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

　　自从公主嫁到宋家，一眨眼已过去大半个月。驸马与公主仍是陌生人一般，但是茉莉却在宋府过得悠游自在。她从未喜欢皇宫，那里规矩森严，她也不怎么喜欢山间，那里太过清静，而江家仆从众多人事复杂，唯有如今的宋府最好，她又是享有特权的大丫鬟。
　　茉莉十岁时成为孤女，舅舅将她卖到皇宫，她原先伺候一个不得宠的妃嫔，不多久，她被带到不可一世的娉婷公主面前，就此她的命运就系在梦兮手里。公主十六岁初嫁的时候，十四岁的她是六个陪嫁宫女之一。五年前公主隐居山间，身边只剩下茉莉，另外五个有嫁人的、有回家的。只有茉莉甘愿在山间直到过了二十五岁，主仆之间亦是有缘分一说。茉莉早就过了绮梦的年华，安分守己没有非分之想。她从未想过到外间独自过活，而如今又强过留在宫中。余下的，只要公主在宋家安乐，她茉莉自然也能跟着安逸。
　　眼下，离目标是如此的遥远。
　　“宋家的厨子真是……”梦兮一贯文雅，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难以下咽。
　　“民间做这些素菜哪有什么考究，公主，明日起我们试些家常小菜如何？”茉莉只好期盼公主能想通。
　　“让驸马另外给我找个厨子来。”梦兮的声音总是太过冷静，彷佛从远方传来，叫人觉得不真切。
　　茉莉听罢，心里叫苦。公主天天躲在这半方天地，对宋家几乎一无所知。如若任性起来，岂不是要与驸马闹僵？
　　“很为难吗？宋家不算富裕，可不至于连这点都做不到。”茉莉低头不语，梦兮便问。
　　“公主，横竖是试，不如先尝尝宋府家常菜肴的味道。”
　　梦兮略微斟酌，勉强点头说好。
　　茉莉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要是公主真有诸多要求，那与驸马之间简直雪上加霜。她坚信，慢慢地就能熟络起来，公主现在虽自居一隅，但将来就能一桌吃饭、自然成为一家。
　　总算，宋家的厨子不负众望。公主正常饮食，也就不再有微词。
　　茉莉一直劝公主去探视驸马，可公主听了立即蹙眉不语，茉莉哪敢再言语。而她一个姑娘家亦是无法去劝说立仁。倒是宋老夫人时常来找茉莉聊天，每每这个时候，她很起劲说起公主书画了得、能赋诗能弹琴。宋老夫人但听不语，可见这些都不是驸马的喜好，老夫人也只好由着立仁按兵不动。
　　一来二去，大家渐渐都按捺下来。
　　可这一日午间，茉莉得了公主口谕，喜孜孜来找立仁。
　　“要些莲花种子？”立仁诧异道。
　　“是啊，公主说，这一池水没有莲花可惜了。趁着如今春日正好，赶紧种下莲花。”昨日公主由茉莉陪着遛弯，见到宋府微小的花园，本来没有兴致的梦兮，却被眼前清澈的池塘吸引。
　　“莲花固然是好，亦是要专人照料，但我府上并没有多余的人手。”立仁只觉这公主异想天开。
　　“公主说，‘莲花固然出淤泥而不染，却未必矜贵’。驸马爷，不如遂了公主心愿。”
　　“也好，”他半是叹气半是答应，“一会儿，我有客人来，让勤学去买吧。”
　　“奴婢与勤学一同去，顺便可以向花农讨教种植。”
　　立仁点点头，公主身边倒有个这么讨巧的宫女。

　　茉莉前脚刚走，立仁的客人就来了，来人是他的挚友萧文博。
　　“你公务繁忙，来看我就好，还送什么礼啊！”
　　“又不是给你的！这些上好燕窝，你拿给伯母和公主。”文博心思缜密当然远胜宋将军。
　　立仁心中却想，孝敬母亲应该，但孝敬公主，有点不情不愿。
　　文博似乎是察觉他微妙的不快，说：“礼多莫怪。”
　　“也对！你今日看上去神清气爽，莫非有什么好事？”立仁沏了壶好茶，拉着他坐下。
　　“这你都能看出来？呵呵，不瞒你说，小弟确有一件好事。我家里已经向夏家提亲。”
　　“当真？你小子……”立仁忍不住轻拍文博。
　　“本来婚姻之事，我全交由母亲做主。可她老人家至今不曾为我觅得佳人，倒是我自己，前一阵参加春吉诗会，遇到了夏家小姐。”
　　“诗会？你一定出尽风头，引得佳人青睐。”立仁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难道不知？每次诗会或是类似的集会，出尽风头的一定是子骞。”
　　“这个子骞！他前年就已经完婚，还不肯让贤！”
　　“呵呵，毕竟是以诗会友，他无需刻意。如今回想起来，只觉是缘分，我与宛竹抽到同一题目，本来正在苦思，可和她一攀谈，立刻思如泉涌，我们也相谈甚欢。”
　　“恭喜恭喜！这位姑娘叫夏宛竹？”
　　“对，礼部尚书夏公凡大人的长女。”
　　“你们情投意合，两家又是门当户对。真是要恭喜了！”
　　“哎，我倒是有些担心，夏大人恐怕看不上我这个小小国子监祭酒呢！”
　　“你少来！这般妄自菲薄，哪有你三年前高中榜眼的风范！”
　　“被你这么一说，鄙人简直雄心万丈。一有消息，我就通知各位。婚期大约在半年后，应该正值睿郡王秋天觐见。”
　　“啧啧，您可都谋划好了呀！适才差点被你骗了。”
　　“小的自愿罚茶三杯。”
　　两人正在玩笑的时候，梦兮从廊下经过，因为书房窗户随意地开着，她仿佛不小心听了壁角。
　　她派茉莉办事，久等不见回来，还以为立仁为难她，遂跑到这书房来预备理论。正好听见文博说起“春吉诗会”，梦兮也去过一次，就是十二年前的那次。
　　京城的这些诗会，固然是才子才女各显身手，更是才子佳人得以相识的时候。梦兮执意要去，父皇唯恐她不能拔得头筹，他暗地里着意让好些京城有名的才女不要参加。梦兮如愿以偿成了诗会的女状元，而那次的诗魁是江太师的次子江明晖。衣袂飘飘玉树临风的明晖，他的才高八斗赢得满堂喝彩，最重要是他赢得了梦兮的心。
　　想到这里，梦兮已听不见立仁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她默默往回走，为所谓的缘分神伤。如果当时立仁也在诗会，她清楚知道，他一定是她的过目即忘。然而，她余生似乎都要与他一起，而那个她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人，如今早已不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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