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

　　天气这样好，立仁的心情却着实坏，恨不得来场大雨阻挡去路，不用去到那皇宫。可这一天如期而至，他要像模像样与公主合演这一出。
　　新婚三天的驸马觉得日子难熬。昨日补了一整天皇宫礼仪，公主指示茉莉面授。立仁直觉皇宫是个比官场更为复杂的地方，规矩这样多到底有什么好处？哪里像宋府，人员精简。除去宋氏母子，只有管家老夫妇，立仁的小厮万勤学，老夫人的丫鬟翠竹和主管厨房的两口子。为着公主回宫，立仁还得到外间去雇来轿夫和轿子。这一下，公主尚未说话茉莉就已经跳起。
　　“驸马爷，这如何是好啊？”
　　“可是我府上确实没有轿子！老夫人偶尔上街，不过是到附近市集，实在是远途才去雇顶轿子来。”
　　“这……”茉莉心下盘算，新驸马就算军功卓著，可他家中却称不上富裕，临时雇顶轿子来也不能叫出格，只是公主如何受得了这些？如果轿子看上去一副破旧样，让公主的颜面往哪里搁？
　　“那驸马不如现在就把轿子雇来，多付一天的租金。”
　　“这是为何？”立仁问道。
　　“奴婢与驸马同去，最好能选到簇新的轿子，再选四个可靠的轿夫。今日就把轿子抬到府中，奴婢一定将其收拾妥当。”
　　立仁想想，这也无可厚非，就此答应下来。

　　算准了时间，立仁和轿子都在候着公主。昨日走了好几家，才选到这顶几乎全新的轿子，而心灵手巧的茉莉又在上头加了些挂饰，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气派。
　　公主颇为准时，很快走了出来。立仁上前行礼，扶她上轿，于无声处彰显两人的尊卑。他站在近处，见她雪肤白得晶莹，一时间他又在猜，她敷的到底是何种粉。
　　他骑上高头大马在前引路，没有皇家仪仗队，没有奴仆簇拥，他们像一对普通夫妻，路过街道和市集。在约好的时刻，出现在皇城门外，由柳公公引路，主仆三人换过马车，缓缓向宫内走去。这次公主是空手而来，与嫁入江家时候大为不同。那时候，她与明晖预备了琳琅满目的见面礼，仿佛皇宫里是人人有份。
　　马车停在太后宫殿的门前，立仁打开门轻轻一跃。他站在原地等公主下来，回头才发现没有脚蹬，公主还在马车上踌躇。对于如何服侍这嫁出去的长公主，宫里的人或者是没能适应或者是没能想得周全。总之没有脚蹬，也没有能充当脚蹬的小太监。立仁跨步走到马车门前，伸出手示意公主，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梦兮亦是不愿再等，一手握住立仁的手，而他顺势揽上她的细腰，将她抱下马车。那盈盈一握，他触到她的纤细，闻到她身上的香，不自觉地他有片刻的向往。
　　“今日是来给宫里各位请安，一会儿，我们少说话便是。”梦兮吐气如兰，虽然说话时候没有正眼对着他，但她的优雅气息缠绕在他鼻端。
　　“知道了。”立仁轻声回答，这一刻他心平气和接受她的骄傲。

