员任务。刚出茅庐的小女生只用在一年多便在一向出名严格的新闻网络得到这样的任务,一时间公司传言四起。这当然都是因为曾呈的样貌,加上老板是男性使然。

      但曾呈都不曾为这些而烦虑过,她的心思都被殷正元占住了,这阵子他病情好象是稳了下来,再过些日子便可作药物化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这病应该可以在一年内治愈。

      曾呈在下班回家的途中得到这消息,眼泪不由得大滴大滴的落下,曾呈站在公园旁搜着手巾,但泪水流得愈凶便愈找不着。

      这时有人递了张面纸给曾呈,「怎样哭了,工作不顺心?」来人正是丘信之,他刚好与客户应酬完毕,正找算往取车时便看见曾呈着急的模样,他连忙支外保镳助手,上前跟曾呈打招呼,怎料她竟在哭了。

      曾呈用面纸抹掉泪水,摇摇头,「不是。」

      丘信之坐在曾呈身旁,问道:「那是什么事?」其实这实在是不关他的事,他心里告诉自己办公室里还有很多文件等着处理,但换来的却是对曾呈说:「让我看看可不可替你解忧。」

      曾呈用掉了丘信之整包面纸才止住泪水,丘信之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在哭后还是这么漂亮,她脸孔像是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小,鼻子红红的,丘信之深深被她迷倒。

      曾呈觉得丘信之低沉的声音有估魅力,她一改平日生疏冷漠之态,对丘信之直言,「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生病了,幸好不算太严重,刚才电话通知我病情算是受到控制,我一时太开心才会哭。」

      丘信之给曾呈一个体谅的微笑,「那便是太好了。」

      曾呈低下头,她从来没发现丘信之原来左边脸颊有着酒窝,殷采佳也有的酒窝,曾呈不想看也不愿看,只得低下头来。

      丘信之大胆地轻握曾呈,曾呈楞住,他的手指甲修得很短,简直是贴着指头的,短得就像殷采佳。

      邱信之道:「我知道公司有些流言关于我们。」

      曾呈轻轻地挣脱他的手,道:「我自问无愧于心,也不会把这些说话放在心里。」

      丘信之一向风评并不十分好,虽然曾呈对娱乐名人版没甚兴趣,但老板的绯闻还是略知一二。邱信之道:「这些流言起码在我来说是真的。」

      曾呈沉下面,「这是说因为对我有所图才会让我当报导员?」

      丘信之立即否认,「这是两码子的事,我说过我着重的是才能不是关系。我说真的部份是只是指我喜欢上你而已。」

      曾呈转身便走,丘信之在她身后道:「我是真的喜欢你,请你接受我吧。」

      这句话却让曾呈停下来,又是这一句话,她身不由己地站住。丘信之只想把曾呈紧紧地拥在怀里,但却还是不敢造次,又得道:「让我送你回去吧。」

      曾呈点点头,突然间她痛苦地怀念殷采佳,她希望有天殷采佳会回心转意,故一直还是住在旧址,一直还是沿用旧电话号码,还有一直都是用同一电邮地址,但左思又盼,却始终等不到殷采佳一言半语。

      他还好吗?他还适应加州的生活吗?他可有一点点儿想念我?

      丘信之领着曾呈到他的车子时,曾呈仿佛被钉着似的呆若木鸡,曾呈掩着面孔,这车子,银色的开蓬跑车,与殷采佳的车子是同一型号款式的。曾呈忍不住蹲下来痛哭,丘信之手足无措,只得站在旁边陪她。

      曾呈的心像被紧紧揪着,痛得让自己站不起来,慢慢地痛到麻木,再也没有感觉,因为心都被痛蚀了,再也没有心了。曾呈抹干眼泪,她无言地坐进他的车子,待丘信之把她送到家时,曾呈还是坐着不动,丘信之便等待她说话。

      曾呈坦白道:「我对你并无丝毫感觉,只是你让我想起我真心爱着的人。」

      丘信之另有看法,「我让你想起你爱的人,那便不算对我没有感觉了。」

      曾呈微微转头看着他,「你不介意?」

      丘信之反问:「你介意我介意?」

      「不,我一点也不在意。」

      丘信之对曾呈微微笑,道:「那还有什么值得介意?」说着再次握着曾呈的手,而这次曾呈并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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