　　进到宫里，立仁在前，梦兮在他半步之后。太后和德贵太妃早已在等候。
　　“快免礼了！来，给驸马赐座，梦兮你到我这儿来说话。”太后春风满面，仿佛嫁的是自己的女儿，将梦兮拉到身边，与德贵太妃一起絮絮问话。
　　一时间，立仁只好坐在一旁，他在这些女眷中无话可说。
　　“皇上设了午间的家宴，大家聚一聚。”太后和蔼地说道。
　　立仁心想，这顿饭定是吃得无聊，皇室里头他唯一相熟的睿郡王昨日已经回去，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立仁，代哀家向宋老夫人问好。”德贵太妃说道。
　　“多谢母妃。”要不是昨日受训，这“母妃”二字立仁决计想不到。随后太后接过话去，询问宋老夫人身体可好，平日用哪些进补。
　　趁着间隙，德贵太妃低声问梦兮，对驸马可算满意。好歹是母女叙话，梦兮却一味低头不语。
　　“夫妻之道，贵在互相尊重谦让。”德贵太妃语重心长，而梦兮表面不言语，心里却腹诽，想起母妃和父皇，怎可能是互相尊重和谦让！
　　终于熬到时辰，众人去到御花园，皇上在那里设宴。立仁只觉眼前呼啦啦全是宫装女子。幸好都是“皇嫂”，只需作揖行礼，如果全是母妃，岂不是头都要磕破。
　　当然，正牌的“皇嫂”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程皇后以贤良淑德著称，这次的家宴由她亲自操办。御花园的布置十分大方得体，而美酒佳肴更是令人目不暇接。这些对于程皇后自是信手拈来，而令她头疼的是，列席的各位到底如何排座次。皇上居中没有任何疑义，右面是皇太后和德贵太妃，左面是自己和目前位份最高的妃子杨淑妃，这般安排合情合理，可是多来一个太妃怎么办？幸亏其他太妃对此宴席无甚兴趣，纷纷称病不来。新婚的驸马公主被安排在左侧第一座，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然后依次排着的是在京的皇室宗亲，这还都有谱可依。接下来众位好妹妹，可就得费一番工夫了。要是都按照位份来排也就好了，可惜总有妃子正当受宠或者失意非常。程皇后将华昭仪的位子稍稍提前，而小产不久的德妃，天天神色哀戚，明着不让她来是不行的，于是今早她派人偷偷去下了一点巴豆，德妃自己因病告假，免得冲撞新人。
　　祉涵对于皇后一向是满意的，见到如此安排妥当的家宴，一点也不意外。他对新婚夫妇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就像梦兮所预料的，他并非刻意为之，却站在了一个不甚关心的位置。
　　立仁心里只盼这所谓的家宴快点结束。他借口解手，到外间略微动动腿脚。正在这个时候，远远看见华昭仪，只见她扶着宫女的手娇弱无力地走过来。迎面而来，既然看见，就没法躲避。立仁只好上前行礼。
　　“哟，驸马爷这礼仪学得可不到家啊！”华昭仪这一声，说得立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其实他低头并未将她看得太过仔细，但觉得应是个十六七岁的窈窕女子，却不想是个刁钻个性。
　　“请娘娘指教立仁一二。”他尽量放低自己，缓缓说道。
　　“驸马爷果然谦虚识礼。来，桑儿，给驸马爷示范。”
　　看着华昭仪身边的宫女行完礼，与适才自己的姿态并无不同，立仁知道昭仪是在捉弄自己。不过没法子，他只好微微带笑照做一遍。总算昭仪只想玩一下，颔首让立仁走了。
　　这一切，都看在梦兮眼里。她觉得闷走出几步透气，不想见到这一幕。明白着欺负新驸马，但是立仁一声不吭，默默走回座位。宋将军远比她想象的要沉得住气，不卑不亢，能屈能伸。华昭仪不过是九嫔之一，仗着皇上这几个月的宠爱，居然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等到宴席进入尾声，早已有了主意的梦兮走到华昭仪身边。她不经意的样子，与华昭仪打个照面。
　　“恭喜长公主殿下。”华昭仪随口说上一句，正准备转身走。
　　“多谢昭仪。哎，近看昭仪真是绝色，可见是才貌双全，难怪皇上……”
　　听梦兮这么一说，华昭仪自然不能立即转头走开，她说：“您真是谬赞，我觉得长公主才称得上绝色佳人。”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公主，有着几分轻视。
　　“今晚皇上一定又选华昭仪，孤刚才留意皇上神色呢。”
　　“是吗？希望承公主贵言。”
　　“一定是。哦，对了，皇上深夜批完奏章，很喜欢喝上几口粥。”
　　“对，我常常亲自熬粥。”
　　“那记得加上一点枸杞。”
　　“皇上喜欢……”
　　“这个自然。我还要去拜见太后，先走一步。”
　　话说到这里，华昭仪暗自高兴，没想到这个陌生人会给自己建议，真是好运。

　　在黄昏之前，梦兮和立仁回到府中。总算这出戏还有模有样。虽然梦兮对于自己将来如何并无把握，但有些事她却十分肯定，比如说，那个华昭仪很快就会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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